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风琉

　　6

　　向南走了没几天，群山连绵间出现了一座古朴巍峨的城市。城门坚硬的土灰色城墙顶，挂着一个金灿灿大大的“霄”字。
　　风琉仰头，艳阳刺的他微微眯起眼睛。
　　竟然走到了霄城来。

　　霄城的布局，与京都的外城差不多，对称布局，四方围墙，四角塔楼，一条护城河围转。进城门三条路，笔直的一条是中轴线，最为宽敞，直达知府府衙，旁边两条贴近外城墙，绕成一圈，供大型马车行驶。
　　沿街有店铺酒家，生意看似不愠不火。而无数小巷，自宽敞的大路向左右延伸，接连起大同小异的四方院落，黑瓦民宅，有高有矮，成片相连，时而有炊烟袅袅，飘向压得很低的白云。

　　在风琉上一世的记忆中，霄城是一座在大麟建国后一直到他死之前，都籍籍无名的城市。
　　没有天灾瘟疫，没有叛乱匪患，没赚过富甲天下的财富，也没出过惊天动地的才子佳人，每年的粮食，上交了朝廷后剩下的不多，但也能保证自给自足，从来不需要国库出银子扶贫。

　　籍籍无名，简而言之，就是没有特色。
　　负责守城的两个年轻士兵，正倚着长矛打瞌睡，头盔里放着苹果，倒歪在一边。进城出城的百姓不算多。周边多山林村庄，百姓多群聚而居，几个小村子围着一个小县城，自成圈子，平时也不怎么与霄城走动。

　　风琉走在城中，边打定主意留上几天，吃喝玩乐暂且不提，这种安逸低调的气息，也非常适合他隐藏身份。
　　肚子咕咕的叫了几声。
　　风琉摸着肚子自言自语，“走了几天的山路，让你跟我受委屈了。”
　　先找家客栈，洗个热水澡，吃个全羊宴，喝个三鞭酒，补一补重生后的柔弱身板。风琉思及此，站在路中央，四处看客栈的门面，准备选择一家干净整洁的。

　　忽然，耳边，飘来几个古琴的音调。颤音悠绵，起伏落定，经久不散。仅仅是试琴，宫商角徵羽五根弦拨弄，风琉的腿就拔不动了。他直接转身，向着有琴声的方向风一般的快跑。
　　琉皇帝前生，非常爱好乐器，尤其是古琴，他小时候有个美好的愿望，学一门叫做古琴的特长，将来穿个白衣服化妆隐士大儒耍耍帅，还能跟后宫嫔妃调个情什么的。

　　于是他读了不少古今名曲的书籍，宋月霓还专程给请了个琴师，只不过，因为老爹死的突然，他年少亲政，杂事太多给耽搁了，空有理论，没上几堂实践课。导致他每次心血来潮，在后花园弹琴的第二天，宋首辅收到的入宫女子母家朝臣的投诉，就会成倍的翻长。

　　宋首辅不堪其扰，联合文武百官，联名上奏，给他下了禁琴令，之后，他只能听不能弹，风蓝把他看的死死的，他连碰琴弦的可能性都没有。
　　当年他听着名家琴师入宫为他弹奏，自觉自己弹得也差不多，为何别人总觉得是噪音呢？
　　琴声的源头，也是一家客栈。

　　客栈对面，是一家装扮华丽的二层酒楼，客人不少，窗帘图案都是金线绣的，就差没用金边镶在凳子椅子上了。酒楼里有伶人唱曲，未有伴奏，不时传来鼓掌叫好。
　　风琉把注意力转回到朴素的客栈木门。

　　虽然客栈的木门上，挂着个“掌柜家里有事，本月不做生意”的牌子，但风琉还是当即决定，就住这家。
　　他把门口挂着的牌子反过来，装作没看见，敲敲门，哒哒哒。
　　门缓缓的开了，开门的，是个比他粗两圈，高三个头，光着膀子，漏出黝黑色皮肤与烙铁灼伤痕印的留着一脸半长胡子的汉子。
　　“什么事？”汉子面无表情，晶亮的大眼，俯视着矮小的风琉。

　　风琉第一反应是谁家养了只狗熊，拔腿就想跑，又想想狗熊不会说人话，这人，只是长得有点另类而已。
　　话说，人长成这样儿，竟然还能坚强的活到现在，也真心不容易。风琉强忍住瑟瑟发抖的心，问，“刚刚是谁在弹琴？”
　　壮汉眼光闪过惊讶，说，“我。”

　　风琉把视线移向汉子的手指，跟后宫妃子床头摆着的玉势一般粗细。他之前见过的琴师都是纤纤玉手，又白又软，又长又细，想刚才好听的琴音，竟然出自这么一双手……果然，手不可貌相。
　　壮汉问，“有什么事？”这个男子，还敢与他说话。没像平常的人，见他的时候，要么大叫着吓跑，要么边跑边拿石头扔他。

　　长得丑，不代表琴艺不精，风琉重生一次，终于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儿，没想到刚进州城就能遇上个琴师。反正这半年，他也要躲藏在民间，化妆平民百姓，不如趁机把琴学好，回去给宋月霓露一手，省得宋伴读整天捂耳朵嫌弃他。

　　想到这里，风琉忙一脚迈上三层小石阶，说，“掌柜，我要住店。”
　　大汉指指门上挂着的牌子。
　　牌子被翻过去了。

　　大汉把牌子翻过来，又指了指。
　　风琉看着牌子，一脸迷茫，说，“上面写什么？我不识字。”
　　大汉还没说话，他就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一百两银票，按着大麟的市价，普通的客栈，能住好几年了。

　　“我住半年，给你一百两，如何？”风琉晃晃右手，“我不麻烦，平时吃吃喝喝，可以到旁边的馆子解决，你就给我个房间住着就成。一百两你不吃亏。其实我是仰慕你的才华，你琴艺高超，我想拜您为师，学习……”

　　大汉连眼皮都没抬，宽大的手掌向前一推，风琉一个趔趄从三层小楼梯楼梯上滚了下去。
　　重重的一声响亮，客栈的门关上了。
　　地上有碎沙，硌到风琉身上的伤口处，疼的风琉杀猪一般的连连嚎叫。
　　“公子，你没事吧？”

　　“没……没事……”风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一人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想要扶他起来，风琉回头，刚刚有点力气想要站起来的双腿，又不自觉的软了。

　　那人腰间配着长剑，头戴白玉冠，长发梳理的整齐又光泽，深蓝常服，祥云花边，黑靴子上印着暗花图案。他旁边还有两个随从一般的人物。随从的力气很大，两人一左一右，把风琉拖起来坐下，主人家蹲下问，“公子可是外地人，要来住店？这家店里刚刚发生了命案，已经不做生意几天了，我刚刚见公子故意翻过牌子，敲门想住。我很好奇，公子为何非要住这家？”

　　风琉堆了一脸的笑容，扑打扑打自己爬起来，说，“没为什么。我有钱，想住哪家就住哪家。”
　　旁边的侍从嗤笑，“还不是被人家赶出来了！”
　　那主人家呵斥，“原非，不得无礼。”
　　提起来风琉就有气，他还没说完话，这大汉竟然对他使用暴力。
　　果然是龙落平阳被熊欺，等他回去当上王爷，绝对要报这一摔之仇！

　　“你之前是不是受过伤？”主人家问。
　　“谢谢你扶我起来，”风琉又要溜，他不想与此人有过多交集。
　　又是熟人，怎么他重生后总是遇到熟人？这位不在运城好好伺候着宋大伴读与明大巡查使，来霄城闲逛什么！
　　风琉走路了两步，又折回来。他没有放弃拜师的打算，这家客栈的旁边，挨着就有一家客栈，他转了个弯进去，与客栈的伙计一声招呼，还没亮银票呢，伙计就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客官，住店吗？”

　　风琉点点头，“给我一间上等客房，打好洗澡水。再把你这儿能数得上名的好吃的菜，统统给我端上来。还有，好酒来两坛。”
　　伙计眼尖，眼前人穿着的衣服，高档丝绸精品货色，又仪表堂堂，潇洒英俊，绝对是个给得起银子的。最近因着莫名的尸体，这条街的店面，生意都不好，店里也是前天才住进来三个人。
　　很快，风琉需要的都上齐了。

　　风琉从房间的窗户向下看，刚刚那一主二仆还没有走，那主人正解开腰间的钱袋，把碎银子分给围着他的几个小乞丐。
　　“谢谢菩萨哥哥！”小孩子们拿到钱，都跪下来磕头道谢，两个仆人急忙扶起来。

　　“切……还是一副好心肠。”风琉轻声自语，“穆雪迹，你帮的了霄城几个小乞丐，帮得了天下所有的穷困之人吗？就算你做得到，他们也未必，会像这几个小乞丐一般感激你。”
　　“啊！”有个小乞丐举着银子，刚走没多远，就被一个老头撞倒在地。

　　“给我！”
　　“呜呜……你抢我的银子……”小乞丐坐在地上，捂着脸啜泣，“坏蛋，抢我的银子！”
　　穆雪迹走过去，把小乞丐扶起来。他的银子已经分完了，出门太急，碎银子带少了。
　　“被那个脸上长疤的老乞丐抢走了吗？”刚刚笑话风琉的仆从穆原非，最恨以大欺小，愤愤不平说，“我去把他抓回来！”

　　“算了，此地非运城，不可惹事。”穆雪迹阻止，把腰间佩剑解下，给穆原非，说，“你去当了它，换些银子来，分下去，刚才有几个没分到的，还有他。剩下的，我们这些天吃喝住店用。”
　　“大人！这剑是老将军……”穆原非不肯，被主人瞪了一眼，别别扭扭的说，“我一回运城，就拿钱来赎。”
　　风琉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顺着那三人。阳光洒在那三人身上，似乎给他们披上一层金色的光环，刺的他眼疼，他伸手要关窗户。

　　正有个人，从对家酒楼出来。
　　那人走路带香，一股浓浓桃花香味，传入风琉的鼻孔。他身着淡粉绸缎，长衫拖到脚，绣着一颗妖艳的桃花树。腰间系着黄色碎花宽边腰带，乌发未挽，披在双肩，脸上还带着半边桃花眼妆。
　　风琉当即眼亮，这模样，乖巧又温顺，若不是个男的，真想抱在怀里揉一揉。
　　这人径直走向那小乞丐，犹如未见穆雪迹主仆三人。

　　小乞丐得到穆原非的一两银子，正高兴的用袖子擦鼻涕。听到有人靠近，忙把银子捂在胸口，决不能再被人抢去。
　　戏子蹲下身子，从长袖里拿出一把匕首，带着刀鞘，质地普通，集市上十文钱能买一个。
　　小孩吓得又哇哇的哭，很舍不得的把银子递上去。
　　“光天化日下，你竟然抢劫！这霄城到底有没有王法！”穆原非一脚踢出去，那戏子轻巧动作，左边一挪，就躲闪开。

　　“我没有抢劫，我是要送他这把匕首。”戏子的声音很阳刚，却生了那样一张柔美的脸，虽然在妆下，却是遮掩不住本来的光华。风琉连连感叹，可惜可惜，不是个女人。
　　小乞丐一听不抢，不再哭泣，再看看匕首，不敢接，大眼睛里多了几分探寻。

　　穆原非自认为身手不错，刚才也没放水，可这柔弱似女子的伶人，竟能轻松躲开，果然如大人所说，一山更比一山高，世间藏龙卧虎，决不能轻视任何一个人。而他似乎坐井观天，自以为是，输给个戏子，羞愧的咬着唇低下头。

　　伶人见小乞丐不接，把匕首扔在地上，拂袖一摆，大粉戏服如风间散开的桃花，美轮美奂，红唇一张一合，桃花眼妆下的眸子，烁烁有神，“你很弱小，没有力量，你出了这条街，银子还会被抢走。而我给你的，是能护住你所爱之物的力量。”
　　说完，几步回到酒楼里。

　　穆雪迹微笑，蹲下捡起匕首，递给小乞丐，“他说的对，拿着吧，注意别伤了自己。”
　　小乞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哈哈，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儿。”风琉趴在窗沿，心想。

　　……
　　月挂柳梢头，风琉美美的洗了个热水澡，解了一身疲乏，酒足饭饱，夜深人静，他躺在不算柔软勉强能睡的床上，隐隐要进入梦乡。
　　隔壁噼里啪啦一通，声音非常大，风琉揉着眼睛，谁这么不自觉，大半夜摔东西！还把刚刚牵着他的手，准备带他去天界参加蟠桃宴的周公给吓跑了。

　　风琉抱着被子坐起来，声音还在继续，源自隔壁。隔壁是白天那个狗熊琴师家的客栈，明明不做生意，为何会有摔破瓶子的声音？
　　“不是不做生意么？怎还有外人？”风琉决定出门看看。
　　风琉刚打开房门，一个黑影晃过他的眼前，他惊讶到张开嘴巴，还没来得及呼出对方的名号，就听背后有个娇滴滴的少女声，“宋哥哥，是你吗？”

　　“师姐，我就说，宋公子吉人天相，霄城那个尸体不是他。”温柔如春风的声音。
　　这三位不是去运城与叶七掌门会合了吗？真是冤家路窄！
　　“是我。”风琉转身就变了张笑脸，迎上去说，“叶姑娘，真是太巧了！两位大侠怎么会来霄城呢？”
　　刚刚晃过去的是萧涵，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叶囡囡与叶十五。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到达运城之后，又接到师父飞鸽传书，临时改变了见面的地点，改道赶来霄城。”叶十五说。
　　师兄妹三人骑马，从福临村走到南边运城，又返回到霄城，竟然还比优哉游哉边走路边欣赏山林风光的风琉，早到两天。

　　风琉打个哈欠，看来明天又要上路继续往南走，离开霄城，不，马上就得溜，趁着萧涵大侠到隔壁路见不平，怒火还没烧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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