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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
于是,罗以衡就随了心意,安安静静留在了集贤院。
秋素听说倒是问他:“你现在留在了集贤院编书,过一二年,终究是要出来的。现在你装得闲云野鹤的有什么用?”
罗以衡摇摇手道:“不是这样说。过二年的,不是又有一波进士了?谁还在意我呢?”
“笑话!”秋素推了推面前的茶盏:“等到那时候官家看不上你了,随意把你往哪里一放,我看你怎么办!”
罗以衡笑道:“我这性子本来不适合在朝廷里翻腾,若是一定要管事,难免就会得罪人。我也不打算白吃官家的俸禄,只不过想要做点儿累人又没什么危险的活计,管他是编书还是管水利,总之别像包大人那样到处得罪人――”
“噤声!”秋素神秘兮兮一摆手,“小心怕什么来什么。到时候万一把你弄到了开封府,还怕不忙死你呢。”
罗以衡白她一眼,“你就知道咒我,咒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秋素便敛了神色问他:“如今,你打算把姑姑,姑父接过来么?你在这里已经有两个月了,若要接过来,总是要早做打算。”
“其实我并不打算在京城长住。我对政务上并没有什么天分。这一二年过去,官家许就厌弃我把我外放出去了,襄州离此不近,父母又年迈,何必牵连他们跑这许多路程?好在我打算明春回乡祭祖,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倒也有理。”秋素道,“只是你回去不要提起我。我不打算与他们有交集。”
罗以衡知道那段旧事,因此也就不说什么,只是低声应了一句。
其实当初的事情倒也不难讲。秋素那时候还叫常家芸姑,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谁也料不到会遇到荒年还带了苛捐杂税。家里姐弟三人,真真是吃不上饭了。两个七八岁的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连榆树叶都吃了个干净,正在打算扒树皮。
就连殷实的农户也都扛不住了,四处的借粮,哪里去借?
都说有时候会易子而食,也离此不远了。父母看了看两个成日嚷嚷着饿的儿子,不得不把主意打到了女儿身上。做童养媳,没人要得起,当丫鬟,又不过一二两银子,还愁找不到门路。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女儿其实就和养猪是一样的,需要钱的时候拉出去宰了卖钱,不就这么个道理么?
就在这个时候,大地方的青楼妓馆会来此处搜罗年幼的姑娘,豢养起来,先教些歌舞弹唱,做些杂事,养得好了,便出去卖艺或是卖身。因为灾年,买人便宜很多。
于是常老爹就带着女儿上了镇上,往女儿头上扎一根草绳,这就是要卖人了。
常老爹难得掏了一文钱,给女儿买了个饼子,芸姑也不说话,就慢慢的啃。天气很干,她吃得很慢,她小小的胃似乎饥饿了太久,一时吞咽不下这种美食。
她已经不知道那饼子是什么味儿,只觉得干涩难咬,刚刚掉了还没有长出来的后槽牙□□饼子磨得出了血沫子,有咸腥的味道。
一个出来采买女孩子的龟奴看了看芸姑,问道:“几岁了?”
常老爹连忙笑道:“已经十岁了,勤快的很,能吃苦。”
龟奴嗤笑一声,冲旁边的人要了半盆水,拿块布巾子沾了点水,一点不客气地往芸姑脸上蹭。一张面黄肌瘦却眉清目秀的脸就露了出来。
“眼睛倒是挺好看的。三两银子,这丫头我要了。”
“这――”
龟奴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我说,你还嫌少呢?现在拿二两银子我去你们村里,想要三四个丫头,还能买不来?我能出三两银子,那都是这丫头的造化!有朝一日,她要是能吃香的喝辣的,还得谢谢我呢!”
于是,三两银子加上半吊钱,买掉了芸姑一条命。
只是那天芸姑吃饱了饭。
两年后,她随着自家的“姑娘”辗转到了京城,也就到了花锦楼。一面学着诗词歌赋,一面学着伺候人的本事,一路当上了清倌人。没有心上人,只是干耗着,就算没人赎身,她大概会当个调教人的妈妈,也算是活学活用了。
看惯了这许多事情,秋素觉得自己也算足够冷心冷情的了,别说是做一个合格的歌伎,就算是出家做姑子,也是可以安于青灯黄卷,绝不会动心的。也是偏巧,她竟就遇到了展昭。
展昭为人忠勇,虽然稳重,却不失洒脱豪情。眉宇之间那不可忽视的英悍之气,绝不是女人能够抵挡的。
秋素不但是个女人,还是个青楼里长大的女人。她不但懂得男女之事,还非常清楚这等门道。那避火图,书架子上面堆了怕有六七十本。
展昭,算是女子眼中的尤物。秋素想到此处,不免扑哧一笑。
罗以衡的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你这是怎么了,笑什么?”
“没什么。”
“告诉哥哥,你不是想哪个情郎了吧?”罗以衡满眼的笑意,“你若是有喜欢的人,哥哥管怎么也要寻人把你放了贱籍。”
秋素摇摇头道:“你根基不稳,这种事情不干净,不要办,万一被人查到,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我又不是你家的家生子奴才,你当想办就能办?”
“这么说,你要是我们家的家生子倒还好了。”
秋素笑了一笑:“看你说的,你中之前,你们家养得起家生子吗?”
罗以衡便也笑了。
两人谈得尽欢,吃罢了茶,秋素送罗以衡出来,正在二楼栏杆旁边看着罗以衡下楼,秋素的眼睛立刻瞟到了一抹红色。
正红的衣裳,腰挺背直,一顶乌帽。秋素立刻挑了眉头,仔细看去,还有两个皂衣的差役在搜检什么东西。那个刚接了几天客的春柳哭得稀里哗啦的,正被人拉了出去,几个男人左拉右扯,横眉怒目的。
罗以衡想要上前询问,秋素一把拉住了:“问什么?开封府办的事情,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你只打个招呼便是了。开封府自有开封府的规矩。”
朱樱看了一眼罗以衡,也道:“秋素说的不错,开封府的差事,你莫要多问。”
“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开封府竟也到这里办差。难道春柳那孩子作死做了什么蠢事不成?”
朱樱摇头道:“也是春柳这丫头命苦,那王文正王少爷本来就是一个好色的人,他自幼娇生惯养的,实实在在是身体太虚,结果这一日就偏巧……马上风,死了。”
“哼。”秋素横了底下的人一眼,“要不是他自己作死,还能死得这么光彩?当真是死得重如泰山了。”
展昭仿佛感受到了秋素的目光,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只见秋素只穿着檀色的夹袄,下身穿着荼白色的绫子裙儿,头上不过是小小的一根白玉簪子,也不知是半开的芙蓉,或是别的什么花,没什么章法的穿着,倒是格外的不同。明明在一堆人里不那么显眼,却还是一眼就能望到。
展昭颇为不自然地回头,向王朝道了一声:“带了人,便走吧。”
这个案子似乎审得不顺。王文正出身不凡,连带着他那个做了户部尚书如夫人的三妹一直向户部尚书吹枕边风,非要花锦楼倒闭才肯作罢。就算做不到,开封府也是难办。
仵作那边验尸也甚是不顺,王文正的尸首人家根本不让碰,只一口咬定是春柳这小妮子作坏,才死了人。
这段时间花锦楼不得不封掉了。毕竟朝中没什么人,只得被户部的一把手压榨。
既然药搜查,少不得一应人等全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能出门。
秋素本来就很冷淡,出不出门的无所谓了,只要不缺吃穿就好。她又确实不缺吃穿。
朱樱和她时常一起住,便问她:“这案子什么时候能了结?包大人审个这样的小案子,怎么这般费力气?”
秋素便道:“哪有这么容易呢?户部尚书既然要干涉,少不得要支撑些日子。朝廷官员比不得后宫的人。后宫干政,包大人自有话说,可是同朝为官且地位不低的,包大人总是要抵挡抵挡。”
朱樱细想,便也道:“这话倒是不错,只是不该拿咱们做筏子。”
“那又有什么办法?所幸没有到开封府的牢里去,否则又是一番光景了。”
朱樱听她如此说,不由得笑了:“说你心思重吧,你此时倒是最悠闲的了;说你心宽呢,你又想的不少。世上竟有你这样的人,我也算是见着了。”
“你没见过的多了。”两人笑了一番,便也歇下了。
只是老鸨受了一番惊吓,其实以前倒是也有马上风死的,只是都知道死法难看,都不曾这么声势浩大的拿人。
这一次就连开封府都惊动了,还要封楼,老鸨这几日本来就有些受寒,这下可好,直接转成了肺症,只得请医吃药,上不了公堂了。春柳又是个锯嘴的葫芦,死了人已经给她下了个半死,在牢里待几天,再看包大人的黑脸,只怕更说不出话来,只能找人替她们说话了。
谁肯呢?毕竟是这等晦气的事。
本来秋素也只是听了一嘴,没想到春柳真到了说不出话的地步,因而也没有上心。
只是不成想,展昭来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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