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是降雨弹

　　一旦开始习惯了军训的节奏，又有了防晒霜的加持之后，余音慢慢觉得军训的七天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更何况，江隼这人奇怪得很。虽然面上整天都是冷冷的，但每次去接水的时候，必定少不了帮自己也接一杯温水回来。暮夏时节军训实在是热，大家通常会在训练间隙买雪糕来吃。而若不是她严词拒绝，估计江隼就也默不作声地去给她买雪糕了。
　　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余音与他又是刚刚认识，而江隼此人虽然像是高冷得难以接近，整天又闷声不吭，但是行为却贴心得让余音摸不准这人在想什么，只得归因于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不过，他处处看似不经意的照拂，确实也让余音在这几天好过了不少。
　　……虽然还是心里发虚。
　　直到军训结束，终于要按身高排座位这一天。
　　一中在入学半个月前就已经给每个同学填写过一张身高体重调查表，为了方便学校按大家的身高体重制作校服。而这个调查表，此时此刻正在班主任李知砚手中。
　　“我现在按身高顺序念大家的名字，大家依次站起来，从第一排开始坐下，一直到最后一排。余音！”
　　“到！”余音一下子站起来。
　　李知砚看了看已经坐在第一排的余音：“嗯，你就在这坐下吧。”
　　“好。”
　　余音知道自己好像在一中不算高，但也没想到自己是班里最矮。扶一扶眼镜，轻轻地应了一声之后，她默默坐回了原处。
　　她垂着头无精打采的样子，真像个蔫儿了的小苹果。
　　“云颂！”
　　“到！”清脆的应答之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收拾东西拉开凳子起身的声音。
　　余音知道这个名字。她是自己的舍友。
　　“到余音旁边来。”
　　江隼皱一皱眉，也起了身，径直走到了最后一排。
　　余音也明显感觉到了身旁的人的低气压。他走得很干脆利落，余音心底轻轻呼了一口气，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现在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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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二十分钟之后，大家的位置基本都排的差不多了，江隼坐在最后一排，正对着余音的后脑勺。
　　他想，这么一换座位，他们居然就隔了一整个教室。
　　江隼只出神了一会儿，再回过神来，发现班里的各个班委课代表都已经确定好了。
　　他兴致缺缺地低了头，不再分神去注意这些事。
　　跟他没关系，他也懒得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第一学年的各个时间安排其实都不算很妥当。因为军训刚结束，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就到了中秋节。
　　虽说到了学校一次也没哭过，但她真的是很想爸爸妈妈和妹妹了。
　　下了周五最后一节课，她急匆匆回到宿舍，拎着行李箱就开始往校门的方向走。她的行李箱尺寸很小，因而塞得满满的，全都是她打算回到家里看的课本，作业以及各科老师发的试卷。因为东西太多，她还背了书包。
　　她刚到楼下，就遇到了江隼。
　　他轻车简从，黑色双肩包被他随意地挂在肩头，但看样子，应该是在这里等了她很久。
　　“你家在市中心？”
　　余音走到他面前，看他半天没说话，只得先开口问道。
　　“嗯。”他淡红嘴唇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但还是止住了，“我帮你拿箱子。”
　　“没事，我拿得动。”余音不假思索地拒绝。
　　但江隼似乎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伸出手，直接把她的箱子轻而易举地拎到自己另一边：“我来。”
　　“……那谢谢了。”
　　从宿舍楼到校门口的路两旁种满银杏树，绿色的小扇子在枝头唰啦唰啦温柔地响。石榴树上也结了青红相间的拳头大小的果实。
　　他们又走过一片小竹林。风吹过来，全都是清澈得像要流动起来的竹叶清香。
　　“你家不在这里？”
　　江隼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了。
　　“嗯，我家到一中要三四个小时的车程。”余音冲他笑笑，无奈道，“所以每次过来或者是回家，都很麻烦。”
　　“你初中在……”
　　“二十三中。”余音觑他神情，“听过吗？”
　　“没听说过。”江隼犹豫了一下，很老实地回答。
　　余音忍不住笑了：“我们初中来一中的人不是特别多，你没听过也很正常。”
　　江隼看她笑得都露出了一口小白牙，甜得不行，决定换个话题：“中秋节之后的第二天上午十点就要来报到。你们来得及吗？”
　　“来不及啊。所以应该提前一天就回来了。我觉得这个假期安排实在是不怎么英明。”
　　余音皱了皱小鼻子，无声地显示她对学校规定的不满。但她的动作幅度都很小，想必很少这么做。
　　而且，吐槽的时候，话居然还说得这么客气。
　　“不怎么英明”？
　　江隼忍笑，又实在看不过去了，替她把因为面部表情太丰富而快要滑到鼻子尖的眼镜往上推了推，而后才道：“嗯，我也觉得。”
　　余音惊得往后一退。
　　这人动作也太亲密了吧。
　　还是说……外国人都这样？在他们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自己反应太过激了？
　　无论如何，在这之后两个人的对话中，余音明显开始跑神儿了。
　　这个状态一直延续到江隼把她送上校车，顺带轻松地把她的行李箱也放到车上。
　　跟她坐同一趟校车回到县城的大多彼此都认识，也认识余音，而当五官好看得像画中之人的江隼尾随着余音上车的时候，登时整辆车里似乎都亮了不少。
　　“我先回去了。你注意安全。”江隼从口袋里摸出一管曼妥思，递到她手里，眼神深邃得像欧洲贵族的油画。
　　“谢谢你送我到这里来，你回去的时候也注意安全啊。”
　　余音抬着眼专注地看着他的时候，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像小鹿一样澄澈。
　　“……药，要记得涂。”他下车之前又低声嘱咐她。
　　“好。”余音冲他微笑一下，“我都记着了。”
　　江隼呼吸停了一下。
　　而后没再多说，直接转头下了车。
　　有跟她同一辆校车回家的初中校友，高中去到了二中，此刻趴到她耳边促狭地问：“他是谁呀？”
　　“同班同学。”
　　余音低头摩挲了一下那包糖。薄荷味道的曼妥思。
　　然后她轻轻地把它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我以为一中的都是书呆子，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帅的男神啊！”她不甘似的低呼，“早知道这样，我中考之前一定拼命学习了！”
　　余音被她逗得忍不住笑起来。

　　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妹妹就把她拉回了房间：“姐，你们学校有没有好看的男生啊？”
　　“嗯，有的。”
　　“嗯？！我姐这种几十年不肯称赞男孩子的人居然也觉得有好看的男生？”余汐瞪大眼睛，抱着被子夸张道，“那究竟是得多好看啊？方便给我介绍一下不？”
　　话说到最后，带了些撒娇和痴汉的意味。
　　余音瞥她一眼，轻轻拍她胳膊一下：“你先好好学习吧。最近是不是又看光在看偶像剧？”
　　“嘿嘿。”余汐抱着余音的胳膊撒娇，“还是老姐最懂我啦。”
　　“你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有小男生追你你也别理他们，专心学习最重要，知道了没？”余音坐在椅子上苦口婆心。明明顶着萌系小姑娘的脸，说话时却有十足十的姐姐范儿。
　　“知道啦知道啦。”余汐嘻嘻一笑，“那啥，我听到爸妈叫咱们出去看月亮呢。走啦走啦。”
　　余音：“……”这鬼灵精，我怎么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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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音本以为自己在假期的这几天就可以把所有的作业全部写完，但她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作为省重点高中的一中布置作业的能力。
　　假期过得很快，在中秋节第二天早上十点就要正式上课了。
　　余音的家在一座比较偏远的宁静小城，所以中秋节这天早上就离开家里，坐上了来学校的校车。
　　她其实一开始没想到中秋节的早上就要离家的。她本以为是下午或者晚上才会来。她没跟家人一起过中秋节。
　　与前两天的晴好不同，中秋节这天在下雨。温度也突然降了下来，她换上了一件红色的卫衣。
　　是余汐偷偷攒着零花钱给她买的。姐妹俩一人一件。
　　也是因为校车早上就出发了，因而余音到校的时候还很早，草草收拾了一下宿舍就去了教室。
　　她本以为除了自己不会有别人来，这一刻，突然惊异地发现教室里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
　　江隼。
　　而且他就坐在自己的位置旁边。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余音在他旁边放下书包坐下，“不在家跟父母一起过中秋吗？”
　　“他们俩出国了，”江隼正拿着一台最新款智能机玩割绳子，骨节分明的手打游戏时格外好看，“我来抄你作业。”
　　事实上以他的性格，通常都直接不交作业，哪里还轮得到抄作业呢。
　　只是因为他记得她住在很远的地方，又要提前一天来，说不好中秋节就要自己一个人过了。
　　那怎么行。
　　“校规第十四条规定，必须独立完成作业，而且校规第五十二条还规定了，不准学生携带电子设备进入校园……”
　　江隼一边割绳子，一边等余音回话，然后就听见她开始慢慢地给自己讲校规，语调倒是又软又乖，只是话里的内容让他再次气得无语。
　　他反复深呼吸了几下，才把语气调到一个稍微温和可亲一些的频道：“你不是之前一直想要报答我？机会来了。”
　　余音听了之后有点尴尬，最终还是一咬牙一狠心，决定再次稍微背弃一下原则：“嗯，不过我只做完了偏文科的，数学还没做……”
　　在家里的时候，她太闲散了，不太适合做数学这类题目。
　　“那成。”江隼满意地看到甜甜圈落到小青蛙嘴里，“做完的拿来。我请你吃饭。”
　　余音慌乱地摆手：“不用不用不用……”
　　“我还能吃了你？”江隼瞅她一眼，终于把一直滚在嘴边没说出口的称呼说了出来，“小苹果。”
　　我不觉得你吃了我……我只是看你的眼神经常担心你要打我……
　　但是余音却发现，江隼好像跟自己刚认识他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之前远观的时候，觉得就是一朵高岭之花，冷得要冻住人，而现在却毫无距离感了。
　　不过总觉得好像更危险了……
　　想归这么想，余音的眼神一直集中在江隼的手上，半天没移开。
　　一方面，游戏看起来确实很好玩；另一方面，江隼的手看起来也特别好看……
　　而时间一长，江隼也就发觉余音多看了自己手机上的游戏好几眼，索性把手机直接摆到她面前：“要玩吗？”
　　“……还是不了。”余音从书包里拿出书本试卷就开始做题，“我害怕我会上瘾。”
　　“啧！”江隼看着她说话一本正经小大人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白里透红的，捏起来也像个糯米团子。
　　比想象中手感还好。
　　“干嘛！”余音警惕地捂住脸，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大，控诉似的盯着他，“很疼的！”
　　江隼举手投降表示自己下次不会再犯，但心里却想着一定要找机会再来一次。
　　“怪不得你成绩好，原来这么有自制力。”
　　“不是……我其实自制力很差，所以才要从根源上杜绝……要不一旦开了头，就控制不了了的话，那就很不妙了。”
　　江隼点点头，对于余音的认识又新上了一个台阶。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抄着作业，窗外是初秋时节淋漓的雨声。
　　“那个，你下次一定要自己写啊……”余音叹口气，“我还是学习委员呢，居然不能起到好的表率作用，这怎么行啊。”
　　江隼听她软软地在旁边叹气，又像个小大人一样念念叨叨，忍不住笑了。
　　“你想家吗？”
　　“……有点想了。”余音握着黑色碳素笔在草稿纸上演算，但写着写着，她都快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这还是我第一次不跟家人一起过中秋呢。”
　　而且月饼……也没吃到。
　　她突然有点委屈。
　　这算什么中秋节啊。

　　晚饭时间，两人在学校食堂里随便吃了些东西。余音全程兴致不高，没什么胃口。
　　当然，她更没想起来之前自己背的那校规第三十四条。
　　不过江隼发现，在点餐的时候，余音很警惕地跑到了离他很远的窗口，生怕他帮她付钱。
　　“这小姑娘怎么这么较真啊？”江隼忍不住想笑。
　　较真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
　　看来按身高排座位的时候，第一个喊到自己的名字这件事深深地打击到了余音。余音妈妈叮嘱她每天要喝一盒牛奶才能长得高，所以病急乱投医之下，她打算专程去超市买一箱牛奶。
　　虽然到了这个年龄，她估计也就没法再长个了。
　　但人总是要有梦想的嘛，万一实现了呢。
　　至于江隼嘛，就全程作陪了。他推一辆购物车，余音则走在他旁边，目的相当明确地直奔牛奶区，选了一整箱牛奶放到购物车里，就等着去前台结账了。
　　而江隼倒是不慌不忙，真的安心在超市里逛了起来。他看到觉得余音会爱吃的零食就直接往购物车里丢，到最后余音都忍不住问他：“你爱吃零食？”
　　江隼沉稳地回答：“嗯。”
　　他身材高大，长得又好看，走到水果区的时候，只需微笑着问柜台阿姨“能不能帮我选几个好吃的苹果”，对方自然被迷得七荤八素。
　　“小苹果，爱吃苹果吗？”他意有所指，“我可是相当喜欢的。”
　　余音闷闷道：“我总觉得你在取笑我。”
　　“噗！”江隼忍不住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英俊好看得一塌糊涂，“这叫调戏。”
　　这还是席择教给他的。据说百试百灵。
　　两个人回去的路上，仍是下着雨。江隼没多说，直接帮她提了那一箱奶，神情依旧是很轻松的样子。
　　余音想了想，把他的大零食袋子拎到了手里。
　　总不能……全让他拿着吧。
　　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多了。余音放下东西就开始做数学。她也是现在才发现，班主任布置的作业太多了点。
　　然后她感觉江隼把什么东西放到了她面前。
　　一块月饼。
　　是他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买的。
　　“小苹果，中秋节快乐。”
　　她握住那块月饼，冲他笑了：“你也中秋节快乐。”
　　眼睛弯得像月牙。
　　然后她往窗外望了一眼，却惊异地发现雨停了。
　　漆黑的夜幕正中，挂着一轮明亮温柔的圆月。
　　像她手里的月饼一样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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