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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封情书
某个秋天的周日,北城起了茫茫的雾。站在二十七层的高楼之上,透过窗口,依稀可见透过高处的白日头。
迟九思坐在小阳台上,身后席地而坐一个男人。
这是她到中国的第三年。
在S国认识孟瑾的第一年,她得了迟九思这个中文名;次年,她在拐角处撞到了一位中国先生,上演了一场孟瑾戏说的“转角遇到爱”;同年,她不顾父亲威胁,申请了中国签证,在这里再次见到那位中国先生;再然后,研究生毕业,她毅然决然和家族决裂,奔向她真真切切憧憬过无数次的中国,一待就是三年。
那位中国先生,名叫宋平生,现在,是她的男人。
迟九思曾经问宋平生,有没有那么一句诗,把他们二人的名字都镶嵌在内。那时候迟九思中文还不像现在这么流畅,只是听到孟瑾说她的名字,知道遥远的三国里有一个聪明人唤周瑜,字公瑾。
宋平生回了迟九思一句词:“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迟九思不懂这句词什么意思,甚至就连“相”都听成了“想”,当时还拍着手说:“这句话好,有你的名字,也有我的。平生想思,我喜欢。”
那不过是三年时光里平平淡淡的小事一桩,迟九思看着白白的太阳,却也笑出了声。
“很开心?”身后坐着的人拥上来,轻轻松松把她抱了个满怀。
“嗯,和你待在一起就很开心。”
“这么喜欢我?”
“我爱你。”
荒诞的周日过去,周一如期而至。
宋平生习惯了早起,哪怕现在已经有了几分凉意,正是赖床睡懒觉的好时候。
迟九思比他晚了一个小时。出了房门就看到餐桌上正摆着的早餐,都是宋平生晨练完在楼下包子店买的。
迟九思不善厨艺,一直不明白,中国的包子和家乡的面包,明明都是面粉制作而成,为什么却在口感上有这么大的区别。
宋平生也不善厨艺,每每早餐都只能在楼下挑着卖相好的包子买。
两人曾也有夫妻情趣地想要为对方做一顿饭,最后却是收拾了两个小时的厨房,草草点了外卖,在彼此的欢笑声中相拥入眠。
北城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在离公司不远的小路口下了车,撑着伞一步一逶迤地进了公司。
一家外企的全资子公司,工资待遇不错,规章制度也相应地严格很多。
迟九思在这里待了三年,由最开始的实习生,成为现在也能进入到会议室的项目组长,看着投影前头的宋平生眸光熠亮,侃侃而谈。
他总是穿着西装,自信又禁欲。而她,总是喜欢这这样的他。
转眼年底,公司年会上,女同事们争奇斗艳。
迟九思选了一条黑色的长裙,深V,后背镂空,裙摆开叉到大腿,再加上她的肤色,让她天然比别人更加惊艳。
她立在角落里,等着宋平生来请自己跳舞。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所以她想,她应该可以等到的。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能向外人透露分毫。
音乐响起的时候,舞池中央男男女女已经挽上了对方。
衣香鬓影……
迟九思看着眼前旋来舞去的人,忽然透过他们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
S国大大小小的PARTY从无间断,比她的课程安排还要频繁。
她还记得,有人叫她交际花,也有人说她说PARTY QUEEN。
四年之后,异国他乡,PARTY里早已经寻不到她这位QUEEN的身影了——她的王子没有邀请她。
宋平生正低头,和他的舞伴说着什么。
年会结束后,迟九思率先出了酒店。门外拦了出租车,大街小巷漫无目的。
司机或许也察觉到了乘客需要散心的目的,小心地旋了旋媒体播放的音量按钮,广播里说评书的声音一下弱下去。
“师傅,我想听那个,您能把声音开大一点吗?”迟九思请求道。
“姑娘,你听的懂吗?”北城土生土长的人,说话总是不够委婉。
迟九思看着窗外的霓虹灯,说:“我想听。”或许听不懂,只是单纯地想听。
迟九思是司机的最后一位客人,司机收班前把迟九思送回了公寓。
她离开酒店的时候,只披了一件大衣,拿上了手包。手机在手包里,开了静音,在上升的电梯里,亮起的手机屏幕上跳出了十数条消息提示,都来自于一人——宋平生。
屋子里还亮着灯,宋平生坐在沙发上,听到迟九思开门的声音,回过头来,看着她说:“回来了?”
宋平生在公司职位不低,说话之间,虽然语速平缓,却自有压迫感。迟九思攥了攥手包,回道:“嗯,在外面逛了一圈,回来晚了。”
宋平生不再问她,只是开门进了卧室。
迟九思走进去的时候,他正靠在床头看书。宋平生有睡前读书的习惯,不管多晚了,他都必须要看至少半小时书才入睡。迟九思随了他的习惯,床头也摆了一本薄薄的《唐诗三百首》,还是注音版的。
她洗漱完出来,卧室的大灯已经熄了,床头两盏小灯倒还晃着黄色的暖光。
迟九思甫一钻进被窝里,身后的人就翻了身过来,右手越过她的腰握住她的右手,说话的时候气息暧昧地吐露在她的颈侧,惹起一阵颤栗。
“九思,以后别穿今天这条裙子了。”宋平生说话的时候,有时候惯用祈使句。
迟九思轻轻“嗯”了一声,牵着他的右手,送至唇前,轻轻印上一吻。
过年的时候,宋平生回了老家,迟九思没有和他一起。
北城好在还有孟瑾,她厚颜去她家蹭了一场除夕。
城市里禁燃,却也有人不管不顾。迟九思抱着不到两岁的干儿子,坐在沙发上,听着屋外响两声就停的爆竹声打盹。
孟瑾和迟篱在厨房里忙活,偶尔传出两声调笑声,迟九思打盹打得稀里糊涂,还不忘捂住干儿子的小耳朵。
小孩儿咿咿呀呀地指着电视里漂亮的女主持人,叽里咕噜也不知道说的哪国语言。
迟九思想,这大概就是孟瑾想要的细水长流。
倒计时响起的时候,厨房里的饺子和汤圆也刚好出锅。
这下换成迟篱抱儿子了。
迟九思和孟瑾,前者一碗汤圆,后者一碗饺子,随意围坐在茶几旁,话题东拉西扯。
孟瑾问问什么没和宋平生一起回去。
迟九思就说两人的关系还没公开。
孟瑾又问为什么会不开心。
迟九思就敷衍过去说没有。
孟瑾说:“九思,如果不开心,就算了吧。”
迟九思摇头,说:“我绝不放手。”后来才知道,说出这话的自己,真是幼稚。
年假结束前两天,宋平生回了北城。带回来了一个消息——公司总经理即将远调S国的母公司,空出来的职位,应该就在公司里选了。
迟九思不知道宋平生为什么和她说这个。她虽然做到了项目组长,但还没有能力参与进公司决策。便是宋平生有意这个职位,她也无法给他任何帮助。
“不,九思,只有你能帮我。”宋平生说。
公司人才辈出,但如果没有空降,那么最终选择就会定在宋平生和相思两人身上。
相经理,相思,年会上宋平生的舞伴,也是迟九思所在部门的负责人。
她和宋平生年龄相仿,据公司里资历老的前辈介绍,这两人一前一后进的公司,能力相当。两人刚进公司时,看上去关系很好,只是四五年前突然就闹崩了。到了现在,在外人眼里,就颇有些相爱相杀的滋味在里头。
迟九思知道相思手里有一个大客户,这也是相思这次争权的最大依仗。所以宋平生需要迟九思,用她的办法,把这个客户挖过来。
他要让相思失去依仗,他要那个位子。
迟九思说:“好。”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宋平生这么无理的要求。
年假结束,回了公司,果不其然听到周围同事都在议论这件事。迟九思跟着聊了两句,才知道这个消息她还没进公司的时候就有了,准确来说,差不多四年了。
一则传了四年的消息,时至今日,成了真。
同事们多是惊讶,说起远调的总经理,也多是歆羡。
迟九思想的却是,四年前,宋平生在S国参加了一场会议。他回来后,一则没有任何依据的小道消息开始在公司范围内传播。
是不是意味着,他曾经也想过母公司的那个职位,甚至做过什么手脚。而现在公司里的这个空缺,只是他的退而求其次。
她第一次见到宋平生的时候,就觉得这人是个衣冠禽兽,让她想拨开那层衣服,最好是能透过肌肤层理,看看这人的心。
后来她以为自己做到了。
现在想来,她真的做到了吗?
年后的第一场部门会议,相思毫不在乎地聊到当前公司的局势,毫不保留地将她和宋平生的争斗摆到了明面上。迟九思看着这样的她,总觉得很熟悉。
公司内部的局势,变得紧张起来,宋平生和相思,也俨然进入了水火不容的状态。
迟九思也不知道宋平生做了什么,相思忽然落入了下风,自顾不暇。迟九思又在背后轻轻地推了一把,于是顺理成章地和相思的大客户搭上了线。
那边知道迟九思是相思的下属,便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一纸合同谈得十分顺利。
迟九思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相思那么熟悉了。
她和宋平生是一样的人,所以,才够得上别人嘴里的相爱相杀。
高层会议前两天,正赶上倒春寒,迟九思病了一场,做了个梦,梦到了隔了八个小时时差的祖母。
她的祖母Frances,曾是他们国家最明亮的珍珠,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像她的母亲一样,嫁给最优秀的男子,成为整个国家的骄傲。
可是没有。上世纪四十年代,十几岁的Frances喜欢上了一个来自遥远国度的男人,为他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他们也曾举办过盛大的婚礼,为此Frances和她的母亲断绝了母女关系。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十几岁的Frances憧憬着自由,在那个男人说要回国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地跟他一起回去了。
可是,憧憬自由的Frances不知道,在那个江南水乡里,她以为的丈夫,已经有了一位妻子。她的第二个孩子,还未出世,便被那个男人的原配妻子,以下作的手段害死了。
然后呢?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Frances在那个国家待了五年,五年后,那个男人的原配妻子告诉她:那个男人和Frances的婚姻,并不合法。
Frances不知道,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女人,是从哪里学到的“合法”,但彼时的她,的的确确恨透了那个男人。
她来的时候,身无分文,她走的时候,狼狈万分。
她把自己人生最美好的五年,给了那个遥远的国家,给了那个可恶的男人。
梦境轻缓而平静,仿佛就是Frances祖母伏在迟九思的耳边,用最优雅地嗓音缓缓诉说出的一般。
今天的宋平生,意外地睡了一会懒觉,唇边还有餍足之后的笑意。迟九思起床,看到脖颈上指甲盖大小的吻痕,漫不经心得用遮瑕遮上了。
她今天没有和宋平生一起,而是像无数次对同事说的谎话那样,转了两趟地铁,姗姗到了公司。
中午吃饭的时候,关系好一点的同时指着她的天鹅颈,问她要不要去补个妆。
她就着同事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看了一下,原来是早上上的这下被衣服蹭掉了一块,那点痕迹若隐若现,惹人遐想。
“没事,就这样吧。”
电视剧里演的或许还是有些道理的,茶水间向来是公司里八卦的发源地。
迟九思端着杯子,尚未靠近,就听见里面的人提到自己的名字。
进去不好,不进去也不好,正巧午饭时提醒自己的女同事也去接水,只好让对方代劳。
晚间快下班的时候,部门经理办公室的门却开了,点名让迟九思进去聊聊。
迟九思关门的时候,正好扫到众人八卦的眼神,不用想也知道一个小小的吻痕,已经在他们心里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了。
“相经理,您找我?”
相思找迟九思,为的不过是今天部门里沸沸扬扬传的八卦。她一个有着独立办公室的人,都不免听到两三句流言蜚语,想必实际情况只会更严重。更何况,相思还从其他途径知道了这场流言的男主角。
“你知道的,公司里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你能力不错,没必要为了他搭上自己,不是吗?”
相思虽然没有点明,但迟九思直觉,她已经知道那个人是宋平生了。但她不能承认,至少,在尘埃落定前,她不能承认。
“相经理,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如果因为我的个人感情,影响了公司业务,那我接受公司处分,但如果只是别人几句莫须有的猜测,那这个恐怕就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了吧。”
相思听了这话,却不过笑了笑,说:“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天上班,刚好经过了西灵路口。”
西灵路口,正是迟九思每天下车的小路口。那里没什么人经过,迟九思下车前也会仔细观察,确保每人,才会下车。
“我不懂相经理在说什么。”
“不懂也没关系,刚好下班了,一起吃个晚饭吧。”
相思没给迟九思拒绝的机会,收拾了东西便领前先走了出去。
相思自己有一辆代步车,因着不算正儿八经的公事,相思就带着迟九思穿梭在大街小巷车水马龙里,最后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店面前。
“我知道你喜欢粤菜,这家的很正宗,来尝尝吧。”
点菜的时候,相思不像她平时那么强势。
这家上菜很快,大堂里没什么人,很安静。
相思说是要和她聊聊,可上菜后,她却一直低头吃饭,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
迟九思开始紧张。她知道,今天上午的高层会议,有一项议程就是总经理的人选。说是讨论,其实差不多就是确定最终人选了。
到了现在,宋平生还没有给她发消息,而相思却坐在自己面前,波澜不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像胜券在握。
迟九思突然没了胃口,相思却依然不慌不忙。
等相思吃完,迟九思的甜粥还剩了半碗。
相思指着那晚甜粥里的红豆,说:“你知道相思子吗?它和红豆很像,却带有毒性。”
迟九思不知道。
相思又说:“那宋平生有没有给你念过一句词呢?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迟九思终于有了反应。
“看样子是念过了。他是怎么说的,一句词里有你的名字,也有他的名字?还真是老套。”
迟九思想起了这句词,想起她说“平生想思,我喜欢”,想起她的开心。可相思轻飘飘的语气,让她彼时的开心,成了笑话。
平生,相思。说的,其实是他们吧。而她,迟九思,只是后来者,误入了这场诗词化境的感情。
“听故事吗?”
迟九思依然没有拒绝的机会。
相思说的,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久到那时候,她还不过是初入职场的小菜鸟。
宋平生这个人,十年如一日的高冷禁欲。那时候他也不过刚入职场,可是职场礼仪却比谁都学得好,领带一丝不苟,西装毫无褶皱。
这样的一个人,出色的外表,出色的工作能力,让他的转正、升职来的非常容易。
相思却不同,她属于厚积薄发。
别人只知道,同一年进入公司,她的发展却比宋平生晚了四年。
却没有人知道,那时候的他们,已经是夜里能够相拥入眠的爱人。
那时候的她,就和现在的迟九思一样,在西灵路口,小心地观察周围,然后在旁边男人的唇上印上一吻,再灵活地钻下车。
不过,她比迟九思要成功一些,从来没有人发现过西灵路口的秘密。
他们一直都很契合,身体和灵魂。
相思总爱看半小时书再睡觉,宋平生就半环着她,两人看同一本书。
她曾经以为,所谓家长里短,好像也就是这些小浪漫了。
后来,她们一前一后成为了部门负责人。
再后来,她见到了宋平生的母亲——一个以儿子为天的女人。
“你知道她和我说什么了吗?”相思问。“她说,她希望我辞职。宋平生的工资足够我们一家四口的生活。你知道哪里来的一家四口吗?宋平生,我,她,还有一个在她计划里的孙子。她说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事,就是传宗接代,相夫教子。你能想象得到,这个时代,还会有人和你说这种话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不过是因为无知而产生的狭隘。可是你知道吗,宋平生也希望我辞职。那还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四年前,公司发生了什么,你也是知道的吧?”
相思不想辞职,宋平生便提出了分手。
于是,两人分手,形同陌路。
迟九思双手发凉,她连忙喝了两口热汤想要暖和起来,可是于事无补,寒意依然从心里冒尖,渗透到足尖。
相思接着说:“我记得你是三年前进的公司吧?而且本来不是我这个部门的人。”
迟九思实习的部门确实不是现在这个部门,只是她那时候正在追宋平生,所以第二年就递了申请,想要调去宋平生那里。后来相思插了一脚,把她要去了。
“我那时候不认识你,一个有背景却没经验的人,一向不是我想要的。”
“可我最后还是成了你的下属。”
“没错,所以,是谁在捣鬼呢?”
是谁在捣鬼?是谁在处心积虑,要让她成为插在相思心头的一根刺。
“宋平生可是个老狐狸,就算这次输了,也不代表什么。不过,你应该是真的玩不过他的。为什么不放弃呢?”
相思不是第一个让自己放弃的人,却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相经理,我吃好了,谢谢款待。”
这座城市总是灯火通明,走在穿梭的人群间,迟九思都快要忘了自己的目的地是在哪里。
天街上有摆摊的老人家,天街下是川流不息的熙熙攘攘。
她驻足停留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却分泌出咸涩的液体。
过了几分钟,她终于支撑不住,后背靠在天街的栏杆上,痛哭出声。
摆摊的老人家小心地把摊位往旁边挪了两米,又不是以怀疑的目光打量这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嘴里嘀咕着:“好好的外国人,不在自己国家待着,跑中国来做什么。”
这样的误解,这三年来迟九思听过太多次,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个稻草。
最后是孟瑾来接的她。
孟瑾什么也不说,只是带着她回了家。
干儿子咿咿呀呀地叫她“干妈”,想要抱抱,却被迟篱带开,于是赏了父亲一巴掌,父亲两闹起来,笑声飘进了迟九思的耳朵里。
“先去洗个澡吧,我收拾一下。”孟瑾说,带着她走近了客房。
迟九思抓住她。
“你先洗澡,我今天晚上跟你睡,我们到时候再聊,嗯?”
夜深人静,躺在床上,迟九思说:“孟瑾,我想放弃了。”
相思可以是一个很厉害的谈判官,她今天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迟九思的心头。伤口不深,雪也很快止住,可还是很疼,疼得人眼泪都不受控制了。
她的祖母恨极了中国,甚至明令禁止家族里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不能踏足这片土地。为此,尽管家族企业需要中国市场支持它的扩张,Frances祖母依然放弃了这块沃土。
迟九思放弃Frances的孙女儿这个身份时,Frances和她说:“Shelly,你会后悔的。可是就算你后悔了,你也不再是我的孙女。就像我不再是我母亲的女儿一样。”
她说她不会后悔。
Frances说:“中国男人的情爱是这世间最靠不住的东西。”
迟九思觉得,Frances祖母说的,或许也不算错。
只是可笑,前车之鉴在前,她却偏偏还是重蹈覆辙。
“我以为我是后来者,是误闯进了他们故事的人。可现在我才发现,不仅仅如此,我甚至只是宋平生的一枚棋子。”
除了宋平生,还有谁会关心她的调岗申请。
她以为他所有的筹划,她不知道只是因为她没有参与在内。可现在才知道,一枚棋子,哪里需要知道全局,完成自己的那一环不就可以了吗?或许她还应该感激宋平生,把她放在了绝杀的那一环上。
总经理人选出来了。
周二的时候,邮件就发到了大家的邮箱里。
果然是相思。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最后反败为胜。
又或者不是反败为胜,而是设了个计中计。
打印机吐出了纸张,最上面是“辞职信”三个大字,最下面署名“Shelly Estuent”。
相思接了辞职信,却说:“我承认,你不是没有能力。如果需要,我可以推荐你去南城的分公司。”
迟九思婉拒了,以最快的速度办了离职。
期间,宋平生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也没有。迟九思知道,现在的他,也是自顾不暇。
相思对他的评价,有一句话没说错:“宋平生就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她买了票,去了宋平生的老家,看到了他的母亲。
一个矮小的中年妇女,就算把她和宋平生放在一起,也没人能猜出他们的母子关系。
她和周围的人用方言说什么,相思听不懂,就花了一百人民币,请了一个高中生进行翻译。
宋平生的母亲说一句,那高中生就说一句。
“他儿子好像要娶一个上司的女儿……他儿子有一个外国女朋友,是你吧?她看到过你的照片,不喜欢你,就让她儿子和你分开。你们分手了吗,姐姐?哦,分了啊,他儿子说前两天就跟你提了分手。哇,姐姐,你这是被劈腿了吧?”
那高中生像是个话痨,拿了一百块钱的辛苦费,说起话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相思随着他的口吻,好像听到的聊资主角不是自己,她只是跟着一起看了一出大戏一样。
“好了,就这些吧。谢谢你,我先走了,再见。”
那高中生却追了上来,说:“姐姐,你别伤心。我们这里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其他人都很好的。”
“嗯,我知道。”
“你知道?”
“嗯,我知道。我有一个很好的中国朋友,你也很好,我见到的很多人,都很好。”
就连那天天街上嘀嘀咕咕的老爷爷,最后也从摊子上找出一块卖不出去的手帕纸,跟她说:“你这么好看的女娃娃,做嘛子哭成这样,擦一擦,给你爸妈打个电话,什么事都没了。以后别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你在这里哭,你爸爸妈妈也会心疼的。”
他们很多人都很好,只是她不幸,遇到了一个不是那么真心对自己的男人。
从这里离开后,她又去了祖母曾经待过的江南水乡,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还依稀记得几十年前,在小村庄里出现过的外国女人。
她递给迟九思一块绣帕,颤巍巍地说:“她以前就喜欢我们这里的绣品,这一方帕子,你带回去,帮我转交给她。”
那个让Frances伤心的男人,死在了一场举国的混乱里,连坟头都已掩在了深山之中,找不到了。
迟九思去S国的时候,孟瑾去机场送她。
孟瑾问:“以后还会来吗?”
她说:“会的,你在这里,我的干儿子也在这里。而且,我还是很喜欢这里。”
她未必能够放下这场情伤,却也不想像Frances祖母一样,耿耿于怀那么多年。
过安检之前,孟瑾抱住了她,小声说:“九思,你会找到你的幸福的。”
机场之外,风轻云淡,晴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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