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为纨绔

　　叶年越被叫醒的时候，天边刚刚泛出鱼肚白。

　　她揉了揉眼睛，身上披着薄被，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莲藕半夜里起来给她加的。桌案上摆着温热的米粥，叶年越随便扒拉了几口，放下筷子喊人进来收拾。

　　莲藕推门进来，后边跟着几个小宫女，撤了碗筷。叶年越喊住她，问道：“现在前边上朝时辰到了没有？”莲藕一愣；叶年越平时几乎从来不关心这种问题，今天突然这么一问，她却是没有记起来。

　　看叶年越并不是随便问问不要求回答的模样，莲藕侧头想了想，回答道：“看天色，应当是才开始。殿下怎么……”她欲言又止，难得流露出好奇的神色。叶年越低头摆弄手里泛黄的古籍，漫不经心的说话：“突然想起来，就随口问问。莲藕，你替我找件衣服，我要去摘星阁上面看风景。”她思维跳跃太快，话题也转得极快，幸亏莲藕是习惯了叶年越的行事风格，虽然不清楚殿下在想什么，却也绝不多问，麻利的下去准备。

　　摘星阁是整个皇城最高，最中心的建筑，也是距离天子上朝的殿宇最近的地方。每次下朝，大人们鱼贯而出时，必然要从摘星阁底下经过。

　　叶年越站在阁楼最高处；既然是高处，自然有风，尽管已经披了外衣，旁边也有女官撑了挡风的巨伞，但她还是觉得大风刮得自己脸颊生疼。

　　俯身朝底下望去，满目琳琅，刷了金粉的雄伟建筑尽显庄严肃穆，讲究对称的格局，主尊的风水，这么一眼看满，倒是很能糊弄人。

　　叶年越眯起眼，看远处那精致殿宇的大门，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像是一只张大了嘴的怪兽，正准备把人吞噬。白玉铺开的台阶，有乌色的朝靴踩上。

　　是里面的人下朝了。

　　叶年越一眼瞧见了最前面的人；因为距离实在太远，她并不能把温杨元的脸看清楚。不过那身璠龙袍，除了他，只怕这大楚也没有第二个人敢穿。

　　应该是从“北川世子”，变成“北川王”了吧？仔细想想，北川王去世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温杨元一直躲在那不知道名字的什么地方当道士，只怕早就袭了这位子。

　　只是不知道这份异姓王世袭的荣耀，他能维持多久？

　　莲藕顺着叶年越的视线看去，自然也看见了温杨元。她心底略微诧异：殿下这么一早来摘星阁，是为了看他？什么时候殿下和温杨元关系这样好了？

　　“我们下去。”莲藕的思绪被叶年越的声音打断，她连忙要去扶叶年越。叶年越皱眉推开她的手：“扶我干什么？我又不瘸。”语气里几分急躁，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摘星阁自然很高，漫长的楼梯，光是爬上来就要费不少功夫，下去也不可能快。不过叶年越又不是普通人，她自幼习武，只是看着赢弱不堪，底子却很好，下楼时轻快敏捷得像一只燕子。这可苦了她后边的一应女官，追得气喘吁吁，一叠声的喊着殿下慢些！

　　跑出摘星阁的大门，饶是叶年越底子好，也难免有些喘息。迎面恰巧是下朝的温杨元并一些官员走过来，温杨元太年轻，也太好看了——在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头子里面混着，想看不见都难。

　　看见叶年越，那些官员先是诧异，随后调笑着行礼离开，满眼狭促的留下了温杨元一人和叶年越独处。叶年越刚刚下来时跑得有点急，平日里苍白的脸，此时浮了一抹绯色，煞是好看。温杨元也不觉得尴尬，他今天穿了正装，如果不开口，还真看不出什么纨绔模样。可偏偏一张嘴，满是轻浮。

　　“难为殿下这么早起来看我～”温杨元笑了笑，上前一步，两个人距离近了许多，可以看清楚叶年越没有梳起的长发，柔软乌亮，那双水雾雾的凤眼，尤其好看，像是染了晨露的琉璃珠子。想到以后他还有很多的机会看着这样的面容，温杨元居然觉得以后的日子还挺让人有点向往。

　　叶年越嗤笑一声，虽然没有睡饱的她做这个姿势总是有点像撒娇的模样，她说：“少自作多情。你什么时候回北川？”温杨元勾着自己发冠上金色的穗子把玩，眉眼含笑，道：“明天吧？总之是很快。那么殿下想什么时候嫁过来呢？”

　　虽然叶年越嘴上说着不在乎不关心，但是猝然被提起这个问题，她脸上还是飘起些许绯红，素白手指无意识的搅着自己袖口，恼怒道：“问我干什么！我就不信你没有去问过天子监！”早就算好的日子，还要来问她，这个人是不是欠揍？脑子里划过这样恶劣的想法，叶年越侧头不去看他压着笑意的俊俏脸庞。

　　“好好好——是我不对。”温杨元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半弯腰问她：“我记得殿下平日里爱吃莲子？”叶年越心头一动，挑眉看他，眉眼仿佛都会说话那般，传达出“这你也知道？”的信息。叶年越确实爱吃莲子，不过平时吃得少，也极少在食物方面表达出对某些食物的偏爱，所以她这个喜好，知道的人少之甚少。

　　他直起腰退开数步，离两人很近的地方就有一方莲池。虽然这时并不是莲花开花结子的季节，不过宫里的人总是有办法让它开花的。

　　下一刻温杨元腰间长剑出鞘！雪亮剑尖宛如惊燕翩鸿，踏过娇柔莲心，起时一点白嫩莲子已经自剑尖顺势滚落，直掉进他手里。同时，长剑入鞘。

　　明明还有风，可满池荷花不动。

　　下一刻，满池荷花，花瓣纷纷跌落水面，砸起一片细碎水珠。花瓣并莲蓬的位置，切口整齐，仿佛刀剑划过。

　　温杨元就这样慢条斯理的剥开莲子，抽出里面嫩绿的莲心扔进自己嘴里。刚砸吧几口，便苦得皱眉，道：“是挺苦。你尝尝？”叶年越迟疑片刻，接过莲子放进嘴里，脆甜的味道从舌尖延及整个味蕾。她难得露出点甜软的笑容，望着温杨元道：“甜的，挺好吃。”

　　温杨元失笑，双手撑着莲池边上的栏杆，这人笑起来的模样太好看，叶年越被晃得失神，耳边只听见他低醇的声音：“王府里也有一个莲池，等夏天开了花，莲子要比这里的甜。”

　　叶年越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温杨元已经懒洋洋的抱着自己后脑勺朝外边走去！叶年越看他越走越远，舌尖脆甜的味道仿佛还没有散去。

　　其实她和温杨元，更早之前就已经认识。叶年越以为他已经忘记了，结果今天发现他一点也没有忘记。

　　那年她十五岁，还不是大楚的长公主，随先帝微服私访北川。先帝和北川王在前院议事，叶年越嘴馋，偷偷溜去后院摘莲子吃。

　　那年温杨元十六岁，却已经是个纨绔模样，懒洋洋的躺在树上怂恿她多摘一些，丝毫没有自家莲池被祸害的自觉。

　　温杨元走出皇城，外边有一辆马车侯着。赶车的马夫一身亚麻布衫，沉默寡言，却自有一股稳如泰山的气势，让人极难忽略。温杨元冲他笑嘻嘻的，说：“师兄，我刚刚那一手剑尖摘莲帅不帅？”林乙十压低竹帽边沿，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养剑三年，出鞘就摘了一池莲子，出息！”虽然语气平淡毫无起伏，但是里面的鄙夷完全的表达了出来。温杨元翻了个白眼：“师兄，像你这种找不到媳妇儿的人是不会懂我的！唉，难怪师父这么喜欢你，毕竟你们两个都是难得一见死也嫁不出去的老男人……”

　　在新任北川王的念叨里，那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摇摇晃晃的远去。

　　长乐宫。

　　叶年越刚刚回来，还没有踏进里边，就有小宫女上来递了右相府二小姐的牌子。

　　“公孙念辞？让她进来吧。”随手把牌子扔到桌案上，叶年越躺进柔软的贵妃椅，闭目养神，轻声吩咐莲藕道：“你去看看何三小姐起了没有？”

　　“是。”莲藕应下，出去时与公孙念辞擦肩而过，公孙念辞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容貌秀丽娇俏，身段婀娜，又是个心细如发的可人儿，不知道为什么会甘愿留在长公主身边做个侍女。

　　“你过来，总不是为了看我的女官吧？”清清冷冷的声音激得公孙念辞打了个寒颤，连忙端正目光！

　　看她要行礼，叶年越不耐烦的挥手道：“行礼就免了，有事直说，最好是趁我现在对这件事情还有兴趣的时候。”语气徒然转冷，公孙念辞不由得腿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殿下……我之前利用殿下，实在是无奈之举，还请殿下救救我哥哥！”说到后面，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虽然长乐宫的地毯铺得很厚，但是这么用力的一跪，只怕她的膝盖也要青紫大片。

　　叶年越完全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也不说话，公孙念辞心里不由得忐忑。

　　这时莲藕从外面进来，叶年越抬眼看她，莲藕浅笑着道：“殿下，何三小姐已经起来了，还在吃早饭。”

　　“嗯。吩咐小厨房，给她做清淡一些。”叶年越翻弄着手里的一架七巧盒，漫不经心的吩咐了下去。又仿佛是才看见了地上跪着的公孙念辞，便正眼瞧她：“说吧，我很好奇，公孙微南用梦回魂，到底是想见谁。”

　　公孙念辞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是奇怪叶年越为何会知道梦回魂。不过一想对方的身份，她又觉得不足为奇了。

　　她咬咬牙，叩首道：“回殿下，梦回魂里面养的，是我已经去世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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