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秋蝉同人诱敌深入

　　坐落在南京路和西藏路口的大新百货，是一栋九层高的大楼，端的是气魄不凡，此时门前人声嘈杂，往来如梭。
　　卫青城从一辆黑色的轿车上下来，他今日难得脱下了军服，换上一身合体西装，像是赶赴酒会的富家公子。
　　他往四周打量了一圈，用一口流利的日语招呼车上另两个便衣的日本武士：“这里人多，不方便停车，你们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候着，我上去接安绮小姐。”
　　“哈伊！青木少佐！”那两人不疑有他，鞠躬受命。

　　四楼的展览厅今日举办了画展，叶子一早便过来了。
　　看画展的人不在少数，但这层楼面并不喧哗，或有沟通交流的，也都是附耳轻言，不会打扰到别人，卫青城四下逡巡了一番，见叶子站在靠左一处偏僻无人的角落里。
　　她今日穿着身洋装，外套一件白色呢子大衣，头上戴着顶黑色大檐帽子遮住了半张脸，此时正仰了头静静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卫青城想到自己刚收上来的消息，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卫青城以日本人身份从陆军大学毕业后，一直潜伏在影佐身边，渐渐成了心腹。
　　后来，他奉影佐之命，一路护送陪同叶子去了美国读书，两人便在局座的秘密安排下接受了特工培训，一起磨练，一同成长，每日形影不离。
　　这些年下来，他们共同受命，互相扶持，默契不肖多说，卫青城比叶子大了将近十岁，一直待她如同亲生妹子，他清楚叶子的重情重义，这次郑苹如的事，她表面上看着不动声色，实则心里另有打算，所以起初他才会那么坚决的不告诉她。
　　叶子要是跟他胡闹他还能放心一点，可现在看来，她能在言语之间给他下套，说明当时脑袋里还清楚的很，并没有情急之下就方寸大乱，那日他当真相信了她的话，还答应了帮她打探消息，事后反应过来，却是上了贼船悔之晚矣。
　　这孩子，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在她面前，还真是一点都不能放松心神，谁让这人是属狐狸的，惯会示人以弱，扮猪吃老虎，这一招她向来玩得最好，屡试不爽，逮谁谁倒霉。
　　他现在就是倒霉的那个。
　　罢了，他是拿她没办法了，权宜行事吧。

　　卫青城走近了才看到，叶子看的是徐先生的那幅《徯我后》。
　　叶子听到身后接近的熟悉的脚步声，却不曾回头，她只是看着那幅油画悠悠开口：“《书经》有言：“徯我后，后来其苏。” 夏桀暴虐，便可起兵伐桀，日军无道，便要抵死抗日，你看，老百姓从来都不甘压迫，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可是那些当局者，却情愿被蒙蔽了双眼，自诩光明，粉饰太平，你说可笑不可笑。”
　　外面烽火连天，国土沦丧，汪伪政府却屈膝投降于帝国主义，沦为日本人的爪牙，肆意镇压杀戮中国军民，让上海彻底沦为一座“孤岛”。
　　可是生命不息，信仰不灭，尤有爱国人士默默无言只为着黎明暗战，在这片没有光明的沦陷区里不动声色地抗争。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是所有人都有信仰。”
　　卫青城算是明白了，这幅画为什么会被挂在角落里，像这样影射甚至攻击当局的作品，敢这样堂而皇之的放出来展览，背后的人不是有势就是不怕死，但是敢于挑战76号，明目张胆站在这里欣赏作品的，这整个上海滩恐怕也找不出几个。
　　“可怜？他们才不可怜。”叶子收回了视线，瞥了眼旁边神色不定的男人，抬手挎上他的手臂，两人慢慢踱步换了地方，尽量往没人的地方走，“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卫青城歪着头刻意压低了声音，几乎不闻：“这次刺杀行动，让整个汪伪政府高层震怒不已，一致主张处决了郑苹如，杀一儆百，不过李、丁二人极力劝阻，还是延缓了行刑时间，暂时关押在76号。”
　　偌大展厅里，或三两聚在一处交流，或单独一人欣赏佳作，他们两人挨的极近，边走边小声谈论着什么，如同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那样相互依偎，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叶子面带微笑，像所有陷入恋爱的女孩子一样，温柔地倾听自己的男友侃侃而谈。
　　“我刚得到一个消息，中统上海区区长李瑞也被捕了，而且还是在郑苹如刺杀行动之前，这个“刺丁计划”原本就是他一手策划的，可他熬不过刑讯，早就向李默群一起交代了个干净，但是李默群却刻意隐瞒下这件事，并没有通知丁士邨，他一面不动声色等着郑苹如下手，一面还在后面推波助澜，安排了自己人帮忙刺杀，虽然没尽什么力，但是丁士邨死或不死，对他来说都没什么损失。”
　　叶子笑意嫣然，口中却不无讥讽：“是都有利可图吧，李默群等着苹如姐落网入狱，好以此威胁郑先生任职汪伪，这份功劳他坐享其成，到时再放了苹如姐一命，让丁士邨欠下人情，这一环扣一环，都在李默群精心设计之下。”
　　布局撒网，一箭三雕，若论心机而言，这个人实在可怕。
　　“是，可是郑先生还是拒绝了与汪伪合作，估计这也是李默群没料到的。”两人驻足在一幅肖像画前，卫青城指着画中人，远看像是在评论着什么。
　　叶子低低叹息：“像他那样的人，怕是只会嘲笑于郑先生冥顽不灵，却殊不知，他在别人眼里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李默群想不通，怎会有人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利，宁愿舍弃自己女儿的性命，他永远都不会明白，别人坚持的意义与毕生追求的信念。

　　明明早就料定了这个结局，却还是在听到的瞬间苍白了脸色，叶子合紧了外套，似乎觉得这里太冷了点。
　　“你没事吧？”卫青城扶上她瘦弱的肩，略微担心。
　　她摇了摇头，垂下眉眼：“无妨……你知道什么时候……”
　　“什么？”卫青城一时没能反映过来。
　　叶子再难维持脸上淡如薄雾的笑，她直视着卫青城的眼：“我是说确切的行刑时间。”
　　汪伪政府下达的处决命令对外是高度机密，但在日本人这里却不是什么秘密，以青木这个帝国军人的伪装身份，应该很容易打探得到。
　　卫青城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话来，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告诉叶子，这样下去只会害了她，他不能再度心软。
　　相对无言。
　　可是那双眼却盛着浓浓地悲伤，就那样看着他无声祈求，仿佛要化成滴滴泪珠漫溢而出，却终究什么也没落下。
　　“……知道了。”叶子垂下失落的眼，在他耳边留下一句苍白无力的话，转身踩着高跟鞋向外走去，鞋跟触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落在人心里闷闷的难受。
　　卫青城不知怎么突然就松了口气，刚才是差点就和盘托出了，他几步追上前去尾随着她下楼：“你还有什么打算？”
　　她不是这么容易就会放弃的性格，迎难而上才是本性，在守卫森严的76号没机会下手，但要是知道了处决时间和地点，安排足够的人手，想要救出郑苹如也不是没有丁点希望，但却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这一点卫青城想得到，叶子自然也想得到，所以他才迟迟不肯说出口。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她出手，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上次参与营救陈墨青，还可以说是分属同僚，尚情有可原，可这一次呢，她若是再轻举妄动，义父一定会对青城严加惩戒，不会再留情面。
　　她不能这么做。
　　可是人命关天啊，哪怕只有万一，她还是想要试试，只是不能动用军统这边的人……也许，她可以把情报透露给中统方面，让他们出手，如果知道了具体的行刑时间还有地点，中统应当不会见死不救了吧。
　　现在难就难在他们也不知道中统那边的联络方式，而且李瑞被捕，其他下线人员该躲的躲起来能撤的也都撤了，重庆方面派遣的新任中统上海区领导是否抵沪犹未可知，总之短时间内，他们是不会再露头了。
　　不管如何，她现在都要好好想想，怎样才能让青城同意她的计划。

　　一路无话，直至回到梅花堂，卫青城摒退左右，亲自护送叶子回住处。
　　两人前后穿过庭院，待一队巡逻的宪兵过去，叶子在一处空旷的地方停步，四下看了看，突然问道：“中统上海区是不是有我们的眼线？”
　　叶子突然想到这点，否则上一次义父不会在第一时间就知道“刺丁计划”的详细。
　　卫青城立于一步之外，始终低头保持着毕恭毕敬的态度，却差点咬碎了一口牙：“就知道你不肯死心，你想做什么？”
　　他们身在日本特务大本营里，可以说是一举一动都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实在不好有什么太大的举动，旁的不提，影佐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我只是想让你把消息透露给中统方面，他们自然会想办法救人，你说得对，党国有党国的纪律，我们不应该插手中统局的事。”
　　想来想去还是直接开口最好，他们人要救命也要保，本没有两全之计，叶子知道自己是在间接逼迫卫青城答应自己的要求，她很过分，可是不曾为之努力，却终究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叶子，你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希望你能记得今日说过的话，身处敌人心脏，我们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可青城以为，死并不可怕，你我都可以死，但却不能辜负了局座的信任，还有党国的栽培！”
　　卫青城深一鞠躬，大步离开。
　　都是训练有素的特工，他们肩负着国家兴衰和民族存亡的使命，儿女情长，优柔寡断，这些不应该成为他们前进路上的阻碍，在卫青城的眼里，一切当以党国的命令为重。

　　恪尽职守，精忠报国。
　　这八个字早就镌刻在卫青城的骨子里，血脉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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