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伪圣斗士]克里特少女

作者:砂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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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rophecy.06 宿命


      ——“帕西法厄的命数已能看见尽头了。命运女神永远一丝不苟,拉克西丝决定了你何时去死,便多一刻都讨要不来。众神也逃不出那三姐妹的线圈。赫利俄斯之女有她的归宿,而你,聪明的孩子,你也自有你该做的事。”
      ——“请您指点,尊贵的女神。”
      ——“你要避免与帕西法厄的直接接触。不可与她见面、不可出席她的葬礼,哪怕在她死后,你也不能参与任何有关的祭祀和典礼。我知道你会有所疑虑,但必须按此行动,为了你所想要守护的国家……为了你的国王。”
      ——“……”

      咔嚓。
      关门声让沉浸在思绪中的维梅尔回过神,她下意识地转头,正看见自己的助祭在身后合上卧室的门,手捧一把卷宗朝自己走来。
      “维梅尔大人。”芭梅拉向站在那里等候着的祭司长简单行礼,得到对方的点头示意后方才抬起头来,跟在少女身后往藏书室的方向走去。她谨慎地落后半步,脚下小心翼翼不敢发出过大的杂音,边走边说道:“再有几个月就到了美惠三女神的祭祀仪式,国王陛下那边……”
      “具体事宜我会找时间同陛下商议的,你尽管按惯例做好前期准备。”维梅尔打断助祭的发言,口气颇有些不耐烦,似是对芭梅拉这吞吞吐吐的模样极度不满。两人已经走到藏书室的门口,芭梅拉正要侧身去为少女推门,却见对方已是有些心急地自己伸出了手。助祭推门的动作伸到一半,最后只得有些尴尬地放下了胳膊。
      今天的祭司长看起来心情不佳。
      走进藏书室的时候,芭梅拉不禁眉头微蹙。她将手中的卷宗一应在桌面上摆放整齐,而维梅尔却是仿佛对助祭这里的事情毫不关心,径直走向最里面的矮柜翻找起来,动作里竟是带着平日罕见的粗鲁味道。
      “维梅尔大人?您在找什么?”
      芭梅拉没有忍住开口询问,少女这才如梦初醒般转过头,当下让她的眉宇间担忧更盛,刹那间甚至冒出了“祭司长可能被什么东西附身了”这样不敬又荒谬的念头。
      少女神色严峻,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海一样广阔辽远的蓝眼睛里泛着一丁点无机质的光泽。她盯着芭梅拉看了许久,又扫过她身后的长桌,压迫感十足的目光全然不像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直让芭梅拉的后背无意识中渗出些虚汗。然而很快,那锋利的视线又覆盖上微不可查的茫然——这让助祭感到更加得不可思议。自少女接过女祭司的权柄至今,何曾露出过这样的神情?芭梅拉一晃神,那茫然又看不见了。
      维梅尔长出一口气,回身将被自己弄乱的抽屉恢复原状。她背对着芭梅拉,后者因此而看不清少女的脸庞,但从她的声音中能够听出来和平常一样的冷静、以及不自觉上扬尾音的倨傲:“没有什么。你去忙吧,芭梅拉,今次的祭祀将在帕罗斯岛举行,惯例要准备的那些物品,可以吩咐下去开始制作了。”
      “属下明白了。”芭梅拉在少女转身的那一刻朝着她遥遥行礼,得到应允后便告了退。“您近期好像精神不振,还请注意身体。王后殿下的葬礼刚过,这个时候,您可千万不能病倒了。”她在临近门口的时候补充道。
      这一番话让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祭司长登时重新抿起嘴唇,不知是助祭提起的哪一个词让维梅尔觉得不悦,她张嘴正要说些什么,但外面有人敲门的声音令她失去了这个机会。藏书室内的两人均是一愣,尴尬的气氛倒是眨眼间散去了不少。本就距离门口很近的芭梅拉索性为来客开门,银发青年笔直的身影显露出来。

      “维梅尔大人,芭梅拉助祭。”配着短剑的护卫青年面色无虞地向两人依次点头致意,对空气中仍然弥漫着的不自然氛围毫无所觉。
      “伯洛格啊,有什么事吗?”祭司长垂眸敛去眼中复杂的闪光,走到长桌前坐下,优雅地摆弄起整齐的卷宗。
      银发青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芭梅拉,见助祭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他答道:“并非什么大事。只是刚刚菲德拉公主与她的两位兄长——格劳克斯殿下和吕卡斯托斯殿下前来拜访。”
      “哦……是那位陛下的小女儿?他们为何而来?”
      维梅尔摊开卷宗的动作一顿,却是头也没抬地追问,完全忽视了助祭“在克赛诺狄克殿下出生之后,菲德拉殿下已经不是最小的公主了”这番的提示。祭司长总是在某些时候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比如她坚持用“陛下的小女儿”来称呼菲德拉,这对于那位刚刚降生不久、尚未离开襁褓的克赛诺狄克公主而言,已经称得上是极大的不敬。但维梅尔知道分寸,私下里如此说说,时间一长,芭梅拉也已经不想再为纠正她而徒费口舌。
      “几位殿下称,必须要面见到维梅尔大人才能说明来意。”
      闻言,维梅尔不禁勾起嘴角,一只胳膊支在桌面上,侧着头笑道:“这样看来,想必不是多么要紧的事了。去请几位殿下回去吧,伯洛格。”
      全克里特上下敢如此任性地将王宫来的公主和王子拒之门外,这种事大抵也只有面前这个端坐的金发少女能做得出来。
      银发护卫收到指示,不疑有他地应声告辞,从头到尾没有多说哪怕一个字。芭梅拉盯着伯洛格离开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大人。”助祭抿着唇,终究还是开了口,“属下觉得这样不好……您至少该见一下菲德拉殿下,她……”
      “你可知道她是为何而来的?”
      芭梅拉深吸一口气,如实答道:“……大抵是为了王后殿下的葬礼。在几位殿下里,菲德拉公主素来与她的母亲最为亲近。”
      “那便是了。”女祭司绕到长桌的另一边去拿纸笔,专注地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东西,嘴上却是从善如流地接话。“关于我必须同帕西法厄王后划开界限的事,我应当已经解释过无数次了。”她“啪嗒”一声放下笔,望向助祭的蓝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一股危险的审视,“此乃阿尔忒弥斯女神亲口对我下令——殿下们年幼无知也就罢了,芭梅拉助祭,告诉我,你又在怀疑什么?”

      助祭离开了。维梅尔听见藏书室的大门又一次被开启、关闭,在那算不上巨大的响动中闭了闭眼,抬手揉着眉心,最后有些疲惫地跌坐到椅子上。
      凡人是从不敢质疑神灵的。维梅尔很清楚这一点,然而,自雅典娜女神向普罗米修斯大神的造物吹了一口气,智慧便在人的灵魂里扎了根。人自有一套理智,总是无形中用它去解读一切,而当有一天命运的言语与这逻辑相悖,就诞生出怀疑和否认。
      弯月女神这一次的神谕无头无尾、着实叫人没有头绪,再加上触及王后这样敏感的问题……难免那几个心性尚未成熟的孩子会坐立不安,王宫、甚至民间会有所骚动也都在意料之中。但除了声明她的缺席乃是有神谕的指点,维梅尔也做不出更多。——最多再意思意思,代表祭司全体表示一下哀悼,维梅尔可和王后殿下根本不熟,别指望她写出那种假情假意到令人作呕的悼词。
      “女神殿下……您是什么意思呢?”
      少女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抚过羊皮卷宗,沉着眼眸低声自语。民众不敢直言神祇的不是,只能将矛头对准祭司。全国尊贵的祭司长声望尚在,少女稳重的形象尚能安抚民心,这点小小的风波掀不起多大的浪。但没人愿意将自己置于怀疑的中心。维梅尔不愿回想,在她俯身接受神谕的前一刻,连她自己都难以抑制地产生了疑虑,以及几乎愧对这身祭司长袍的冲动——在那个瞬间,她竟是想要脱口而出拒绝的话。
      ……人总是,难免要对一些事心存怀疑。

      维梅尔不太喜欢宴会,事实上,她讨厌的是嘈杂的环境。当然,出城巡视的场合要除外,毕竟民众的欢呼听起来总要比男人们饮酒交谈的声音要悦耳得多。
      她这次来拜访王宫就正赶上一次她不喜欢的宴会正在进行。国王陛下的侍卫匆匆赶来请她去偏殿等候,一路上都在不停地为此等怠慢向克里特的祭司长道歉。金发少女倒是神色如常地朝他摆手。这一次她的拜访突如其来,事先没有和任何人打过招呼,甚至连神庙的那位银发护卫都没有带在身边,想必也给王宫上下:包括米诺斯国王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必如此,碧亚克——希望我没有记错你的名字,侍卫。”女祭司拢着长袍坐下,垂头安抚台阶之下的长发青年,对方在她念出名字的时候露出了明显的受宠若惊。少女微微挑眉,接着说道:“此次是我唐突了,但事情也并非十万火急,大可等陛下的会饮结束。”

      “——祭司长大人的事,哪里有不‘十万火急’一说。”

      克里特的王推开半掩的殿门,直直与诧异回头的侍卫青年撞上视线。他低低哼笑一声,前一句的尾音尚还回荡在半空,能清晰听见国王惯常高傲又底气十足的嗓音里充盈了一股调侃的笑意。他的目光在碧亚克身上一点,又很快掠过他,隔着银白色的长刘海望向台阶上端坐的少女:她也恰好回望过来,手指间捏着一颗色泽饱满的葡萄。
      “总是从会饮里出逃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国王陛下。”维梅尔看着米诺斯走上来在对面作息,修长的手指从桌上的果盘里拿走一整串葡萄。她往台阶之下瞥了一眼,侍卫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踪影。
      “单单据我所知,这已经是您第二次、不,第三次出逃了。”
      国王拾起一颗水果扔进嘴里,咀嚼两下后咽下肚去。银发男人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倚靠在桌上,单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伸长了去够果盘——桌子挺大,盘子本该在正中央,但先前维梅尔为了方便而将它往靠近自己的方向挪了不少,虽说如此,这点距离在米诺斯看起来倒也微不足道。
      “事实上,也只有这么几次。”国王勾起嘴角,语调轻快。眼眸里绛紫的光泽掩于发丝之后,但维梅尔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女祭司尚未来得及接话——她直觉米诺斯的言语之后还存有另一层意味——下一秒闯入的第三个声音便直截了当地给了她答案:
      “父王所言非虚,祭司长大人。”年轻的克里特大王子在门边负手而立,见台阶上的两人闻声看来,便不卑不亢地行礼。
      待他得到应允后再次抬起头,安德罗格奥斯接着说:“自我记事起父王三次从宴会现场匆匆离开,宾客们用稀有的美酒请他留下都不予理睬。三次——可都是为了见您,祭司长大人。”
      大王子不带恶意的揶揄让维梅尔忍俊不禁。“我的荣幸。”少女扭头去看米诺斯,但国王只是在笑,而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某一瞬间,两个男人似乎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又心照不宣的眼神。
      “不过,关于翘掉宴会的事,安德罗格奥斯,本王认为你可不该有发言权。”米诺斯顿一下,再度将话题扯了回来,让维梅尔不禁在心里默念一句“记仇的男人”。“瞧瞧你自己——”国王伸长胳膊,用食指指向站在台阶下的大儿子,“你本该是主角,现在却身处冷清的偏殿。本王猜你甚至连一口酒都没咽下去。”
      米诺斯说得对,今晚的宴会是为了给回到克诺索斯的大王子接风洗尘,他理应是主角,并且,某种意义上,国王也应该是另一名主角——无论什么宴会,他永远、必须、不得不担任主角。
      安德罗格奥斯耸耸肩,相当好脾气地没有接话。
      “但做得不错。至少在谈论公事之前,让敬爱的祭司长大人的心情不再那么糟糕了。”

      少女倏忽怔住了。
      国王的语气轻描淡写,与平常那般闲聊时的模样没有差别:语法层面上的尊敬态度、再加上内容层面上的嘲讽式幽默,却是四两拨千斤一样轻易洞悉了她不虞、甚至有些焦躁的心情。
      维梅尔是为了几月之后的美惠三女神祭祀而来,安德罗格奥斯的回归亦是为了此事,因为祭祀的举行地点正在归他管辖的帕罗斯岛。这本不是——正如她先前所言——本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女祭司却因着心里莫名的不安而赶在王子的接风宴刚刚开始的时候走进王宫。她不知道这股不安为何将自己引入这个地方,或许是某种被称之为“信任”的情绪使然,促使她想要早些见到国王——哪怕只早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时间。

      “能让您感到不快的事情,让本王想想……是最近那些无意义的流言吗?”
      这位国王果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
      “本王该说——维梅尔大人,您不应当为此忧心。您宝贵的时间不应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米诺斯轻抚着杯沿,然后朝着桌子对面的方向举杯,只是那杯中根本一滴酒都不存在。
      “一点点不成气候的流言蜚语,本王可见得多了,处理起来更是易如反掌,何苦为此坏了心情?您尽管放下心来——只要王冠还在本王的头顶上一天,便无人能质疑您的优秀、无人能败坏您的名誉和声望。”
      说完,国王拿起刚刚才摘下放到桌上的王冠重新戴到头顶。维梅尔瞪着眼睛,看着他伸长胳膊,姿势同先前拿水果时一模一样,然后用那只空杯子碰了碰自己手边的杯子——同样是空荡荡的。
      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了。……她应当还在被允许哭泣的年纪里吧。
      “……感谢您。”少女咳嗽一声,尝试掩饰住因感动而有些沙哑的嗓音,匆忙转移了话题,“也许我们可以谈论正经的公事了?国王陛下。”
      后者对她拙劣的手段施以轻笑的回应,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
      “当然,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想要向您、以及王子殿下说明。”她对上年轻人有些疑惑的眼神,继续说,“雅典的帕纳忒奈亚竞技将在数日后举办。安德罗格奥斯殿下,您是否乐意前往——去夺得克里特的荣誉呢?”

      拉克西丝将纺线的一端交给了长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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