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不出分啊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是瞎编了一个子虚乌有的‘听力极简法’，骗了尹御？”
　　我眨了眨眼，看着坐在对面的戴明明。
　　她很确定地点点头：“没错，都是假的，没这个理论。”

　　苍天啊，我现在回去给尹爸爸跪下还来得及吗？！
　　我的内心已经被这行字刷屏。
　　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贫瘠而无力，只有一种炸裂宇宙暴打戴明明的力量在支撑着我。

　　戴明明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重新坐下：“准确地说，这是一个待验证的理论。”
　　由于心脏承受不了这样的大起大落，我颤抖着站起来，走到这间小教室靠窗的那一侧，看着窗外的绿色植被做了一次深呼吸。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痛殴戴明明。但现在不是时候，她既然这么说，表示事情还有转机，这条狗命暂且给她存着。

　　“小琼你去拿个纸笔，今天我们就来验证一下。”戴明明冷静地说。但她叫我小琼让我很不适应，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听起来像是‘小球’，猫猫狗狗的名字。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安慰自己。重要的是我们能否证明她的方法是对的。
　　我按照戴明明说的做好了准备，她打开笔记本电脑，也不知道翻出了什么资料：“接下来我会以正常偏快的语速念一段话，中文的……对，别这么看着我，我脑子很清楚。小琼你需要做的是，尽可能多地记录信息，要做到像尹御那样细致，我一会儿要看你的笔记哦。”
　　呵呵你看不起写作口语老师吗？就算不是专职科目，我听力也是接近满分的人……接近。而且现在是听中文啊，母语啊！放马过来吧，今天本小姐就教你做人。我雄心壮志无数。

　　我拿着笔全神贯注一触即发，戴明明的话语却有如天书：“……我们需要原料连皮黄鱼肉250克，水发木耳25克，鸡蛋清1个，绍酒10克，香糟酒25克，白糖15克，精盐4克，味精2克，白汤200克，葱姜汁15克，湿淀粉50克，猪油750克，鸡油10克。首先黄鱼洗净去骨，切成薄片，加精盐、蛋清、干淀粉拌匀上浆，放冰箱中涨发片刻；木耳用开水烫过，摊在碗里。放猪油，烧至三成热时，将鱼片散落下锅，当鱼片浮起翻白时即用漏勺捞起，沥去油。原锅放鲜汤、精盐，将鱼片轻轻地放入锅里，用小火烧滚后，撇去浮沫，加糟卤、白糖、精盐、味精后，轻轻地晃动锅，再慢慢地将水淀粉淋入勾薄芡，提锅将鱼片翻个身，淋上热猪油10克，出锅装在盛有木耳的碗里即可。”

　　感谢语文老师，感谢教会我辨别食材和调料的超市小哥，感谢大□□饮食文化……
　　……我，差点写断一支笔，勉勉强强记了一堆螃蟹般的字。
　　戴明明站起来拿走我面前的纸，仔细地看了看我的笔记，点点头：“不错，很细致了。”她说完把笔记还给我，“那么接下来我要提问。”
　　“第一题，第一个步骤中，黄鱼切片后要做什么？A 加精盐、蛋清静置不动；B 加精盐、蛋清、干淀粉拌匀；C 加蛋清、白糖，湿淀粉搅拌；D 加鸡油，蛋清后静置不动。”
　　我一脸懵逼，翻看了一遍自己的笔记，发现几乎每个选项里的词都出现过。要冷静！
　　我深吸口气，重新查找笔记，筛选出动词搅拌……嗯，大概，也许，这是需要搅拌的，所以要排除A和D。然后……没有然后了。

　　戴明明看着我，邪恶地笑了：“别急，还有第二题。请问，鱼片一共要放入锅中几次？”
　　我绝望了。我的笔记就是一坨屎，什么忙都帮不上。
　　“实验表明，即使是母语，面对超出自身知识范围的文本材料，一个语言功底和受教育水平远超出普通人的考生，都很有可能十分迷茫。并且，并不是笔记记得越多，解题时的思路就越清晰。有时结果可能正相反。小琼你的语文底子很不错，各种配料和食材都写得很清楚，步骤也是尽量按照顺序去记录，整份笔记堪称完美，可是，你觉得有用吗？”

　　我摇摇头：“我……我其实是分不清，我搞不清楚这些事情的……”说到这儿，我忽然明白了过来，惊讶地看着戴明明。
　　是的，正因为我太过关注笔记，忽略了这些文字之间的逻辑关系和内在联系。它们只是一堆独立存在的符号，不具有任何可供我推断信息的线索。有些甚至是我可以依靠常识推断出的结论，我都在下意识地依赖于笔记信息去做判断，同时又犹豫不决，总觉得自己没有听到没有记下核心的部分。
　　原来这就是尹御的症结所在！
　　戴明明自信地勾起嘴角：“所以我才敢那么说。”

　　但是，还有一些问题没有解决。
　　我问她：“即使知道了症结，你又怎么能肯定地说，尹御放弃过于细致的笔记就一定会提高呢？万一比记了笔记还差怎么办？尹御下周就要考试了啊……”
　　“不会的。尹御这个学生，基础很扎实。他的发音标准，因此对听力词汇的敏感度很高，不会由于自身发音不准确而无法判断单词。其次，他的语法很不错，我有给他听过单个的长难句不许他记笔记，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句子的主干结构和从句部分，并且能梳理出整句话的含义分清主次。再者，他的词汇量积累一直都有在做，每天都背30新词加巩固200旧词，甚至是部分专业词汇也有涉猎，目前T考试大部分听力话题类别下，各种常见词汇他都已经背全了。退一万步说，他的成绩递交时间是下个月的月末，即使下周没有适应新方法考不出分数，之后也总能证明我是对的。”戴明明托着下巴，“抛开笔记，他才会更完美。”

　　她说的都对，每一条分析都为这个理论的实施增加了一份成功率，可我还是有点不确定。这事就是一场实实在在的赌博，一旦输了，学生倒好说，至少还有好多次机会去尝试，可我和戴明明都会颜面尽失。
　　“小琼，你该不会是输不起吧。”戴明明笑着问。
　　我像被人痛打了一拳，直直击穿太阳穴。戴明明戳中了我的痛处，说到底，我就是这么一个瞻前顾后、输不起的人。
　　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合理规避风险，不仅仅是学生的，也是我自己的。我其实很害怕，害怕被人指着背脊说‘那个老师教的学生没出分’‘杨大神也不过如此’‘口语写作双料大牛？吹的吧！’类似这样的话。我生活在一个不见血的战场，每天都要冲杀拼搏才能换得浮名，而这名声却脆弱得只需要寥寥数语就可以被全盘否定。

　　“谁没输过呢，但是赢的比输的多，那就还是赢了。”戴明明说，“这个行当可没有常胜将军，只有赌场大鳄，有时候你不赌一把，都不知道输到裤子没了是什么蠢样，也不会知道名利双收背后是什么样的风险和刺激。区别只在于，普通老师输的概率比较大，而我们这样的技术派拉着胜利女神的手，就差给她一个吻了。”
　　“……你真的有个赌徒亲戚吗？”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她。我想问问她债务还清了没，是否需要我的帮助，以及这次忽然消失好几天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
　　戴明明笑了：“有的，是我爸，早还清了。这次其实是我妈病了，我去照料她。还有……谢谢你。”
　　你真不愧是听力老师，一句话听出那么多潜台词来，大写的服字。我心想。

　　这之后，尹御在戴明明的压迫下，只能乖乖的照着她说的去做。
　　一开始的确如我所料的错漏百出，后来经过不断的训练，尹御也慢慢地熟悉了新的方法。我亲眼看着那个乖巧的男生空着手闭眼听听力，听力放完做题，电脑统计完——全对。百分百的正确率，百分百的赢面。戴明明陪着他挑灯夜读悬梁刺股，这一整周，尹御每天花在听力上的时间至少是四五小时，也算是天道酬勤。

　　考完试出来后，尹御第一时间给我和戴明明发来微信，说这次感觉非常好，比过去都好。我回他‘好好好’，让这个兴奋过度的孩子去休息玩耍吧，接下来就是等分数。短短十天眨眼就过，出分的时候我还难得紧张了下，反而是戴明明一脸镇定自若，说自己毫不在意。呵呵她是不在意，就是急得多喝了五杯水而已。
　　看到成绩单的一刹那我的心脏砰砰砰地跳到了嗓子口，比我自己当年出分还怂。一看听力满分30，写作满分30，总分113，我和戴明明顿时松了口气。当然，这个混蛋紧跟着就仰天大笑出门去，到处显摆是大神。

　　尹爸爸佩服的不得了，送了戴明明一面锦旗：业界良心。
　　我其实也给她定做了一面，估计过两天淘宝就该送到她家了：绝世赌徒。

　　我在淘宝的客服对话窗口敲下这四个字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却是那天和戴明明坐在小教室里讨论的景象。
　　我记得，我们说完后，窗户缝隙中飘进一棵蒲公英，外面原本淅淅沥沥的雨就忽然停了。南方的梅雨季太长了，长到几乎让人产生了生活在水里的错觉。久不见人的太阳害羞地挪着小碎步出来，生怕被云朵逮住戏弄一番。

　　戴明明那时就坐在背对着窗户的桌前，双手手指交叉，撑着下颔看着我。
　　阳光慢慢洒在她的头顶和背上，像在抚摸她清瘦的身躯。无论什么时候，她的背脊都挺得笔直，背后的蝴蝶骨就是一对无法被磨平的棱角，承载着阳光、疾风、骤雨、彩虹。

　　她看起来胜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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