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全班都有病

　　[十五]
　　三个人一起顺着安全通道，到了天台上。夜晚的风强烈地从四面吹来，钟渝一手拉着那袋珠宝名画，另一只手紧紧拉着尹灰，突然问：
　　“那个，曹一锐，你有直升飞机的钥匙吗？”
　　“停在摩天大楼顶端的急救直升飞机是不需要钥匙的，直接可以启动。”曹一锐再一次无形地刺激了一下钟渝的阅历，拉开机舱门，跳进去，坐上驾驶座，钟渝和尹灰跟在他身后。
　　“为什么是你来开飞机，你有驾驶执照？”钟渝一边找安全带，一边问。
　　“我在美国拿过驾照。”
　　“美国真先进，还有飞机驾照。”
　　“是汽车驾照。”曹一锐面无表情地回答，一边试着打开保险，发动飞机。
　　“……也就是说我们要把性命交托在一个不会开飞机的人手上咯？”
　　“也比把性命交托给一个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人要好吧。”
　　“啊！你居然知道我不会骑自行车！”
　　“难道我不会用脚趾甲思考吗，你家里怎么可能买得起自行车。”这时，飞机的引擎剧烈地震动起来，曹一锐拉起操作杆，一阵巨大的升力，飞机离开了天台。
　　螺旋桨的声音震让曹一锐什么都听不见，他这才发现，自己忘记戴上耳机了。飞机的平衡很不好控制，曹一锐不得不双手握着操作杆，才能保证飞机没有一头栽下去。
　　“哦！从这里看上海挺漂亮的嘛！”
　　钟渝侧身去看窗外，夜里的东方明珠异常明亮，点缀在陆家嘴最边缘。黄埔江蜿蜒而过，沿江的霓虹灯闪烁，显示着一个城市的繁华；江对岸的二十世纪初的各国银行和领事馆，也在探照灯下放射出庄严而华丽的气息。
　　就连脚下那座他们刚刚逃离的安泰广场，在黑夜中灯火从玻璃墙的内部透出来，也像一块紫色水晶一样，神秘高雅——
　　曹一锐分神去看了看手表。
　　“倒计时结束了。”

　　“轰隆——”
　　一声巨响，紫水晶的顶端破裂了。整座大楼的顶端，像一个火炬一样，迸发出几十米高的火焰，火光把半边天空都照得明亮，
　　钟渝只觉得飞机猛地一震，紧接着向后倒下去。
　　“曹一锐你在干什么啊——”感到自己在迅速地下落，钟渝不顾一切地喊。
　　“爆炸的气流太强烈，我没有办法控制平衡了！”
　　黑夜里，直升飞机在楼群中歪歪扭扭地飞行，不时有探照灯照在飞机上。外滩边观光的人们都停下了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天空。
　　“这是在拍电影吗？”卖生煎的老伯抬头看了看，感叹了一句，继续低头拍面粉。
　　曹一锐已经没有办法把飞机拉起来了。他只能尽力躲避着周围的高楼，不让飞机撞上去，可是看这个情况，他们不撞上高楼，迟早也要撞上地面！
　　“喀啦。”
　　即使在震耳的引擎声中，钟渝还是清楚地听到了一声响声，从她右边传来。是尹灰的位置？等她扭头去看的时候，猛然发现——
　　直升飞机的门打开了。
　　飞机突然一阵摇晃，吹进机舱的风使得飞机彻底被吹歪了。抱着泰迪熊的尹灰失神地看着脚下的高空，飞机一歪，他也顺势滑出了机舱。
　　“小心！”钟渝赶快拉住尹灰，这时，放在她脚下的布袋，也往机舱外滑落。
　　“不可以，那都是能换钱的东西啊！”
　　这样想着，钟渝一只手拉着尹灰，一只手攀着机舱边缘的横杆，把两只脚伸出去夹住了那一袋珠宝名画。
　　感觉到身后的异样，曹一锐一回头，看到钟渝和尹灰，加上钟渝脚上的布袋和尹灰手上的泰迪熊，一长串在空中飘来荡去。曹一锐顿时有一种想要找块豆腐撞死的冲动。
　　“你们在干什么？？！！玩连连看吗？”
　　“拜托，连连看是这样玩的吗……”钟渝奋力地握紧了横杆，“应该是泡泡堂才对！”
　　“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吧！”曹一锐感到飞机在侧翻，他的身体已经几乎和地面水平了，这大概和战斗机尾旋失速的感觉差不多，可惜他们不是飞行员，背上没有降落伞，失速了只能和飞机一起掉下去。
　　“我快没力气了……”钟渝觉得自己两只手都在颤抖。拉着横杆的那只手，要承受两个人加上一堆珠宝加上一只泰迪熊的体重；拉着尹灰的那只手，则要用力地抓紧尹灰的手掌，她感觉尹灰完全没有回握她的力量，这让她更吃力了。
　　手指松开了一些，钟渝的身体猛然往下滑。
　　一只手及时握住了钟渝的手。
　　曹一锐一手控制操纵杆，半边身子探出机舱，另一只手紧紧地拉住钟渝，飞机则是又一次狠狠地震动。
　　“你能不能把飞机弄回去？”
　　“你认为一个只有汽车驾照的人，能用单手拯救一只失速的飞机么？”曹一锐的声音很吃力，“况且，我……快要不行了……”
　　探照灯的灯光正好照在曹一锐脸上，钟渝清楚地看到，他的脸色呈现由红到紫再到苍白的迅速变化。
　　“曹一锐，你可不能吐啊……”
　　“不要和我说话了……呕……”
　　还好高空中风很大，曹一锐吐出来的东西完全被风吹走了。
　　曹一锐的女性恐惧症严重发作。他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从手臂到手指尖，力量迅速地流失，钟渝和尹灰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曹一锐觉得自己也要被他们拉下去了。
　　“喂！你要是想放手就放手啦！”
　　呼啦啦的风声中，钟渝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曹一锐看见女生用力地抬起头，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像个野人，可是黑夜背景之下，钟渝笑起来露出白色的牙齿，反光清清楚楚。
　　曹一锐吐掉胃里面的最后一点东西，咳嗽了一下，手上又加大了一点力道。
　　“明知道我不会放手，干嘛说这么烂俗的台词，你以为是八点档武侠片啊！”
　　“我是觉得，你再不放手就要把胃也一起吐出来了！”这个时候钟渝居然还有心思吐槽。
　　“我会先把胆汁吐出来的。”曹一锐又是一阵反胃，这次吐出来的只剩下黄绿色的液体了，还真是胆汁。“况……况且，”他艰难地说，“在你扔掉尹灰之前，我是……不会放手的！”
　　钟渝拉着尹灰的手也已经麻木。这时，她脚上夹着的那个袋子开始散开，一张油画掉下去——
　　“啊……五千万元，就这么掉下去了！”
　　钟渝分心去感慨的时候，尹灰的手指向下滑了一些。
　　“不可以！”她努力地用手指扣紧尹灰的手，“尹灰，你能不能用力抓住我的手啊，我不行了——”
　　灰发少年茫然地看着她。就在这时，另一张油画掉下去——
　　“一千万……Oh my God.”
　　一瞬间钟渝忽然有放掉尹灰，而去拯救她那袋价值连城的宝贝的冲动。她随即用力地摇摇头——
　　“大不了我把这些东西都扔到黄浦江里去！一百万一盒的生煎都买过了，扔个几千万对我来说就是小case！可是尹灰！拜托你，用力握住我的手啊！我和曹一锐……都不会放手的！”
　　就在钟渝说着的时候，明朝青花瓷、凡尔赛宫古董、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一件一件地从布包里掉出来，几千万的宝物从上海的天空降落，散落在高楼林立的陆家嘴。路边散步的人抬头，还会看到些许晶莹的闪光——那是花瓶上的南非钻石反射了灯光。
　　尹灰仰着头，看着因为扔掉了宝物而痛苦万分的钟渝，和连胆汁都吐出来的曹一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这两个人。
　　“最后的晚餐给你好了。”女生把装着生煎的饭盒放在他桌上，像是给小动物喂食。
　　“你还好吧？”从车轮下把他救出来的男生，向他伸出手。
　　“呐，这是今天买的。”明知定时炸弹还剩下几分钟，第一反应却是拿出生煎给他的女生。
　　“不管你想不想死都给我站起来！”男生硬拖着他走出了那件牢笼一样的房间。
　　——两个笨蛋。
　　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结论。
　　可是。为什么要走？死掉，会很可怕吗？
　　毫无知觉的，在那两个人面前，自己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尹灰突然间，感觉到了手上传来的力量，钟渝的手指紧紧地扣进他的指尖，像是世界毁灭，也不会放手一样。
　　要不要，因为这两个笨蛋而试着活下去呢？

　　钟渝已经完全失去了力量，支持着她不放手的只是一丝意志力。
　　突然，她感到尹灰的手回握了她的手，一直像玩偶一样无力的灰发少年，突然显现出强烈的力量。
　　“曹一锐。”
　　尹灰的声音，在夜风中仍然清晰，
　　“操纵杆向左下方45度，把飞机带到黄埔江上。”
　　曹一锐一愣。没想到尹灰突然说话。然而濒临崩溃的他，不由自主地照着少年所说的去做。飞机摇摇晃晃地贴近了黄浦江，这时他们离水面已经不足十米了，连水汽的味道，都可以轻易感觉到。星光游轮在江面上缓缓地驶过，大胡子的外国游客举着照相机，对着他们喀嚓咔嚓拍照。
　　“我数到三，大家一起跳。”尹灰说。
　　“一，二，三！”
　　曹一锐率先从飞机上跳出来，顺势把钟渝和尹灰往远处甩。入水之前，他只来得及深深吸一口气，江水就没过了头顶。紧接着，周围的水震动起来，直升飞机也落入水中，低频率的波涛像一把大锤子，敲打在曹一锐的胸口，胸中仅有的空气都要被挤压出来。
　　挣扎着浮上水面，曹一锐看见钟渝已经漂上来了，正在左右张望。
　　“尹灰呢？”曹一锐问她。
　　钟渝继续左右张望，然后朝不远处游过去。江面上漂着一只泰迪熊，她把泰迪熊从水面上提起来，先是露出了尹灰的一只手，紧接着，尹灰的脑袋露出水面。
　　“居然大难不死。”曹一锐略微松了一口气。
　　“可惜了我那一袋油画和古董。”钟渝的第一句感叹，还是关于钱。

　　[十六]
　　“上海市最大的信用卡诈骗案今日告破，作案者为安泰集团，主犯尹东城在逃。提醒广大市民在使用信用卡时，注意不要将您的个人信息公布于网络、手机短信……”
　　电视里播放着晚间新闻，画面正是爆炸的安泰广场。钟渝捧着豆浆，盯着电视屏幕，非常诡异地笑起来。她和曹一锐、尹灰刚从警察局出来，曹一锐的爸爸亲自出动保释他们，对外解释是，这三名学生对安泰集团做社会调查，正好在爆炸现场，与案件并无关系。
　　此刻他们都坐在曹一锐家的豪华的会客厅里，有温暖柔软的手扶椅，可以整个人都陷进去。
　　“那个反派大叔居然逃掉了，好可惜。”钟渝捏着豆浆杯子愤愤不平。
　　“我们能逃出来，已经是万幸了。”曹一锐正在努力地吃晚餐——今晚，他的女性恐惧症严重发作，胃受到了空前的折磨，不把晚餐补回来不行。
　　曹一锐看了看尹灰，少年又回到了无意识的状态，抱着洗干净的泰迪熊，把半边脸埋在泰迪熊的脑袋后面。
　　刚才，在飞机即将坠毁的一刻，尹灰开口说话了……和他平时飘忽、游离的样子不同，他说话的时候，带着坚定、清晰的语调，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去信服的威严。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尹灰？
　　一只手伸过去，用力揉乱了尹灰的头发。钟渝笑着站在尹灰面前。
　　“小灰～～我还欠着你三百万对不对？虽然你说过可以不用还钱，不过嘛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我会慢慢把钱都还给你的。”
　　曹一锐差点把嘴里的牛排喷出来——三百万，对钟渝来说，怎么可能说还就能还清。
　　“所以，在我还清三百万之前，你不可以死。以后，不要再说什么‘死掉会很可怕吗’这种无聊的话啦！”
　　不可以死。
　　尹灰抬起头，钟渝这个笨蛋还在颇为自得地笑。
　　“果然没错呢。”灰发灰瞳的少年眨眨眼睛，忽然露出笑容。
　　“什么？”
　　“班长说我们全班都有病。钟渝你是拜金主义病。”尹灰的手指，正指着钟渝的额头。
　　“喂喂我才不像拜金主义，搞清楚一点！我可是可以用一百万去买一盒生煎，也可以往黄浦江里扔下几千万古董油画的人啊！”
　　“曹一锐是女性恐惧症。”手指转向曹一锐。
　　“我没有——”曹一锐刚想分辨，不过想起曾经被钟渝误认为是BL的事实，否认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
　　“自我意识缺乏症，尹灰。”指了指自己。
　　曹一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总之——我们全班都有病！那就让有病的人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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