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取

　　这不是灵微第一次见卫云斯，或许这时候连见面也不能算，

　　可是灵微就是莫名觉得，这位少年得意的抚远大将军，怎么会是自己的同窗呢？

　　她觉得奇怪，谢倾选弟子，最看重一种意气。

　　少年风发的恣意，又或可以讲，一种王孙风流气。

　　她宋灵微便是如今在皇城深宫里，肮脏不堪，每日寻思着与后宫诸人勾心斗角。

　　但她未及笄时，扮成小公子去找云娘听曲子的时候，到底有一些幼童的玩笑世间的意思在里面。

　　灵微看着帘幕外隐隐绰绰的身影，她想，卫云斯没有。

　　不是眼前的卫云斯，是许多年前，与她求学的卫云斯。

　　那时候，他便像一块碧玉。温和，疏离。

　　所以少年时的卫云斯，虽与她一同求学。

　　灵微也并不了解他，对他的熟识，甚至还不如齐昱。

　　齐昱因为生母身份低下，即使谢门有规定，不可因身份而辨亲疏。

　　齐昱也并不愿意与他们同游。

　　而卫云斯却是疏离更甚。

　　谢倾却对卫云斯赞赏有加，超过了当时才名惊动帝都，有她父皇钦赐神童之名的第一公子予期。

　　灵微记得，卫云斯六艺皆通，一手书法，得谢倾盛赞，婉若游龙，翩若惊鸿。

　　不过后来卫云斯选择从军，虽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卫家本就有祖荫的武职，卫云斯从军时就是从四品的将尉，何况贵家子入军营，是最快的谋求功名的法子。

　　灵微想到这里，才听见耳边襄阳在喊她。

　　“二妹妹，二妹妹？”

　　灵微怔了一下，似是含羞的笑了一下，然后以袖遮面，道：“昭若见过抚远大将军。”

　　心中却叹，自己这一辈子还从未用这种嗓音说过话呢。

　　公主的名讳不可外露，所以她只自称封号。

　　卫云斯虽看不见她，但礼数还是要周全。

　　灵微这样想着，抬起的绣着荷花的袖子便一直未放下。

　　襄阳的声音又起，笑意盈盈：“二妹妹怕不是羞糊涂了，哪里有公主给将军行礼的道理呢？”

　　灵微以袖遮面看不清襄阳的脸，却是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位襄阳公主整日里想给自己找不痛快，这时候又想给自己扣一个有损皇家颜面的罪名。

　　不过好在卫云斯主动行礼，给了她那位父皇好大的颜面。

　　皇帝大笑道：“襄阳快退下，虽然没有公主给将军行礼之事，却有妻子给夫婿行礼的道理啊。”

　　灵微把手放下了，想到，老皇帝是真想促成这一桩婚事，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他这个皇帝竟然好意思说出妻子夫婿的话来。

　　面上仍然是不胜娇羞的样子。

　　又觉着好笑，从小到大她这位公主夹在长乐和襄阳之间，一直是不受待见的地位。还从不知道竟有这样的魅力，去做妖姬帮父皇迷惑大将军。

　　正这样想着，卫云斯的声音又起：“便是成婚了，云斯又怎担得起公主行礼？”

　　老皇帝又是大笑，“云斯向朕求取公主，便指明要昭若。朕原奇怪，现在想来怕是在谢倾门下生的情谊。昭若，云斯可是京都多少女儿心中的良人，又爱敬你。你要惜福啊。”

　　灵微抬眸隔着帘子含羞带怯的望了一眼卫云斯，却觉得卫云斯仿佛也在看自己。

　　她赶忙背过身去，唤了一声：“父皇……”

　　就不再言语，心中念到，“惜福”，自己这位父皇大概是想警告自己，乖乖嫁过去，大家面上和善是最好的。不然他不介意采取些非常手段。

　　灵微思索了一下，怎么所有人都认为她不愿意嫁给卫云斯呢？

　　她很愿意呀，有子云郎，还有比这更好的夫婿人选吗？

　　谢倾曾评卫云斯的文章，“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语出《二十四诗品》中《含蓄》一章，的确，卫云斯是内敛的。

　　虽然内敛同时意味着心思过重，但是灵微想，也好。

　　卫云斯不会轻易爱人，她也不会爱他。

　　多好。

　　花开时节任好风，初春的颜色是鲜嫩的，柳叶还是鹅黄的颜色。

　　就连打骨朵儿的花，也是幼嫩青涩的浅淡。

　　不过灵微现在想，卫云斯怕是不太符合先生给的评价，比如他约未过门的妻子幽会沁园的行为就是不含蓄。

　　沁园是已故的沁水长公主宋清昭的私园，沁水公主在先皇面前的宠爱与长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灵微对于自己父皇同意她与卫云斯见面的举动十分的惊讶，毕竟这实在是不合礼法的事情，更何况是皇室的公主与大将军。

　　不过她那位父皇大概是不会在意她的名声受损的罢了。

　　但是灵微现在还是带着厚厚的面纱望着卫云斯，老皇帝不在意她的名声，她自己作为未出嫁的女子，还是得自觉的遮脸啊。

　　绿萼垂着目光静静地立在一旁。

　　卫云斯久未开口，灵微却笑了笑，主动走上前去，道：“卫师兄，别来无恙？”

　　嗯……原本在谢门，哪里有人敢承她这位公主一句“师兄”，可现在她选择唤自己这位未婚夫婿一声“师兄”，是主动讨好的意思。

　　“师兄”总比“将军”亲近一些，在她还不能名正言顺的喊他“夫君”之前。

　　卫云斯听了这一声“师兄”，也笑，笑意里，灵微猜大概有几分讥诮。

　　不过灵微不在乎，虽然她讨好他讨好的如此明显。但是，大家都是谢门出来的，若要是装起大家闺秀皇室公主的矜持起来，反而才是矫揉造作，贻笑大方呢。

　　卫云斯看着灵微的眼睛，换种说法，假设他看着她眼睛，毕竟灵微并没有望向他。

　　不知为什么看出些敷衍，这种敷衍并不是对着他才有的，刚才在宴会上。她对着自己的生身父亲，对着满朝文武百官，甚至于对着自己的婚姻大事。所持的态度，也是这样一种敷衍。

　　他想知道，她是生来对一切就是这样的敷衍，还是，沈予期去后，她才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起来？

　　沁园的梅花是年年开的一样的好，却不是所有的梅花都有这样的一年又一年。有的才是未长成的初小枝，含苞待放，向着欣欣向荣发展着。有的却是进入暮年，垂垂老矣，逐步的走向衰败。

　　卫云斯觉得，他这位千金求娶的妻子，拿着幽云十六州虎符兵权换来的妻子，正如这沁园的梅花，最盛的枝头还开着冷艳幽芳的骨朵儿，内里却是衰亡凋朽。

　　这是为了什么，怕是宫廷之中无人不晓，为了天下第一公子沈予期罢了。

　　那么他生气么？卫云斯想，他也不生气，可是又不能不在意。毕竟是他费了许多力气娶到的人，这许多，是天下人都不晓得的许多。天知，地知，卫云斯知，她宋灵微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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