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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绽放
我还记得童年时候,大家都喜欢跑去买明信片,两块钱一盒,里面装了十张。画面大多是温馨美好的卡通人物,边缘印上祝福的话语。当然,小摊上也不乏骚首弄姿的明星或是盗版的国家地理杂志图片。
虽然那时还小,但我却已经开始觉得歌星影星的照片都极其没品,所以从来不买。我只喜欢那些色彩绚烂的卡通人物,和一些经典的美丽风景画片。
阿晋和我不同,他对这些小女儿家的事情,从来都不感兴趣。印象中他唯一一次送我的那张卡片,还是自制的——把潜水镜的外包装纸壳撕下,再在背面画上几个数字框充作邮政编码,最后,大笔一挥描上一句:“徐安安生辰快乐!”
“辰”字还写错了,写成了“晨”。
当我拿到这张卡片时,心中的愤怒是完全难以言状的,我真想当着面狠狠质问他一顿——难道你就真的那么舍不得钱?!
但我终于忍住了,没说。
只是在后来吃生日蛋糕的时候,当着大家的面,把他的脸深深按到了奶油里。
还记得那时阿晋的前桌,是个伶俐清秀的女孩,平日里一向乖巧文静。但不知怎的,整天都要回过头来和阿晋吵架,还被他的毒嘴气哭过好几次。后来她嚷嚷着跟我们说要找老师换座位,于是大家一致认定,她讨厌阿晋,而且还到了极点。
可不久后的元旦节,有好事的男生去翻阿晋的抽屉,找出了一张偷偷塞进去的明信片。卡片上是一只美丽的卡通兔趴在窗口,甜蜜地仰望着满树粉红的樱花,画面清新淡雅,无比漂亮。
但要命的是那卡片上印着的字—— “一见你就讨厌你,不见你又好想你。”
落款是她。
“轰!”大家哗然,教室里顿时起了轩然大波,小五小四的孩子们,怎么能允许这么肉麻的话出现在自己身边?于是大家议论纷纷展开小组讨论,惟有事件的女主角,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然后阿晋来上课了,立刻就有男生出声叫住他,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卡片上的话,其他的众人则跟着起哄,似乎在等着看一出难得的好戏。
阿晋听完了话,脸色铁青地走进了教室,“啪”地一声用力把书包拍在了课桌上。
教室里鸦雀无声,我抬起眼,悄悄望着他。
忽然,他转起脸朝我这边看来,目光炯炯,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觉得别扭,只好尴尬地朝他笑笑——不然还能做些什么呢?
几乎是立刻的,他埋过了脸,把卡片拿了出来仔细看。
“噢,讨厌你哦,好想你哦……”旁边的几个男生走到他身边,又开始嘻嘻哈哈捣乱。
前桌的那个女孩,背脊挺地僵直,微微发着颤。
我突然开始感到莫名的紧张,尽管我并不是这故事的女主角。
然后,阿晋伸出手来,皱着眉使劲一用力——
“哗”!
他把卡片撕掉了。
那时卡片的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洒落于女孩周围的地板。
她一下子扑在桌面上,呜呜地哭了。
我静静看着这一切,心中忽然有说不出的悲凉。因为我觉得她的心,也跟着这卡片,一并碎掉了。
那天起我没再买过明信片,挑选贺卡也开始变的小心翼翼。
因为“喜欢”这两个字,对于幼小的孩童而言,太过沉重,完全不能随便,即使用一张小小的卡片开玩笑也不行。
其实我有一个阿晋不知道的秘密,那时在我的抽屉里,悄悄放了一张未送出的明信片。
和被他撕掉的那张,一模一样。
****************
周四体育课的时候,万恶的“胡一刀”胡老师宣布,下星期测验八百!
八百,顾名思义,即指八百米长跑。这几乎是所有中学女生最害怕的体育考试项目。教育局美其名曰说是锻炼我们的忍力耐力,实际上是乘机折磨我们虐待我们。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许多人当时跑完八百米后脸色苍白,头脑缺氧的痛苦模样。不过比这更可恨的是,在这最最凄惨的时候,偏偏我们老师不肯给你坐。她总喜欢拿着一个记录成绩的大夹板,“啪啪”拍着已经半死不活的我们大声嚷嚷说:
“起来,起来,不准坐!屁股要变大呀!”
“哎呦——”当老师一宣布完这个消息,所有的女生都开始满脸愤懑地抱怨起来。
“嚷什么嚷,反正全部都得考!”老师横着一张嘴。
“老师最近天气好热呀!”马上有人开始找借口。
“哼,过段日子会更热!”
“老师星期一我们班主任要单元小考,会拖堂啊!”
“不准他拖!考完了马上给我过来!”
有个女生更猛,她马上露出一脸为难说:“老师……下个星期我们班好多女生不方便啊!”
“哗——”大家哄堂大笑。
“那就全部放到六月末,统统——给,我,补,考!”老师恶狠狠瞪着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唉——”大家知道这下可真是没了商量,纷纷耷拉着肩膀叹起气来。
“喂,怎么办?”旁边的女生邓婷婷俏声问我。因为她和我一样,都是怕八百怕到死的胆小主儿。
“哎呀,你‘神仙一只脚’也会怕?”甘露笑嘻嘻探了半个脑袋过来。
“神仙一只脚”是他们给我起的外号。因为曾经有一次打扫公共区域卫生的时候,轮到我和甘露清理排水沟。当时甘露眼尖,瞧见一只硕大的老鼠朝这边飞奔而来,慌忙拉起我大喊:“耗子呀耗子——”
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见,就立刻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然后,当我落地的时候,好死不死——
正巧踩在了老鼠的大尾巴上。
“吱——”老鼠肥滚滚的身子在我脚边拼命挣扎,放声叫喊,好一付活色活香!
“我的妈呀——”呆了三秒后我立刻再度高高腾空而起,老鼠也乘机得以逃脱。
“哈哈……”大家看着我这糗样,全都大笑起来,“徐安安你真准啊,连这都能踩中?真是神仙一只脚!”
从此,我就有了这么一个耻辱的外号。
“还能怎么办?这下只能老实挨‘胡一刀’的宰了!”我撇着嘴,一脸的悻悻,“怎么也不挑个凉快一点儿的日子,真是!”
晚上放学,我把要测八百的事和阿晋说了,他反应冷淡:“不就跑个步么?你们女生也真是够娇气。”
“你——”我本来想骂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想到校运会上他那傲人的1500米长跑成绩,只好把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低着头乖乖走路。
“你不是神仙一只脚嘛,怎么还还担心这个!”他见我闷闷不乐,赶紧在旁边打起趣来。
“神仙你个头!”我拿起书包打他,他笑嘻嘻地躲开了。
忽然,我灵机一动,对他正色道:“其实,我这么害怕是有深层次原因的。”
“什么原因?”他怕我乘机再度攻击,依旧还用手遮着头。
“我……可能患有心脏病。”我严肃地说。
“什么?”他的手一下子松掉了,脸上满是惊呆的神情,“我……我没听说过?”
“是家族遗传。”我神色哀伤地说,“你知道,我爷爷和爸爸心脏都有杂音。爷爷是三级,爸爸是二级,所以我的心脏功能也一向不好。”
“……可是,你从小到大的学校体检都显示全部指标正常啊!”阿晋满脸疑惑,语气犹豫。
“唉,学校那种烂体检怎么可能检查出微小的毛病?”我直视他,态度端正到不能再端正,“只是我和家人自己知道罢了。你不是也见过我爬山后要死不活差点昏倒的样子吗?”
这回阿晋终于没再说话,悄悄别过了脸。然后一路上他都沉默着,简直沉默地可怕。
我依旧还是保持着面无表情,心中却悄悄乐开了花:这小子也太好骗了吧?无凭无据的也都肯相信,真是个呆子!
回到家,我又把要考八百的事儿给母亲讲了。当时她正在收拾新买的鞋垫,听完了头也不抬地说:“哦,那你就去跑啊。”
于是我故技重施说妈你也不可怜我一下,其实我心脏可能有毛病……
“啪!”她操起鞋垫就给了我个大嘴巴子,一声断喝到:“呆!谁让你乱说话的?呸呸呸!每次一要逃避什么就乱给自己找借口,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怪胎!!”
最后我只好捂着腮帮子,委屈地无声离开了。
唉,你说为啥同样的一句话,人与人的反应就差那么大哩?
周一的体育课终于来临了,我本来祈祷着要来的大姨妈也没来,于是只好硬起头皮往战场上冲。
下楼的时候,阿晋忽然叫住我:“安安,你怎么办?”
我心里正烦的慌,没好气就回了一句:“我能怎么办?大不了跑死算了!”
他脸色一变,马上说:“要不我帮你去请假?”
我一下慌了神,连忙摆摆手说:“别!别!还没那么严重!”心里顿时暗骂道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般傻啊?那“胡一刀”要是见不着医院证明,说不定后面马上就让我加跑四圈呢,到时候就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到了操场上,“胡一刀”像赶鸭子一样把我们赶到了起跑线上,大家争先恐后地纷纷往内道上涌。
远远的似乎有男生在看。虽然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里面没一个梦中情人,但我的心还是忍不住“砰砰”跳的老快。
“打球去打球去!看什么看?” “胡一刀”回过头吆喝,我终于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们一眼——
阿晋也站在那堆男生里,不知遥遥观望着什么。
我顿时有了一种破口大骂的冲动,想对着他高声嚷嚷“看你X的看!再看挖了你的眼!”
但我徐安安是一个有理智的人,所以我忍住了,没吭声。
“一,二,三——开始!”
老师一声令下,大家各自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往前冲。
我一边跑,一边听着风呼呼刮过耳边。第一圈还好,我可以边跑边向周围的同学微笑示意,但到第二圈人就不行了,脚步沉的活像拖了个尸体,喉咙干到像五天都没沾过水。我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沉重,脑子极度缺氧,只好张大了嘴像狗一样“哈哈”吐着气。
“呼——呼——”我听着自己的要死不活的吸气声,机械地迈动着脚步。然后我听到“胡一刀”咧着嘴在终点歇斯底里地大喊:
“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我心里恨恨想着你倒是来坚持给我看看啊,说的轻松!然后我开始感到视野渐渐模糊,眼前除了跑道还是红的,其他都成了白花花一片。放弃吧,放弃吧!心里有个声音在悄悄着说,大不了这科不及格,反正又不会记入期末成绩。
正在挣扎间,我忽然又听到另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安安!跑快些!只剩两百米了!”
啊?还有两百米?
我费劲睁大眼睛往左一望——妈呀,两百米好长啊!
然后旁边那个声音又说:“安安,加速!加速!”
我心想加你X的加!没看见老娘现在是在减速吗?!
“这样下去马上就及格了!是及格!不是达标!”那声音又开始说话。
什么?可以及格?好吧,及格,及格!为了及格!
像奇迹一样,我的腿又开始大步迈起来。然后我一路狂飙,超了三个女生,最后直挺挺冲到“胡一刀”面前。
“3分45!及格——”她乐哈哈地大喊,我双腿一软,顿时颓然坐在了地上。
“起来!不许坐,会大屁股的!”“胡一刀”伸手过要来提我,“自己到一边儿站着休息!”
我整个人已经头晕眼花想开始呕吐,只好爬起来摇摇晃晃往前走,心想一定要找个“胡一刀”看不到的地方好好躲着休息一下。然后我顺着阶梯摸到了操场边的花台上,顾不得什么形象,索性缩进了草堆就闭上眼躺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我忽然听到有人在我的名字:“安安!徐安安!”
我睁大眼爬起来一看——是司徒晋,独自一人在一米高的花台下。
他似乎刚刚大量运动过,身上的T恤都湿掉了。不过奇怪的是,虽然皮肤给太阳晒的通红,他的脸却是纸一样的惨白。
“怎么了?”我支起身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然后望向我,无可奈何地笑了。
那时初夏的阳光正好,透过林荫间的缝隙,斜斜洒在他的身上,斑点摇曳。
然后他仰起脸,轻轻朝我伸出了双手。
“下来吧,安安!”他说,“不要让我害怕。”
……
我被他眼里少见的温柔蛊惑了,终于破天荒没有反抗,乖乖站起来扑到他的怀里。
他把我稳稳接到地上,笑着说:“集合了,老师在找人呢!”
我没吭声,低了头默默跟着他往前走。
风儿吹起来,他的衣衫渐渐的干了。
我忽然想起了以前发的毒誓——死了都不会去理司徒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我喃喃问自己。
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的某个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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