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妖

　　木虔蒲嘱咐木纶跟着婀藏澈走。他说木纶应该从妖界打听消息，而婀藏澈恰好也需要这么做。

　　其间种种曲折木虔蒲没有同木纶说，他只是大致交代了下行程安排。所以当木纶被迫备好行头站在婀藏澈面前时，他整个人还是懵的。

　　木虔蒲对婀藏澈道，“好好照顾他。”

　　深夜的山似空荡荡剩虫语，踩过枯叶和残雪会留下清脆的声音。

　　木纶跟在婀藏澈后面，向木虔蒲行了个礼。然后木虔蒲挥挥手，婀藏澈领着他向山下走去。

　　……就这么，走了？

　　木纶回头，看到木虔蒲还站在原地。单薄青衫的影子在夜中只有个轮廓，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有如陷深墨的山木，低低的却很明亮的月，和几颗浅浅闪烁的星星。

　　“怎么了？”

　　婀藏澈亦停下，偏头看着他。

　　“……有些意外，”木纶轻声道，“就这样走了，会不会太突然了。”

　　婀藏澈知晓了他的心思，低声笑了笑。

　　“又不是生离死别，还想给你办个欢送宴会么。”他摸摸木纶的脑袋，兄长一样很好亲近的模样，“你若真心想要也不是没关系。只是我们时间有些急，几日后城门便要关了。”

　　“关城门？”木纶疑惑了，“关什么城门？”

　　婀藏澈微微挑眉，“你师父连这个都没说？”

　　“好吧。”婀藏澈无奈地摇摇头，面对木纶的一脸茫然好似什么法子都没有。

　　“路上我们慢慢说。”

　　山路崎岖，婀藏澈走在前面，一会儿后身后又听不见脚步声了，他有些诧异地回头，见木纶犹豫地站在那里，面上也不似平常轻松带笑的模样。

　　婀藏澈无奈地揉揉额角，干脆牵起他的手。

　　“莫生气了，嗯？”他好声好气哄着木纶，“你师父要你跟我走，你乖乖的便是了，我总不会偏待你。”

　　“想要别宴，我回来补给你好不好？”见木纶垂眸不语，婀藏澈又接道，“或者我们一出城，我就带你寻几个好地方，好吃好玩一番？”

　　木纶顿觉自己是被当做小孩子了。

　　“不是……”

　　“嗯？”

　　婀藏澈仍是牵着他的手，面上虽露出认真聆听的神态，却是实实在在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

　　木纶脸都红了。

　　扭捏半晌，还是可怜巴巴道，“我不是不想走……”

　　“我……”他心中叹一口气，觉得真是这辈子最难堪的时候了，“我内急……”

　　婀藏澈，“……噗。”

　　虽然隔得较远，但四舍五入也是在一个温雅仙临的美男子前脱裤子了。木纶心道他不仅脱了裤子，他还抖了抖。

　　终于步行至山脚，看见远处镇子上朦朦胧胧的灯影，木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我都会术法，不能飞过去吗？”

　　婀藏澈摇摇头，“飞去哪？”

　　木纶一时噎住。

　　毕竟妖界是不会摆个大门写个牌匾说这里是妖界的。

　　“木先生替我们算了算，有几个地方妖气颇为浓厚，似有妖意害人之兆。”婀藏澈道，“你我就这样四处转转罢，若是找不到什么也不打紧。”

　　他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对着木纶笑笑，“我记得木先生说你从前从未入世过。”

　　“不如这样吧，我带你瞧瞧这九州山水，人间风物。”他的眼弯了弯，“算作历练，也算是我让你同师兄们不辞而别的赔礼。”

　　木纶睁大了眼。

　　这个国师……好温柔。

　　他笑起来真的太好看了，会让人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就像……那个已经模糊的父亲一样。

　　木纶点点头。

　　跟着婀藏澈走过镇子，看他买了一匹马。木纶是真的很困所以干脆伏在他身上。这样迷迷糊糊颠簸着过了镇外几里的城门时，木纶忽然想到逸师兄答应要给他做鱼来着。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身子晃了晃，对婀藏澈道了句“到了叫我”，也不知他有没有听清，就这样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来时已呆在不知哪个客栈，木纶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见外头隐隐约约传来很多声音，不大吵人，倒是能感受到那头的热闹。

　　他是被纸鹤戳醒的。

　　那个小小的尖嘴已经把他的手指戳出了红印。

　　“醒了？”婀藏澈正好进屋看他，“想吃什么？现在去做待你洗漱毕应就可以吃上了。”

　　木纶一把揪住还在戳他手的纸鹤。

　　“都行。”他揉揉脸，“阿澈吃什么我吃什么。”

　　清醒了以后他瞪着那只纸鹤，青色的，应当是木悠的手笔。

　　果然，施术后那拇指大小的玩意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阿纶！！！你怎么就走了啊啊啊啊！！！”

　　木纶眼皮一跳，急急把声音降下去。

　　未走远的婀藏澈也被这个吼声吓了一下，他回来敲敲木纶的门，问道，“阿纶无事罢？”

　　“没，”木纶捂着脸听完了那只纸鹤的话，“我在听二师兄表达的对我无限思念。”

　　婀藏澈隐约听见洗碗几个字眼。

　　他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又嘱咐了木纶几声，才走了。

　　木纶把纸鹤放在手心，口中念了几句话。那纸鹤啪的一下变成红色，又缩到指甲盖那么大，木纶点点它，它就自个飞出去了。

　　婀藏澈在一楼等他，还递给他一双竹筷，告诉他那个粥还有些烫，让他慢慢吃。

　　木纶有些不好意思，问是不是让他等久了。

　　婀藏澈自然是摇头。

　　吃过早饭后婀藏澈告诉木纶国师府的人连夜送来了一辆车，问木纶想不想跟他一起去看看。

　　木纶说好啊。

　　走出客栈更是真正意识到已经离开了风鸾很远。二月末春意已隐隐探出苗头，新抽的嫩芽点点坠在道路两旁的杨柳上，可以想象真正春光烂漫时节，这条长街会是怎样的胭脂绕柳，人头攒动。

　　“这是哪？”

　　木纶很新奇地望着路边或停或行的男女，此地的女孩子比风鸾一带的要开朗些，见木纶看到自己，会弯眼冲他一笑。

　　“苍州，文阳城。”

　　苍州……

　　风鸾山在青州，两地相距百余里。

　　竟一夜就到这了。

　　婀藏澈微微低头对木纶道，“苍州一带甚为繁沃，四方名士皆来此聚，故而街上异瞳之人很多，你可不必紧张。”

　　木纶眨眨眼，“我就说那边的姐姐们见到我也不惊奇，反而还羞羞地瞧着我笑。”

　　婀藏澈失笑，“你就只看见了姐姐？”

　　“……那要看什么？”木纶实实在在不理解。

　　婀藏澈无奈地停下来，伸手在木纶额上点了一下。

　　“你干嘛……”

　　木纶顿在原地，虽然不满他的长袖子挡住了视线，却还是乖乖立在原地不动。

　　“你瞧。”

　　婀藏澈随手指了个方向，淡淡道。

　　木纶看见那里有个人身上布满了淡淡的金光。

　　那光虽是金色，却半点让人感觉不到正气。只是诡邪得紧。

　　“苍州鱼龙混杂，有人，亦有妖，魔。”婀藏澈道，“我们应该多加小心，若不幸有人遇上邪物，能伸出手的还是去帮帮。”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很认真。

　　木纶瞧见他手指微微一动，那个发光的家伙不知为何浑身一震。他十分惊恐地跳起来四处查看，见到婀藏澈二人，脸色一下就白了。

　　婀藏澈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木纶瞧见那人全身发抖，也不顾四周人来人往，就这么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样有点帅。

　　胭脂的香气穿在微冷的风中，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路过一个拐角时，木纶看见风吹开楼外层叠的纱帘，一个侧对他的红衣女子微微垂首饮茶，身旁伏着六七个伺候的小侍。在纱帘再度落下之前，那个女子抬起眼，木纶和她对视一瞬。

　　走出很远后，还是记得那瞬间那个浅淡的眼神。

　　各地的口音多少有些细微的差别。木纶听着婀藏澈同当地人交涉，只觉得有趣得紧。

　　绕到小楼后面，人渐渐少了。婀藏澈推开一扇木门，让木纶走在前面。

　　他看见一辆马车，玉白雕木系红穗子的车身，却没有马，只是车厢的左角，那片泠泠的珠帘斜上方，挂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木纶凑近，发现是一个孩童拳头大小的根雕。是一匹马。

　　那马雕尤其奇怪，脑袋占了全身的大半，两双圆溜溜的眼转一转目光落在木纶身上，摇了摇尾巴，竟发出开心的低唤声。

　　婀藏澈跟在他后面，笑了。

　　“它很喜欢你。”

　　木纶伸出一只手，那小马晃着绳子晃到他面前，想用脑袋拱，但是只碰到蓝色袖边。

　　“我也喜欢它！”

　　木纶摸摸它的脑袋，问这辆车有没有名字。

　　婀藏澈道，“它叫丛云，我父亲起的。”

　　木纶仔仔细细打量那嵌着月明珠的雕窗几眼，愈发觉得富贵人家的世界果然令人充满向往。这马车比寻常的略略大了些，想来坐两个人是没问题的。

　　掀开珠帘才知道坐十个都是绰绰有余。

　　这车子内部几乎有他晨间睡的屋子那么大了。他看到横陈的长垫和错落摆放的矮桌，一排精巧的柜子上还插着几枝带露珠的柳条，木雕的屏风后面有一张桌子摆着笔墨纸砚，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浴池。

　　……那浴池里甚至是温泉，活水。

　　木纶面露复杂地看着婀藏澈，难以想象要用多少灵石才能在一个移动载具上做一个稳定的联系，源源不断运送来不知道在哪里但肯定很远的泉水。

　　婀藏澈神态自若，招呼木纶找个地方坐下，还亲切地问他要不要书籍杂玩打发时间。

　　木纶心中暗暗道，我一定要当他兄弟。

　　最好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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