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短篇集

　　16岁的林岚本应该是个翩翩少年，只可惜很难翩翩得起来。
　　林岚在上高中，那是一所省级重点中学。升学的压力与同学之间的竞争让多少好好的青春少年都熬成了小小的老头子、老太婆。
　　不过，林岚此人一向没有什么野心。而且，一向极好性格。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或许因此，若是一个人几乎无欲无求的话，基本上人缘关系不会太差。
　　林岚这个人，平时向来是不与任何人纷争的，唯一的爱好也只是阅读。也喜欢写点文字，当然，她并不敢称自己写的东西为文章，仅仅只是几行文字而已，呵呵。
　　那时的网络远没有现在的普及，所以，喜欢写点文字的人，要么就是特喜欢记日记，要么就选择交笔友。当时流行交笔友，在交流人生感想的同时，也可以充分满足一个人喜欢写字的欲望。
　　善良的她，交的第一个笔友叫如风。
　　其实，这个过程挺有戏剧性的。有一封写给如风的信错投到了他们学校（真奇怪，林岚就读的是二中，而如风就读的是十二中，这也会送错？汗颜！），而且由于长时间无人认领（当然无人认领，地址都不对嘛），该封信惨遭“剥皮”之罪（当时最流行集邮，所以有不少信件在到达主人手中之前，就已经被撕去了邮票，若是哪位撕邮票者不甚斯文的话，是很容易将信封一齐撕破的）。林岚并不是领信员（那时每个班都设一个领信员专门负责领信），不过，她这个人有一些很奇怪的思想，比如说，她一向觉得每一篇认真写下的文字都是写作者的心血，是值得人珍重对待的。所以啊，她常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将那些惨遭剥皮的信件重新装入她自己买来的信封之中，再写上收信者的信息，而后如原样般放在传达室。当然，也偶尔有送错地址的信件，但是，这样的信件一般是不会被人剥皮的，看来，到底是重点学校的孩子，再怎样渴望，也不能“家丑外扬”是吧？呵呵。
　　所以，那天林岚看见居然有一封送错地址的邮件也被人剥皮的时候，不由的想，看来是那信封上的邮票太过美丽了吧？
　　结果，我们的林岚做了一件十分可爱的事情，她不仅仅买了个新信封把信重新装好，还重新附上了邮票，依原地址寄了去。而且，细致的她，还在信封里附上了自己的一封小小的说明信，大抵上是说明一下因着邮递员错送的缘故，所以信件周转久了些，还望收信人不要着急。另外，林岚也为自己学校的人所做的事情小小的道了一下歉。
　　本来，这样的小事情，她做过了之后也就忘记了。
　　若干天后，她收到了一封十分奇特的信。
　　写信者除了拥有一手潇洒奔放得根本不像女孩子写出来的字，还有一个十分潇洒的笔名叫“如风”。
　　这个叫如风的女孩，在信中大大的抒发了一番感慨，对于这个世间居然有林岚这样的人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
　　她在信中问：林岚，你确信不是生活在中世纪吗？？？
　　当然，她并没有忘记“狠狠”的感谢林岚一番，因为那封信居然是她的男朋友写给她的分手信。
　　她说：呜呜呜，我确信你一定没有看过这封信。不然，同样身为女孩子的你，怎么忍心让这样一封充满了残忍的文字的信落到我的手中。
　　她说：林岚，你应该看信的。看完之后，照你这中世纪的脾性，应该写上长长的一封信来安慰我啊。要不然，你干脆把它丢入流溪河（本县最出名的一条河）中，然后再充分运用起你无双的才华，写一篇空前绝后的情书来哄哄我啊！
　　她说：啊呀，林岚，你怎么舍得伤害我这样一个绝世大美女幼小纯洁的心灵？
　　林岚一边看信，一边忍不住微笑。
　　透过文字，她几乎可以看见一个调皮得上蹿下跳的女孩子在那里跳脚。
　　呵呵，可以这般的跟一个素未蒙面的女孩子胡说八道的，该是怎样的一个妙人儿呢？
　　生平第一次，林岚对另一个“人”产生了兴趣。
　　汗！其实，会这么说，是因为，林岚这家伙，好像只对书感兴趣。
　　于是，林岚决定回信。
　　信中半真半假的安慰了一下那颗据说因为被别人甩掉而收到了“严重伤害”的幼小的心。其实，林岚更想探究的是，那般俏皮无赖的文字背后，究竟是甩人者受了伤还是被甩者受了伤？
　　其实，也没有太多可说的，对于林岚这样的孩子而言，那样跳脱的人生，总觉得有些遥远。
　　回信，一半源于礼貌，一半可能是林岚自己也没有去深究过的：是对那样的人生的向往？
　　总之，后来，就逐渐的通信了。
　　开始的时候，不过是淡淡的，谈些不着边际的风花雪月。
　　后来，却是缘于一封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信，让两人的交情终于开始深厚。
　　那次，林岚照例收到了如风的信，还是那样飞扬的字迹，却只有简单的一句：林岚，她问我是不是发神经？呵呵，我是不是发神经？我也觉得我在发神经。我居然会喜欢上她。。。
　　薄薄的一张信纸，寥寥的两行，斑斑点点的，是泪。
　　林岚看见了真正的伤心。
　　很小的时候，林岚就已经明白，其实，但凡说得出口的伤心，都不可怕。
　　真正的忧伤，是说不出口的忧伤。
　　信纸上的斑斑点点，让林岚都觉得忧伤。
　　她提笔，想回一些俏皮的文字。
　　可是却怎么也不知道该写下些什么。虽然年岁渐长，但是我们的林岚一向不在意风花雪月之事。纸上得来终觉浅。书读得再多，林岚也始终觉得自己无法真正了解这份忧伤。
　　其实，真正的痛，还是只得靠自己苦挨过去。
　　所谓的安慰，更多的时候不过是隔靴捎痒，既然如此，不如沉默。
　　林岚的回信里，什么也没有写，只有那首歌的歌词：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
　　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象梦一场
　　有人哭，有人笑，
　　有人输，有人老
　　到结局还不是一样
　　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不受伤
　　这些年堆积多少对你的知心话
　　什么酒，醒不了
　　什么痛，忘不掉
　　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
　　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
　　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朋友别哭，我一直在你心灵最深处
　　朋友别哭，我陪你就不孤独
　　人海中难得有几个真正的朋友
　　这份情请你不要不在乎
　　-----------------------吕方《朋友别哭》

　　有的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无言的力量。
　　那般飞扬的如风居然能因此感觉到林岚的安慰。
　　后来的信，也就慢慢的走出了忧伤。
　　时光如流水飞逝。
　　转眼进入了高三，林岚跟如风的通信，时断时续的居然进入了第三个年头。
　　不变的依旧是，如风大篇大篇的高谈阔论，总是只换得林岚的寥寥几行文字。
　　其实，林岚这人，能够跟如风通信这么久，实在是奇迹。
　　话说，引用曾经跟林岚同班同学三年的一位男生的话：林岚，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林岚：嗯？呃？那个，实在抱歉啊，是不是某某？
　　两人一起黑线。
　　看，这样一个人，除了埋头读书之外，真真两耳不闻窗外事（林岚郑重申辩：错，其实只是不怎么闻风花雪月之事啦，所以才会连男生的名字都认不全的，女孩子还是记得的啦）。
　　这份笔友之情能够一直维持，显然如风的唠叨居功至伟。

　　其实很多事情的发生，总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尽管，也许这个过程，有的人并不一定感觉得到。
　　先是，如风的信中画了一个小小书呆，戴着厚厚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书本看。她问：林岚，像不像你啊？
　　林岚很认真的看了好久，然后回信说：第一，我的眼睛近视程度没有那么深。第二，虽然《红楼梦》是看过了五六遍了，但我还没有来得及看《西厢记》。第三，我的头比较小啦。
　　然后的一封信里，如风寄了一张照片给她。照片里的女孩，即使是素面朝天，依旧可以看得出是可以用漂亮二字来形容的，不过，眉梢眼角，总有点狡黠的感觉。
　　林岚看了之后，很认真的回信道：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顺，我从来不照相，因为害怕被相机摄了灵魂去（其实，真相只有一个，林岚很害怕在镜头前被摄影师摆来摆去）。
　　这般认真的写着这样不合时代的文字，亏得林岚写得下去。
　　就不知道如风看了之后，会不会笑得从椅子上摔倒。
　　如风并没有继续追着林岚讨要相片之类。
　　依旧是淡淡的叙说着学习与生活中小小的快乐与忧伤，至于那个女孩子的事，都已成了过往。
　　林岚从来不问，她也再没有提起。
　　林岚的回信，一向清清淡淡，就像她这个人。
　　再然后，如风问，林岚，你喜欢过谁吗？
　　林岚很认真的思索了好久：有啊，我最喜欢陈端生。
　　再后来，如风问，林岚，你喜欢孟丽君吗？
　　林岚回道：不，我喜欢的是陈端生。
　　如风的信，有轻轻的叹息之意：林岚，喜欢你的男生，会在哪里呢？林岚，你真真是个独特的女子。
　　林岚觉得有点害羞：嗯？我？我不过是烂俗的一个人啊。喜欢读书，也不过是喜欢附庸风雅而已，没有什么真材实料的，呵呵。
　　（后来的后来，如风说，看着这样的文字，心中实在柔软：这样的孩子，怎不叫人喜欢？）
　　再后来，林岚被班主任叫去，原来是如风的一封信被班主任截了去。
　　她很坦荡的承认了自己交笔友的事情（在当时，这本来就是很流行也很平常的事）。
　　“真的只是笔友吗？”班主任问。
　　“当然。”林岚回答得很坦然。
　　“对方真的是女孩子吗？”班主任又问。
　　“嗯哪，老师，我那里还有她寄给我的照片呢。”林岚坦坦荡荡的回答道。
　　然后，我们的林岚看着班主任用一片小小的钥匙将信封小心的拆开（坦白说，这已经是班主任第二次拆开信了，但不知内情的林岚看得目瞪口呆。虽然曾经听同学们说过班主任的拆信功夫一流，不过林岚从来不会想到有一天这功夫会有用到自己的信上的一天，可怜见的，她就算交个笔友，对方也是女孩子啊）
　　然后，班主任当着她的面把如风的信“御览”了一遍（其实已经是第二遍了，后来林岚当然想明白了），说：我建议你还是暂时与她断绝来往吧，真是好朋友的话，也有话以后再说，行么？
　　林岚听了这话觉得很纳闷，接过信一看，还是那样飞扬的字迹，不过是说些功课很紧张，学校食堂伙食越来越难吃之类，也没什么啊。
　　班主任默默的示意她看看信纸的背面。
　　信的背面是徐再思的《蟾宫曲春情》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林岚一时呆住。
　　这个如风，啊呀，这个玩笑可开大了：老师，如风一向喜欢开玩笑的，真的。
　　老师看着这个向来安然的孩子：嗯，我相信你。不过，她也应该是高三了吧，跟她说说，少开些玩笑，好好学习，一起上大学去吧。
　　林岚想想，也是。
　　于是，就依着老师的意思写了回信。
　　如风问：不生气？老师居然拆你的信看。
　　林岚说：为什么要生气？君子坦荡荡。何况，她也是为我好。倒是如风你，别尽顾着风花雪月的，真的要加加油学习啊，我们还要一起上大学呢。
　　如风叹气：我还小人常戚戚呢。好啦，我会好好努力的，到时候，没有你的份了，可别怪我。
　　林岚憨憨的笑，想着，什么跟什么啊。
　　后来，也就真的安安稳稳的学习去了。到底是高三了，林岚连最常去的县图书馆都很少光顾了，天天是做不完的习题。
　　在书堆中沉埋久了时，林岚喜欢抬头看看窗外，嗯，山的那一边的遥远处，应该就是十二中吧。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有很努力呢，毕竟，那一所学校，要考上大学真的需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行。

　　后来呢？
　　后来，林岚上了大学，读的中文系，专业是古典文学。依旧是安安静静的读书，清清淡淡的做人。
　　没有认真的想过爱或者被爱的问题。
　　身边的同学，入学开始，就一直不间断的拍拖（汗颜，林岚老是会想着那句很粗俗的“缺了男人难道就不行么？”）有首歌里唱到“今天爱你明天爱他到底谁爱我？”还有一句是“岁月如飞刀它刀刀催人老，再回首天荒地老。”
　　其实，林岚很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可以爱上一个人，又为什么可以那样轻易的移情别恋？
　　于她，固执的认为应该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
　　如风再也没有消息。
　　林岚偶尔也会在深夜对着那明媚的年少容颜轻轻的叹息。
　　到底不是当年的小小书呆，有些感情，还是逐渐有些明了。
　　大学毕业时，林岚考了本校的研究生。
　　又是三年，同寝室的同学陆陆续续的结婚了，她时常的去参加本城同学的婚礼。
　　有的是奉子成婚，有的是相识三、四个月就成婚了，为着房子。
　　看着同学的容颜，也不是不幸福的吧？
　　林岚微笑着轻轻叹息。
　　哪里去寻一句“死生挈阔，与子成说”？
　　导师却是极喜欢这个安静的弟子，于是劝说她继续就读博士，顺便在学校教本科生。于是，林岚也就留在学校里教书，一边继续跟着导师读博。
　　网络开始发达。
　　林岚也自己买了最新配置的电脑，装了宽带，上网查查资料之余，也会泡泡论坛。
　　也开始明白一些“百合”的概念。
　　如风，应该是天生的LES吧，林岚想。
　　那自己呢？林岚思考了很久。
　　还是没有结论。喜欢一个女子？林岚没有想过。
　　不过，喜欢如风？嗯，若对方是如风的话，林岚想，应该是会喜欢的吧？
　　但凡是自己所缺失的，多半会吸引到自己吧。
　　想起从小父亲就教导过的一句话：“世间难求皆绝好，一旦如愿又平常。”
　　如风喜欢自己么？这喜欢也是因着自己身上有着她所渴望的么？
　　林岚也不是很清楚。
　　如风一径的在过往的岁月里朝着她狡黠的微笑。

　　再后来呢？
　　林岚也会看看百合文。
　　她比较喜欢一个叫周云的作者的文字。
　　看似轻扬的文字背后，总是有着淡淡的忧伤。
　　所以，她总是喜欢在看文之后淡淡的评论几句。
　　然后，慢慢的成了网友。
　　然后，开始互相加了□□，静静的夜里，也会聊聊天。
　　林岚总是感觉得到周云那轻而深的忧伤。
　　为什么呢？林岚问。
　　许是除却巫山吧？周云发了个自嘲的表情。
　　嗯？想说说吗？林岚轻轻的问。
　　下次吧，周云说，下次，想说的时候，一定告诉你。
　　不过，等到下次，又是过了好久了。
　　林岚的博士论文基本定稿，看来，这书终于念完了，呵呵。
　　那天，不知怎么谈起了林岚的事情。
　　林岚说：啊呀，千不该万不该，读什么博士，真真没有人要了。
　　周云就笑：那就娶一个好了，实实在在的做博士后啊。哈哈哈！
　　林岚想了想：也只得是那一个才是对的人。
　　其实，真正的爱，不过是那一个对的人，并不是男或者女的问题。
　　周云回道：嗯。可惜，今时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她出来？
　　“她？”林岚问。
　　“嗯。她。一个应该本生活在中世纪的人。总是那样憨憨的，却是无比的善良，喜欢做一些傻傻的事，明明腹有诗书，却喜欢说自己附庸风雅。。。”
　　周云每说一句，林岚就吃惊一分。
　　周云的文字里，那样深那样深的宠爱。
　　最后，周云说：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跟你做朋友么？因为你的网名跟她的很有缘分。
　　林岚的网名叫做“山间风”。
　　林岚看到这里，已经呆住了。
　　“？？？”周云问。
　　“还在吗？”周云发了一个微笑过来。
　　半晌，林岚发了两个字过去：“如风？”
　　这下换周云呆住了。

　　故事的最后呢？那已经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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