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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语惊芳心
小丫头见云娘似有松动之意,又连忙说道:“便是嫁了个脑满肠肥的新郎官也还好,若是个六十岁的白发翁呢?姑娘一样不是得过日子?如今在这个地方,反倒是正合适姑娘这样俊秀聪明的人儿,你自家寻,自家看,自家愿意了再嫁他,虽然这两三年的功夫免不了应酬些旁人,但嫁个合意的人难道还不值两三年功夫吗?”
云娘心中翻滚,问道:“若我自己看中了,难道就真能嫁了去?”
小丫头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竟句句都是糊涂话了。妈妈只是要钱罢了,姑娘自己也说了,这里价钱高了来往的都是有钱人家。若真与姑娘情投意合了,难道出不起姑娘那点子赎身银子?有了银子,妈妈又不曾疯魔了,因何反倒把银子推出门去,倒不让你嫁?”
云娘垂首想了半晌,竟真挑不出有破绽处。心中徒然升起了一股希望。找个待我好的良人,嫁了他去……
小丫头见云娘不言语了,猜云娘已经动了心,她只是负责看好了云娘不让她自尽即可,因此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了。便恰到好处地打住了这个话题。
接下来的话自然有旁人来说,这里演就的套局,哪个姑娘新来都免不了这样一遭。小丫头说完了话,也不等云娘吩咐,自己在床边的踏脚上坐了,斜着身子靠在床沿上略歇歇。
两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前面花厅穿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这个时辰了,往哪里去?”
云娘这屋子和花厅隔了一堵墙壁,若是两个人说着话,还不觉得有声音,此时都安静了下来,花厅中的声音便隐隐透了过来。
云娘听见声音,不由得一皱眉,踏脚上坐着的小丫头见了,就笑道:“姑娘你听,这位是公子。是尚书家公子呢。”
云娘听见一个尚字,一下想起了途中所遇,迟疑了片刻问道:“可是一位姓尚的公子吗?”
小丫头笑道:“姓尚的公子好几位呢,姑娘你问的哪一个?”
云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哪一个,但隔着轿子听的两句话头,显然是不常来这里的人,约莫小丫头不会知道,所以换了个话题说道:“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只是随口问问。你方才说这里都是清倌人,那过了十六岁的都去了哪里?”
小丫头见云娘说出这句来,似是来了精神,说道:“原来姑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我们这里啊。咱们红豆馆原是只有一位姑娘的,如今姑娘有年纪了,所以做了妈妈了。买几个女孩当养女,这里头要挑一个出来,接了妈妈的活去呢。妈妈又没有儿女,只怕将来你们几位小姑娘里有一位连这份家业也能得了去。”
云娘问道:“现下有几位小姑娘呢?”
小丫头答道:“已是有了五个,姑娘是第六位了。”
云娘又问道:“若是只挑一个,那剩下的怎么办?”
小丫头想了一会儿,才笑道:“自然是让她们嫁人去,难道白养着。”
云娘听了暗暗点头,觉得有理。暗想自己就当个剩下的好了。
谁知这世上争固然不容易,想要不争却也有不容易的时候。云娘后来怎么成了被选上的那一个,且待后文。
只听得小丫头又说道:“像咱们这种头等的,向来是一家子就一两位姑娘罢了。又不是那二三等的‘班’啊,‘楼’啊,‘店’啊什么的,赶鸭子似的一群一群的。”
云娘听了这话,奇道:“方才你不是说那媚香楼是个一等的所在吗,怎么楼又成了二三等的了?”
小丫头笑道:“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楼哪里跟媚香楼比去?只不过媚香楼竟也真是从二等成了一等的。说来也算丽水一件奇怪事呢。”
云娘问道:“怎么个奇怪法?”
小丫头笑道:“要说媚香楼是奇怪,那留仙阁就是古怪了,这些地方说起来谁家没些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呢。姑娘,我先同你说说那留仙阁吧。”
云娘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事我都不知道,你随意说些吧。”
小丫头笑道:“连咱们家在内,人人家里都是买来的女儿,独这个留仙阁,竟真是嫡亲的亲生女孩。”
云娘听得目瞪口呆,说道:“爹娘也竟舍得吗?”
小丫头笑道:“怎么会舍不得,卖进这里的姑娘多少都是亲爹妈送来的?”
云娘点头道:“话是如此,可到底……”
小丫头笑道:“不错,到底是因为家里实在过不得了才卖的。哪里有明明还活得下去依旧叫女儿做这个行当的。”
云娘点了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却听小丫头又说道:“她家,却是皇帝老爷下的旨意,凡是她家的姑娘,人人都要做这个的。”
云娘听得一惊,难以置信道:“天下竟有这等事?”
小丫头笑道:“要不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呢。那留仙阁如今也有个与姑娘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叫醉秋,且是爽利,因是从小就知道是要这个的,所以虽才十三岁,学了好一身本事呢。”
云娘问道:“你又怎么认识她呢?”
小丫头笑道:“我自然都认得的,那媚香楼的小姑娘叫媚生,生得如同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一样,那一种好看,我竟形容不出来。只是清韵院还没有姑娘这般年岁的小姑娘。”
说完又笑道:“等明儿个,姑娘叫见到媚生姑娘了。”
云娘奇道:“这可怎么就见着了?”
小丫头笑道:“咱们家妈妈教她唱昆曲呢,她每天下午都来学两个半时辰的戏,直到傍晚才回去。”
云娘听到小丫头这么一说,眼前蓦地浮起了一个人的双眸,那秋波盈盈的女子是哪个?因问道:“你可知道今儿去买我的是谁?”
小丫头笑道:“自然是妈妈亲自去的,这种挑小姑娘的事,旁人哪里做得了主?”
云娘听她的称呼,因问道:“这里,也是要叫妈妈的吗?”
小丫头点头笑道:“是要叫妈妈的,也显得亲近不是。”
云娘苦笑了一下,默默无语。
小丫头见云娘不说话,只当她是累了。正说着:“姑娘你且别睡,一会儿子前面……”
才说道前面两个字,突然就听得前面花厅上一片稀里哗啦之声,仿佛桌子被谁掀倒了,一概盘筷碗碟都落了地,云娘被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直坐了起来。
小丫头到似乎是司空见惯,只略歪头听了听,看神情一点惶恐也没有。
云娘心中惊疑不定,留神听着,先是女子的尖叫声,又听到男人的喝骂声,女子的回嘴声。都是些不干不净的话。听得云娘直皱眉。
又隔了一会儿,就听见一个女子哭着往楼下跑。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追赶着,女子显是穿了木底的鞋,踩得楼梯咯噔噔响成了一片。云娘听着她似乎往后边跑了,就站起身来到窗边去看。只见后边院落里一片黑黢黢的,只有厅上隐隐灯光照着,哪里瞧得清楚。
饶是云娘瞪大了眼睛盯着,也只看见一条人影踉跄着跑了过去,头上的珠钗映了一下灯火闪出白色的宝光来。云娘觉得似是哪里见过,略想一下,向着小丫头问道:“这可是那位映露姑娘?”
小丫头也跟着云娘在窗口扒着头往下看,听见云娘问她,笑道:“除了她还有哪个,又不知道谁不如她的意了。”
那追赶她的男子才到了厅口,后面不知从哪里涌出足有五六条身大膀圆的汉子来,早将那男子团团围住了。虽然打躬作揖的朝着那男子笑着赔礼,但那男子却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
片刻功夫,那男子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又往里走,想是回花厅去了。
小丫头嬉笑道:“厨房的人倒霉,又要新做一桌子。映露姑娘这脾气,啧啧……”
云娘听了小丫头方才的话,问道:“你怎知道是映露姑娘?”
小丫头笑道:“次次都是她,十天里总有两天她要掀了桌子的。”
云娘不解,问道:“可知她是为了什么?”
小丫头见没有热闹看,离了窗口,伸手扶住云娘让她往椅子上坐了。自己又坐回了脚踏上。一边往下坐,一边笑着说道:“她还能是为什么,或是她要的东西人家没给寻了来,或是言谈间称赞了别人家姑娘了,凡是不如她的意思,就掀了桌子。”
云娘一直到青楼瓦舍是个忍辱含羞伺候人的行当,今见了映露这样行至与自己所知竟然大不相同。因此上奇道:“她这样,也没人管她吗?”
小丫头听见云娘这样问,笑道:“姑娘,你这话问得奇了。跌了东西自然有客人来赔,坏了酒菜再做一桌还多赚一桌子的钱呢。为何要管她?”
云娘顿时觉得混不可解,问道:“那客人竟肯的?”
小丫头笑道:“怎么不肯?说起来映露姑娘真真好本事,那客人非但肯赔,隔不了两日,还反倒给她赔不是去呢,姑娘且看着吧。”
云娘更觉奇怪,才待要问,只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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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梦龙《卖油郎独占花魁》
刘四妈道:“我儿,从良是个有志气的事,怎么说道不该!只是从良也有几等不同。”美娘道:“从良有甚不同之处?”刘四妈道:“有个真从良,有个假从良;有个苦从良,有个乐从良;有个趁好的从良,有个没奈何的从良;有个了从良,有个不了的从良。我儿耐心听我分说。如何叫做真从良?大凡才子必须佳人,佳人必须才子,方成佳配。然而好事多磨,往往求之不得。幸然两下相逢,你贪我爱,割舍不下,一个愿讨,一个愿嫁,好像捉对的蚕蛾,死也不放。这个谓之真从良。怎么叫做假从良?有等子弟爱着小娘,小娘却不爱那子弟。本心不愿嫁他,只把个嫁字儿吹他心热,撒漫银钱。比及成交,却又推故不就。又有一等痴心的子弟,晓得小娘心肠不对他,偏要娶他回去,拚着一主大钱,动了妈儿的火,不怕小娘不肯。勉强进门,心中不顺,故意不守家规,小则撒泼放肆,大则公然偷汉。人家容留不得,多则一年,少则半载,依旧放他出来,为娼接客。把从良二字,只当个撰钱的题目。这个谓之假从良。如何叫做苦从良?一般样子弟爱小娘,小娘不爱那子弟,却被他以势凌之。妈儿惧祸,已自许了。做小娘的,身不繇主,含泪而行。一入侯门,如海之深,家法又严,抬头不得,半妾半婢,忍死度日。这个谓之苦从良。如何叫做乐从良?做小娘的,正当择人之际,偶然相交个子弟,见他情性温和,家道富足,又且大娘子乐善,无男无女,指望他日过门,与他生育,就有主母之分。以此嫁他,图个日前安逸,日后出身。这个谓之乐从良。如何叫做趁好的从良?做小娘的,风花雪月,受用已勾,趁这盛名之下,求之者众,任我拣择个十分满意的嫁他,急流勇退,及早回头,不致受人怠慢。这个谓之趁好的从良。如何叫做没奈何的从良?做小娘的,原无从良之意,或因官司逼迫,或因强横欺瞒,又或因债负太多,将来赔偿不起,别口气,不论好歹,得嫁便嫁,买静求安,藏身之法。这谓之没奈何的从良。如何叫做了从良?小娘半老之际,风波历尽,刚好遇个老成的孤老,两下志同道合,收绳卷索,白头到老。这个谓之了从良。如何叫做不了的从良?一般你贪我爱,火热的跟他,却是一时之兴,没有个长算。或者尊长不容,或者大娘妒忌,闹了几场,发回妈家,追取原价。又有个家道凋零,养他不活,苦守不过,依旧出来赶趁。这谓之不了的从良。”
美娘道:“如今奴家要从良,还是怎地好?”刘四妈道:“我儿,老身教你个万全之策。”美娘道:“若蒙教导,死不忘恩!”刘四妈道:“从良一事,入门为净。况且你身子已被人捉弄过了,就是今夜嫁人,叫不得个黄花女儿。千错万错,不该落于此地,这就是你命中所招了。做娘的费了一片心机,若不帮他几年,趁过千把银子,怎肯放你出门?还有一件,你便要从良,也须拣个好主儿,这些臭嘴臭脸的,难道就跟他不成?你如今一个客也不接,晓得那个该从,那个不该从?假如你执意不肯接客,做娘的没奈何,寻个肯出钱的主儿,卖你去做妾,这也叫做从良。那主儿或是年老的,或是貌丑的,或是一字不识的村牛,你却不肮脏了一世?比着把你料在水里,还有扑通的一声响,讨得旁人叫一声可惜。依着老身愚见,还是俯从人愿,凭着做娘的接客。似你恁般才貌,等闲的料也不敢相扳,无非是王孙公子,贵客豪门,也不辱莫了你。一来风花雪月,趁着年少受用;二来作成妈儿起个家事;三来使自己也积趱些私房,免得日后求人。过了十年五载,遇个知心着意的,说得来,话得着,那时老身与你做媒,好模好样的嫁去,做娘的也放得你下了。可不两得其便?”美娘听说,微笑而不言。刘四妈已知美娘心中活动了,便道:“老身句句是好话。你依着老身的话时,后来还要感激我哩。”说罢,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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