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把官烛

作者:丫涯雅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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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韩易说干就干,回衙门写了拜帖便直奔千踪山。
      千踪山地势险要,难以攀爬,向来无人敢入。百年前秦家先祖耗尽家财硬生生在千踪山上开了条路,从此千踪山才与外界相通。秦家先祖顺势占山为王,创立了秦家堡。朝廷虽不愿家里住着个不听使唤的人,但千踪山易守难攻,几次强攻不下,也只能容下这眼中钉肉中刺。还好秦家堡虽是江湖势力,但从不像其他山大王一样作奸犯科,奸淫掳掠,偶尔抓到几个毛贼盗匪,还老老实实送到县衙去,倒比普通人还遵纪守法。
      韩易来时未曾想到这山路如此险峻,要自个儿这文弱书生爬上千踪山,那怕是要到晚上了。幸好遇到了千踪山下来采买的下人,那人听说是新任知县带了拜帖来,便让韩易搭了板车,跟着上山。
      韩易一路听那采办说尽了秦堡主的好话,什么武功高强有勇有谋,什么侠肝义胆扶困济贫,听得韩易只觉秦堡主是个天人而非凡人。若当真如此仁义,怎么就能不问缘由将两个老人家轰下了山?
      采办在山门处将韩易放下,韩易放眼望去,群山中巍峨建筑耸立,四周水瀑环绕,湍急自成天险,绣了“秦”字的黑色旗帜在凛冽山风中飘扬,气势非凡。四围立起排栅,深挖壕堑,守御甚严。守卫的人目炯双瞳,一看就是有武功傍身。
      难怪朝廷忌讳,这分明是囤了支私军。得亏自己没有端着架子,若不和这秦家堡通个气,只怕将来做事儿都不顺当。
      秦堡主在演武场练武,需要换身衣服才能相见,韩易只能在大厅先等着。他也不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秦管事聊天,想从管事口中问出些老夫妇孩子的事儿。
      管事指了指正厅后空地一角,道:“顾朗就绑在那儿呢。昨日他口出不逊,还带着一伙年轻后生将老人赶下山去,堡主说他行事鲁莽,命人绑了他消消戾气。”
      “堡主可知道那对夫妇是前来寻子的?”
      “原来大人是为顾小子的事儿来的,”管事摸了摸胡子笑道:"总归是别人家事,只要他行事别太过火,坏了秦家堡名声,堡主不会多管的。"
      韩易又看了一眼被绑住的顾朗,今日太阳正大,小哥被晒得嘴唇干裂,脑袋耷拉,却没有半点呻1吟,是个硬汉子。韩易又问:"他就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吗?毕竟血脉相连……就算有怨恨,也是怨恨拐子呀……"
      “生娘哪有养娘亲。且不说那两个老人家说的是真是假,即便真是顾家两口花钱买来的,多年来也确实对他掏心掏肺。顾娘子是在丈夫去世后才带着孩子入的秦家堡,起初只是做些洒扫工作过活,倒也轻松,后来想让顾朗跟着堡里师父学些本事,为了凑束脩,她又进了堡里后厨做饭,又替那些五大三粗的武人浆洗衣服,累得呀。那时候她也还年轻,从来被丈夫养着没干过什么重活,手娇得很,后来起早贪黑,大冬天的一双手冻的青紫,再也没以前的模样了。”管事叹气道:“大人是没见过那时候的顾娘子,瘦弱得好像风都能刮走。老堡主见她孤儿寡母可怜,明里暗里也多加照顾。他娘这么苦,你让顾朗抛下这份养育之恩去寻什么亲生父母,可不寒了顾娘子的心。”
      嗯,可以寒了顾娘子的心,亲娘却没关系。不知是否先见了那对老夫妇小心谨慎的模样,韩易有些先入为主,对顾娘子生不出什么同情。
      “让姓顾的混蛋滚出来!小爷今天要挖出他的心看看是不是烂透了!”
      大门外吵吵嚷嚷,管事不得不出去看发生了何事。韩易听声音熟悉,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不由得摇了摇头,何大夫到底还是没能拦住这位爷。
      门外十几位越家仆从,骑了骏马,牵了猎犬,越家公子越谦轶正倚靠着车辕休息。马车跑得太快,山路又太崎岖,越小公子身娇体弱晕了车,下车就吐了一地。但他即便不舒服,也没忘了自己来干什么,抬头骂两句又歇息,歇息一会儿又继续破口大骂,只嚷嚷着让秦家堡交人。
      秦家堡里许多人都凑到门口来,但也都只是看热闹,没什么人真把这小公子放在眼中,只象征性地叫了个人去通知堡主。
      只有一个妇人韩易看着不对劲。那妇人五十岁模样,布衣荆钗,装扮倒是清爽,但目光闪烁不敢与周围人直视。见她过来,众人都让了让路,可她也只在大门口往外望了望,没有多说什么,黯然离去。
      这人怕就是顾娘子了,韩易正想跟上去,忽听门外传来“大人”的叫唤声,转头看去,便见刘秀才从秦家人群中钻出来。
      韩易诧异道:“你上秦家堡做什么?”
      刘秀才笑道:"都是小生多嘴,大人才卷入此事,小生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所以跟越公子一同上来看看。小生在秦家堡账房打过一段时间算盘,与这里人还算熟悉,若大人有需要帮忙的,小生或可尽绵薄之力。"
      “我就上来看看,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我上山是受老人所托,与你无关。”韩易见顾娘子走远,不敢再耽搁,转身追了上去。那刘秀才向身旁熟人借了个水袋也紧随其后赶来。
      顾娘子只低头走着,直到看见顾朗才停了下来,她倚靠着廊下柱子,怔怔地望着顾朗出神。过了许久,她才抹了抹眼角,走上前去解开了被绑的顾朗。她小声和顾朗说些什么,顾朗却只是摇头。
      “看他们纠结的模样,老人家说的倒像是真的,母子二人真是有隐瞒。”刘秀才怂恿道,“不如大人上去套套话?”
      韩易回头好奇道:"你好像对这母子的事分外关注,说是不放心我,但比我还积极。"
      刘秀才一愣,低头笑了笑:"我与寡母相依为命多年,能体会顾朗的难处。我与顾朗虽然不熟,倒也有些交集,自然也希望这事儿早日有个结果。"
      韩易想了下,自己仿佛也是因这缘由对顾朗的事起了好奇心。无论是顾娘子还是两位老人,总让韩易想起远在老家的娘亲,也总想着若能帮老人寻回孩子也算做了桩好事。韩易还在出神,一旁刘秀才却已经动了起来,他见顾娘子似乎要去取水,立刻揣起水袋,走向不远处窃窃私语的母子俩。
      刘秀才递过水袋,道:“顾伯母,让顾朗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顾娘子感激地接过水袋,扶着顾朗到墙角阴凉处,这才喂水给顾朗。
      顾朗喝了口水,终于缓了过来,问道:“外面怎么吵吵嚷嚷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越家公子带了人来抓你。"刘秀才笑道,“听说那对老人之前伤了手臂,没钱看病,如今全靠白家养着。白复德铁公鸡一样的人,哪儿会平白无故养两个外人,估摸着这两天就会赶走他们。”
      顾朗低头不语,嘴唇因为晒得干裂,沁出几丝血丝。
      刘秀才又笑:"退一步说,即便白少爷真帮他们到底,没有证据的事儿能怎么办。他们那岁数也活不了太久了,经这番奔波怕又会少活几年,你也不用过于烦心。"
      韩易在一旁仔细打量顾娘子,实在看不出秦管家口中描述的年轻时的模样,一双手又黑又干,倒比平常人要老几分。顾娘子不如顾朗沉静,她听了刘秀才的话,越发不安,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神,本来瘦弱的身子越发撑不住她。这样的承受力,若两位老人当真因寻子心力交瘁而亡,顾娘子这一生怕也过不安稳。若没有这个孩子,顾娘子的生活会不会好一些呢?不用辛苦挣束脩,也不用受良心谴责。
      “娘,咱们进屋去。”顾朗见他娘脸色不好,立刻伸手从旁撑住摇摇晃晃的顾娘子,两人相扶离去。
      另一边,秦家堡堡主秦钰也正黑着脸朝外走,他这两天心情很不好。先是白家找上门来找人,语气倒像是秦家堡欠钱不还;然后顾朗那小子做事儿留了话柄,弄得流言四起,搞得他只能出来当恶人罚了他;好不容易有空休息,又来个什么知县;现在连越家的毛小子也来凑热闹……真觉得他秦钰好欺负?
      秦钰刚走到大门口,发现众人都一脸惊讶地望着天空,秦钰抬头看去,脸色顿时一沉。只见大门前立着的旗杆竟然拦腰折断砸了下来,绣了“秦”字的旗帜随着断裂的旗杆摇摇晃晃扑向众人。
      这越小公子也是能闹腾,他见秦家堡不交人,怒火攻心,竟然叫身旁的侍卫将秦家堡门前旗杆踢断,秦家武人也没料到他们能如此无礼,竟然都愣住了,待反应过来时,旗杆已经倒了下来。
      眼见着旗杆就要砸到秦家堡房屋,众人身后忽然飞出一道黑色身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旗帜,狠狠一脚踢上旗杆。旗杆顿时转了方向,从越小公子头顶险险略过,径直砸向旁边空地。
      “砰!”一声巨响,将越小公子吓出一身冷汗,紧紧扒着一旁马车。
      秦钰冷哼一声,将旗帜扔给越家仆从,反手抓走跌坐在地上的越谦轶,道:“拿给越路觉,让他给个交代再来换他孙子!”
      越家侍卫和秦家堡的武人对阵还行,哪里敢和秦钰叫板。打断了别人家门口旗杆,这可不亚于羞辱打脸了,秦钰没有当场打死越谦轶,已经是卖了越老爷子面子。
      韩易与刘秀才出来正看到这一幕,秦钰把越谦轶扛在了肩上,越谦轶害怕得大叫“救命”,一路哭嚎挣扎着被扛进了秦家堡。
      韩易与越小公子不熟,除了无语没别的感觉,但刘秀才却将这热闹看明白了,暗暗偷笑。他家凉茶都是从越家买的药材,三天两天打交道,也算了解越谦轶性子,这次娇少爷怕是要吃尽苦头。
      韩易拿出拜帖上前去,想要趁着机会和秦钰聊几句,不料秦钰心内气未平,大手一挥,直接将他们赶出了秦家堡。韩易无奈,只能跟着越家仆从一起下了山。
      越谦轶不在,越家侍卫便请韩易与刘秀才乘了来时那辆马车,免得二人下山不便。两人也不推辞,毕竟都不想断腿。
      刘秀才撩起马车帘探出头往后看去,秦家堡大门禁闭,似乎不太欢迎陌生人的到访,“大人可想过,顾朗若真回去了,对着两个陌生人叫爹娘,其实还是很尴尬的。顾朗并不想找回亲生父母,无论大人是因为好奇,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都有点打扰他了呢。”
      “你是想说本官多管闲事?本官可是受人所托,多管闲事的似乎是秀才郎你呢。”韩易盯着刘秀才,刘秀才笑而不语。韩易也掀起马车帘向外望去,绿树青山,鸟啼蝉鸣,却也渺无人烟。这样的景色有人说是青山绿水,有人却说是穷山恶水,越贫穷的地方,有苦无处说,有冤无处申。韩易想,宁远县如此富庶,总不至于穷山恶水到这地步吧。
      韩易道:"顾朗的确可怜,可两位老人又何其无辜,只因为顾家夫妻两人私欲,害一对年近七十的老人痛苦半辈子。老人的生育之恩,顾家养育之情,顾朗遭这番罪也算还恩了。刘秀才,你说本官多管闲事,本官认了,可我若不多管闲事,还有多少人会无所顾忌起这买卖孩童的歹念,又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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