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三国]天下

　　这几日，韩非几乎没离开过自己的屋子，一直埋首在简牍之中。
　　但他并不是要把所有的书简都读过，短短几日，也不可能把一屋子藏书读遍。众中取重，他选了最紧要的部分，也就是史书，《史记》。
　　八书，十表，十二本纪，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史记》共载一百三十篇，记述了自炎帝黄帝开始，汉武帝元狩元年结束，大约三千年左右的历史。
　　战国七雄之前的可以略过不看，从秦朝开始，到汉武帝结束，韩非匆匆翻阅，倒也囫囵看完，看到《老子韩非列传》，差点把竹简摔下去。
　　好啊，史书上居然真的把我写成口吃！天地良心，他明明一点儿也不口吃！
　　韩非的怨念都要从背后化作实体冒出来了好么。
　　但等他看到子房的传记时，一下子就没有心情玩笑了。
　　事实上对韩非来说，历史如何评价他，他不是很在意。毕竟自古变法的人就没什么好下场，就连商鞅都遭到无数人排挤唾骂，这一点他早已清楚，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褒贬由人。
　　但……他真的没想到子房的一生是这样的，
　　读着书简上的字字句句，韩非几乎可以想象出每一段、每一幕的情景。
　　他记得子房身体很好，甚至比他还要好，不仅身手敏捷，还使得一手好剑术。
　　有一次闲着无事，他取了酒在中庭独饮，正巧碰到子房来寻他，结果事没还谈，就被他借着微醺的醉意，硬拉着舞剑高歌。一通比划下来，他自己是气喘吁吁，子房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他记得他还一阵呜呼哀哉，倚着亭子耍赖，说什么自己是老胳膊老腿、比不得年轻人了云云。
　　现在想起来，妥妥一桩笑谈。
　　回味着往昔趣事，微笑的表情渐渐取代了韩非读过传记后的茫然。
　　等到自回忆挣脱，韩非摸了摸简上刻的“张良多病”四字，少顷，幽幽一叹。
　　韩国覆灭，要背负国恨家仇；刺杀不成，又要顶着通缉东躲西藏；国家动乱，还要辅佐一位帝王弭平兵灾。
　　这样的日子也真是难为子房。
　　韩非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心疼了。
　　明明同是建立流沙的伙伴，比起消失在历史中的卫庄，一生经历清晰明了的子房反而更能引起他的关心和关注。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偏心吧。
　　韩非苦笑了一下。
　　当年他离开韩国的时候很早，子房年岁尚轻，还未加冠。待到他死在秦国牢狱，虽不过相隔数年，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
　　子房如果见到他那被六魂恐咒折磨的尸体，也不知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哎，八成会伤心难过、不能自已的吧？
　　韩非倚在凭几上，唇角微翘，眼神含笑，好像完全没对阴阳家弄死他这件事感到愤怒。
　　说起来，如果他当初没死，如果能再会故人，也不知他还能不能认出他们来？
　　嗯，卫庄也就罢了，一头白毛想认不出来也难。
　　子房嘛，年少时就一副雌雄莫辨的面孔，要不是个子长的高，被当成女孩子也很正常。长大想来会十分俊秀挺拔，身如松竹翠柏，姿似渊渟岳峙。
　　只可惜他是看不到了。
　　韩非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手痒，提笔在纸上涂涂画画。他画的是少年时期的子房，当年的他，已经白发的卫庄，和还未死去的紫女。
　　因为纸张不大，所以每人占的地方有限。因为已经过了很久，有些记忆已经模糊，所以每个人只有简单的形貌，没有五官。
　　过了一会儿，韩非搁下笔，歪头欣赏自己的大作。虽然没画出脸，但因为每个人的特征很明显，还是十分好辨认的，绝对不会出现将他认成紫女这样的情况。
　　这么一想，我还是很有绘画天赋的嘛。
　　韩非扬起眉，略显得意。
　　此时，敲门声响起。
　　“请进。”
　　房门打开，又关上。
　　韩非抬头，“文若，你来啦。”
　　这几日里，韩非已经十分自来熟地把称呼从生疏的荀兄换成了亲近的表字。
　　荀彧朝着韩非的方向走近几步，低头看了一眼桌案上的东西，然后迟疑地说道：“韩兄……这是在作画？”
　　韩非给荀彧倒了杯水，其实要说茶也是有的，只是他着实喝不惯姜蒜香料一锅烩的味道。所以平时饮用，要么水，要么酒。
　　喝了口水，韩非回答道：“正是如此，不如文若猜猜我画的是什么？”
　　荀彧坐到韩非对面，盯着画看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又十分确定地说道：“你画的，是四个人。”
　　说罢，就那么正襟端坐，一副我已经回答完了的模样。
　　没了？韩非挤挤眉毛。
　　还有什么？
　　……
　　韩非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掉地上。
　　抚了抚额头，韩非笑得很勉强。想当初子房就是这么说的，过了这些年，文若也是这样，所以……他在画画上果然没什么天分吧？
　　“是猜错了吗？”
　　韩非干笑两声，说道：“也不算是错，的确是四个人。”他指了指中间的束发男子，道：“只不过这个人是我。”
　　噗！
　　按耐住笑意，荀彧又认真地看了一遍，对比眼前的韩非，果然，衣着发型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相似。
　　荀彧点点头，若有所悟般地说道：“这么一说，确实很像。那这一位呢？”说着指了指画中站在韩非身侧的那个人。
　　是子房。
　　不过韩非当然不能这么说，尤其是在知道张良很有名之后。
　　于是，韩非灵机一动，说道：“是姬良，我们差不多一起长大的。”
　　说完他干脆把剩下的两人也一起介绍了，“这是卫庄，精通纵横之术，剑法亦十分强悍。这个是紫女，身手很厉害，也是一位大美人。”
　　荀彧赞了一句，道：“韩兄真是交游广阔。”
　　韩非一笑，说道：“文若也不差呀，见过你的人里，有谁不以与你为友感到光荣吗？”
　　荀彧笑了笑，没说什么。
　　“韩兄叫我文若，我却连韩兄表字也不知，韩兄是不是有失厚道？”
　　“这……”韩非露出个无奈的表情，说道：“其他的还好，这个我是真的没办法。你知道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表字。有些人无需用到，而我就是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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