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潇湘

作者:山水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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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日


      苟布衣这天退堂后,洋洋得意,自觉堂上断的这件官司,十分高明:既替富商追讨了钱财,又让欠钱的商户无话可说。于是在后堂对夫人夸耀。谁知夫人毫无兴趣,反唇相讥道:“看你高兴得手舞足蹈,我以为赚到了多少银子。”正在兴头上的苟布衣被当头泼了盆冷水,张口结舌,不再作声。夫人又道:“原先嫁你,指望你能平步青云,谁知在这县令椅上一坐就是三年。鸡嗉那么点俸禄,教我添件好点的衣裳也拿不出银子,更莫想换一两支头钗。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碰上你这个穷官。再过十天,可是你的生日,你别指望我有钱给你操办。你自己想法子生钱去。”被夫人抢白了一顿,苟布衣不敢言语。唯有长吁短叹,面带愁容。
      次日,余仁见县太爷闷闷不乐,因问所为何事,苟布衣便将昨日之事告之,并道:“我为官还算清廉。怎能为一己私利,坏了自己的官声。”余仁低头不语,思量一番,道:“此事交予我来办妥。”便与苟布衣耳语一阵。苟布衣默默点头:“我全仗余兄你了。”
      隔天,县衙门口张贴了一张告示,上写:本月十五为本县县令苟布衣苟大人生日,生肖属狗。苟大人为官清正廉明,诚望士商各界切勿送礼,以免有损官声。一时围观者众,有叫好者,有嗤之以鼻者,更多则是莫名其妙。
      包捕头将告示当做笑话告知夫人。夫人倒笑不起来,反问捕头:“你看县太爷为人如何?”捕头搔头答道:“好人算不上,坏倒不十分,就是有点贪。不过既贪,何必出告示禁礼?既不收礼,何必告白何时生日?我亦纳闷。”夫人道:“此告示是叫人不要公开送礼而已。”捕头一拍头,道:“对,对,对。夫人聪明。”夫人又说:“那你如何应付?”捕头道:“我干一份公差,凭本事吃饭,有我什么事?”夫人再问:“你还想做捕头不想?”捕头好生奇怪:“我只会两下拳脚,开不了武馆授徒,人也还算机警,只能以此赚碗饭吃。又能作其他何种营生?”夫人担忧地说:“你是否记得,上月有称苟县令之表弟者专程来此。与你并无交情,却请你吃酒,细问了县衙中捕快的许多事情,此人也会些拳脚功夫,但观之其眸不正。我猜想,他或许想取而代之。你可不能老神在在,弄丢了差事。”捕头才急起来:“那如何是好?”夫人道:“看来得备份礼才好。”
      送礼,也算是人世间一件难事,礼轻了,得罪了主人,办不成事,礼则白送。礼重了,负担不来,倒赔了本钱。两夫妻实在是伤透了脑筋。两人于是食不甘味,夜不成眠。
      诚惶诚恐过了一天。包捕头浑身不自在到衙门应卯,觉得捕快们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怪怪的,背后也好象在嘀咕什么。县太爷的脸色也阴晴不定。只是思想着:莫非自己的捕头也做到头了,那县太爷的表弟取而代之是迟早之事?日暮归家,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听见门响,捕头夫人喜孜孜地迎出门,捕头诧异:“有甚事可喜的?”夫人宽容地道:“不必烦恼了,我已看出眉目。”便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细说了一遍。
      原来捕头娘子,今天一早收拾好家中大小杂事,便挎个菜子出门,想去东街买些针头线脑。在街上只顾看商号,不小心轻撞了人。扭头见是县太爷夫人,当时慌了神,连声赔礼,顺手扶正头上玉簪。谁知苟夫人竟是好脾气得很,不但不怪,反倒客气地还礼。临走并说了一句:“你的簪子真不错,不知何处买得。”我实说是娘家陪嫁之物。捕头听了,道:“那又如何?”娘子用手戳了戳捕头的脑袋:“瞧你这死脑筋!这不摆明,苟夫人喜欢我这支玉簪吗?”捕头道:“你想送与苟布衣夫人,这可是你的陪嫁之物。且贵重如此。”夫人道:“我也舍不得。但你的差事要紧。也顾不得许多了。”捕头痛惜道:“真难为你了。世道如此,别无它法。”二人遂放下心中石头。
      富商胡二亦看到告示,揣摸着如何应付。回家和夫人商量,夫人道:“这苟布衣,平时也没少得我们的好处。逢年过节,家人生日,哪一次漏了?我看例行公事便可以。”胡二摇头:“这苟布衣刚给我断了一场官司,且衙门修缮、采买、服饰置办亦有生意,日常还有求他之处。不可过于节省。”夫人便不好再多言语,胡二盘算着:衙门的生意,一年也不过赚他几百两银子,送礼太多,我自是亏本,送太少,明摆是得罪了县太爷。掂量来掂量去,终于定了下来:二百两足矣,绝不可再多。
      如何送礼,又得费点心思。既然说是不收贺礼,送白花花的银子诚然不妥,送绫罗绸缎,二百两银足以买一大堆,太过显眼。又想了几件,皆觉不宜。最后想到,告示不是写明:苟布衣属狗,心里便有了主意。
      胡二来到西街,瞧见老字号“甄诚”金店,抬腿进了店门。老板甄诚满脸带笑:“怪不得今早,门前树上喜鹊喳喳地叫,原来有贵客驾到。”胡二一拱手:“甄老板好生意。”甄诚:“哪里哪里,就等胡老板这笔生意。”甄诚将胡二迎进店堂,上了茶。胡二开口:“确实烦你打样东西。”甄诚:“胡老板要的,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尽管开口,莫说一件,十件八件都是可以。”胡二笑道:“我可没那么多银子。只要一件,短咀大耳的叭儿狗,五寸大小,二百两银子可够?”甄诚一拈胡须:“没什么不够的,五寸大小,既可打几斤重的,又可打几两的,只是厚薄不同而已。要不还可以打成一尺大小,但那就成色不足了。”胡二摇头道:“那要不得,只打五寸大小,我五天后来取,这里放下廿两订金。拜托,别误了我的事。”甄诚一躬身:”管保误不了你老的事。不然,我这金字招牌,你当街砸烂。”又寒暄几句,胡二告辞。
      胡二其实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苟布衣:苟布衣算个什么东西?文不行,武不行,做生意更不行。走了个狗屎运,穿上一身猴衣,居然也叫县太爷。我胡二也读过几年书,只是诌不来那些八股文,不然,说不定也能混个知府巡按。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官有什么好?当再大的官,上面还有人管着。什么都得看上头的脸色。整日价战战兢兢,小心伺候,生怕哪天一不小心,把上头得罪了,身家性命都得搭上。所以说还是做生意好,不必八抬大轿,有银子就威风。有本钱,会计算,八面玲珑,那白花花的银子不就象“千树万树梨花开”,在眼前一片灿烂。有了银子,眼珠子就瞪得圆,下巴就翘得高,说句话就象打铜锣一样响。想着想着,跨进了家门,见了夫人,顺便把金叭儿狗的事说了一下。谁知夫人瞪圆了眼睛:“你真大方,一出手就是二百两,银子是街上拣的?一百两就便宜他了。”胡二忙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苟布衣这回明摆着是想刮一笔。若怠慢了,恐种下病根,反为不妥。以后装糊涂省回来,不就行了。”
      胡二平素总忌着夫人三分,自己本是个穷酸汉子,在老丈人店中做事时,因精明能干,肯卖力气,得老丈人赏识,招为东床。夫人为独女,老丈人仙游后,继承了全副身家。虽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如果没有当初的基业,无论如何也混不成郴州首富。夫人说归说,要紧的事,胡二总是自己拿主意。
      师爷余仁并不伤脑筋。跟官知道官脾气,深知苟布衣又要面子又爱财。自己是个穷师爷,凭着那么点俸银,养家还捉襟见肘,哪来的银子送礼。幸好这个苟布衣,文章不如自己,主意也不如自己,有事自然也离不开自己。所以送礼只是做做样子便可,苟布衣绝不好认真计较。
      余仁也曾苦读,虽不至于负薪挂角囊萤映雪,却没少下功夫,但几经应试,只考上秀才,再无中举人的命,为养家糊口,不去教私塾,就做了这师爷。他自叹:人也,命也。谁拗得过命?苟布衣可做知县,自己却只能当师爷。他媳妇常替他可惜:苟布衣无能,却是他上司。余仁却宽慰:幸亏他无能,我这师爷才做得稳当。倘若他精明过人,我这碗饭就不好吃了,所以很多事都是利弊相抵的。一辈子,就哪几十年,一转眼就过去了,正所谓“朝如青丝暮如雪”,做人不可太认真。
      眼看生日已近,苟布衣正盘算大致可得多少好处。那些明白之人,自然会备好礼品银两,最怕那些太抠的和糊涂的。太抠的人不想出血,多数装糊涂,糊涂的人以为我真的廉洁自守,自然是能省则省。我也想当个好官,当个清官,但是当清官苦哇,看见白花花的银子不能要,看见豪宅华厦不能住,看见山珍海味不能食,看见美人如花不敢想。俗话说得好:千里当官只为财。要不然“三更灯火五更鸡”何苦来哉!当个清官,苦一辈子,不那么清廉也过一辈子。两脚一伸,双眼一闭,哪里听得见后人评说?又想:只是这次手狠一点,以后收敛就是。便把余仁叫来,商量如何办理。余仁稍稍沉吟道:“生日那晚,不如包下郴江酒楼,摆上二三十桌,请上两三百人,名曰:与民同乐,如何?”苟布衣摇头道:“二三十桌,那得多少银子?”余仁笑道:“这却不必担忧,这两三百人谁敢空手而来?这是其一;另外,菜单子贵的菜通通不要,这是其二;再者酒楼老板敢向你多要银子?还不是意思意思就可以了,这是其三。”苟布衣不禁赞道:“还是兄台所见高人一着。”
      余仁又接着说:“请帖要分两种,普通的大红色,重要的客人,深红色。大红色的,从前门进。深红色的从后门进。后面进的,礼品好放进偏间,不惹眼。”苟布衣眉开眼笑,连声赞好。随即,又想起一件事道:“给楚潇湘也发一帖子,上次一家伙讹了我十两银子,这回也让他出点血。”余仁笑一笑道:“人家那是救你,不算讹。”苟布衣并不尴尬:“救也好,讹也好。看得起他,就是给他面子。”余仁便说:“帖子我照发,来不来就不得而知。”
      生日当天,郴江酒楼早早就挂出客满的牌子,门口贴上苟布衣撰写的对联:一杯茶,聊柴米油盐事;几盏酒,叙乡亲父老情。横批书:官民同乐。
      夕阳西斜,郴江酒楼前面开始热闹起来。拿着大红帖子的,从前面鱼贯而入,有人手里提着东西,有的帖子中夹着银票,全都坐在楼下。拿着深红帖子的,车马停在后院,也一拨一拨地来了。包捕头只身一人,手里攥着个信封,入得后门,见苟夫人正站在偏间门口,打扮得花枝招展,满脸堆笑,招呼着客人,于是双手一拱,把信封递上去,苟夫人伸手接了,捏一捏,笑口吟吟道:“包捕头,自家人,何必客气。楼上请,多喝两杯。”接着又来了几位,苟夫人忙前忙后,没工夫歇着。胡二夫妇坐两顶软轿到了,后面一个仆人捧着用红布盖着的盒子。苟夫人眉开眼笑,连声道:“贵客,贵客。”接着仰脸向楼上叫道:“官人,胡先生来了。”苟布衣连忙下楼,与胡二互相作揖。胡二命仆人奉上礼品,胡二揭去红布,一金光闪闪的叭儿狗,憨态可掬:“正合你的生肖,望笑纳。”苟布衣:“礼重了,礼重了。今日意在官民同乐,胡先生你这样就使我尴尬了。”胡二道:“哪里哪里,聊表心意而已。”那边苟夫人早已按捺不住:“恭敬不如从命,我替布衣谢谢了。不过,你们家养的狗真玲珑。”胡二脸一下拉长:你这妇人也太贪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苟布衣马上圆场:“老胡兄弟,别跟我女人一般见识。我谢你还不够呢。咱俩上去喝酒,上去喝酒。”
      楼上有几个单间,礼送得多的都进了单间,少一点的围坐在楼上大厅,由师爷余仁代为招呼。胡二自然被请进了中间的单间,里面早已坐了几个人,有金铺的甄诚、绸缎庄的老板周段、还有茶叶店的东主李木。大家称兄道弟一番,喝着李木送来的碧螺春,嗑着瓜子,闲聊。
      楚潇湘接到大红帖子,有点纳闷:我与他素无交情,他生日与我何干?楚娃笑道:“怕是苟老爷想以后看病不花银子吧?劝你别去,不要便宜了他。”潇湘道:“我不去才是便宜了他。”楚娃诧异:“和他有什么好来往的?”楚潇湘一笑:“父母官相请,不去太不给面子。”
      当天,楚潇湘正从前门走进酒楼,刚好苟布衣下楼见着。楚潇湘提着个大葫芦,也不知装着什么东西。苟布衣心想,怕是什么灵丹妙药吧,忙将准备坐在楼下的楚潇湘请上二楼大厅,和包捕头、余仁坐在一桌。包捕头趋前打招呼:“楚兄,你也来了?”楚潇湘道:“本不想来,但苟老爷拳拳盛情难却。”包捕头指指葫芦:“楚兄,葫芦里什么药?可否讨两颗吃吃?”楚潇湘笑一笑:“药怎么能乱吃。俗话说:对症下药。这药可不是给你备的。”捕头忙点头:“是,是。说笑罢了,楚兄别当真。”楚潇湘解释:“这是给你们县太爷准备的。”余仁插话道:“好端端的,吃什么药?上好的碧螺春,不喝就可惜了。”
      这时,人也到齐了。苟布衣从楼上房间出来,走下楼梯几步,站在梯间,酒楼上下都能看得见的地方,清清嗓,说:“诸位乡亲父老,诸位好友同仁。苟某不才,适逢今日过生,聊备淡茶薄酒,意在与民同乐。苟某原为布衣,蒙朝廷不弃,用为县令。自当刻尽绵力,上报效于朝廷,下造福于百姓。计履职三年以来,虽无丰功伟绩,亦不敢敷衍塞责,在座各位有目共睹。借此机会,我谨多谢各位光临。能与各位聊聊家常,叙叙乡情,实在难得,望大家尽欢。”
      苟布衣随即叫店家斟酒上菜。楼下上的是:豆豉红烧肉,酒糟鲤鱼,红烧豆腐,干炒鲜笋,葱炒鸡蛋,酱爆南瓜,枣泥板栗泥,白菜翡翠汤。楼上大厅上的是:荷叶粉蒸肉,焦盐肘子,蒜芯鳝丝,粉丝白菜,焦盐菠菜,开口豆腐,鸡蛋面筋,云耳肉片汤。厢房里上的是,麻辣子鸡,红烧桂鱼,清蒸甲鱼,酸辣羊肚丝,笋尖牛肉干,酒糟火腿,红烧麂子,麻菌滑肉汤。
      楼下是无关紧要的客人,三个七旬老叟,是苟布衣撑场面专门请的,其余的只是稍沾点边的关系。菜一上来,大家也不多言语,便吃将起来。猜拳划枚,呼茶要酒,嘈嘈吵吵,好不热闹。楼上大厅,除了余仁,大都出了一些银两,看见上来的菜,心里都堵得慌,真是亏了大本。包捕头更不必说,那玉簪,再少也得三、四十两银子,唉,谁叫你碰上,这冤大头是当定了。一箸菜嚼在咀里,也不知什么滋味。余仁觉得是看戏的,自然没花什么钱,悠闲地啜着酒,吃着菜。看见楚潇湘不怎么动筷子,问道:“楚兄,菜不对口味?”楚潇湘:“非也,油太重了。”余仁笑道:“酒楼都这样,又不是天天吃,怕啥子?”潇湘:“我怎么看,都带着民脂民膏。”余仁举着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僵笑着:“楚兄严重了,凡事不可太认真。”楚潇湘苦笑:“就是我们都不认真,苟老爷才认真。”余仁无语,低头闷闷喝酒。
      苟布衣在厢房对饮完,斟了半杯酒踱了出来。向大厅举起酒杯说道:“诸位,别嫌菜薄酒淡,尽兴尽兴。”他姗姗地来到楚潇湘身边:“楚兄,多谢赏面。今日见你携一葫芦,到底装的是什么药?”楚潇湘笑道:“你比我年长,我该叫你一声布衣兄才是,不过,我不敢高攀,还是称呼一声苟大人好了。”转身一手提起葫芦,拍一拍:“这可是济世良药。你可否泼去杯中残酒一试?”苟布衣应道:“既是良药,一试何妨。”便倒了杯酒,来接楚潇湘倾出的良药。只见倾入杯中的,无色透彻,似酒非酒,说是药则不象是药。楚潇湘笑道:“大人,可敢饮用?”苟布衣哈哈大笑:“莫非你敢毒杀本官?我饮何妨。”说完一仰颈脖,全倾进口里。随后,眨眨眼睛,不明是何物落入口中。苟布衣到底忍不住,开口问道:“这究竟是何物,象井水似的,你想戏弄本官不成?”楚潇湘作揖,从容答道:“这是贪泉之水。”苟布衣面露愠色:“你休诳本官,石门贪泉离此,少说也有千里,你如何舀得贪泉之水?”
      楚潇湘仍然不急不缓道:“大人难道不知,郴州亦有贪泉,近在来水之西。”余仁忙圆场:“大人到任时候尚短,本县东北确有一泉,名贪泉。”苟布衣稍为宽容,道:“不知楚兄有何话说?”楚潇湘敛色答道:“贪泉之水,一饮则生无厌之欲。唯东晋广州刺史吴隐之,挹泉而饮,而不改廉洁本色,此乃我等楷模。小民之所以舀贪泉之水,献于大人,无非相信大人亦似吴刺史,虽饮贪泉,仍洁身自爱,不改布衣本色。则朝廷幸甚,郴州百姓幸甚。不知小民所言,可对大人胃口?”苟布衣登时有点不自在,口中却说:“楚兄所言极是。为官一任,当造福百姓一方,苟布衣常记心中,决不兴贪腐之风。楚兄年少,即有此襟怀,前程不可限量,真不能等闲视之。”余仁见状,即举杯上前道:“楚兄,赏我一杯如何,看我可否变成巨贪。”包捕头则笑道:“我想贪,却是生财无门。”也举杯要喝,楚潇湘道:“莫急,有的是。各位共饮一杯,望廉洁之风绿我郴州。”说毕,将葫芦中贪泉之水,遍斟于各人,大家仰头喝了,心事不同,笑容各异。
      席散了,果然如余仁所料,酒楼老板只收了一半银子。苟夫人喜孜孜地点算着银票和礼品。除去酒席的费用,还净剩五百多两银子,另外金银饰物一批,上好的绸缎十多匹。苟夫人慨叹道:“老爷,你要是闰月生的才好。”苟布衣没好气的答道:“此话何解?”苟夫人伸出两指头道:“你就可多做一回生日。”苟布衣恼怒道:“你呀,以后少给我出这些馊主意!”苟夫人也没有好言语:“你挣了银子,还对我使气,一副穷酸样!”
      苟布衣气不打一处来:“我今天差点下不来台,楚潇湘当那么多人发难,我的颜面都没了。”苟夫人双手一叉:“你说面子要紧,还是银子要紧。再说那个楚什么,又不是我请的。他一个穷郎中,又能把你怎么样?你是官,他是民,没听说过还有官怕民的。难道他为了这点小事去拦轿告御状?就算告御状也没有用。现在当官的,有几个不要银子?官场清,黄河都清了。俗语说:法不制众,大家都贪银子,上头办得了谁?更何况我不偷不抢,是他们心甘情愿送上来的。”一番话,说得苟布衣张口结舌。心想:我就怎么说不过他呢?想想:读书人还是得要点面子。读那么多圣贤书,不能太愧对圣人才好。便道:“我说不过你。不过这次做得也过了点。小心驶得万年船,凡事谨慎为上。”苟夫人也缓和了口气:“不是我贪财,你想想,你总不能一辈子坐在这县太爷的位上吧,芝麻大的官,来个知府,就把你吓死。你不弄点银子,怎么往上打点?你前任怎么上去的?你比我清楚。”苟布衣叹口气:“现时做官,要有银子,有靠山,你那点银子,够什么用?加上你娘家的银子,也填不满人家的胃口。不说了,不说了,不惹出麻烦来就好。”
      苟布衣今天没有请文登敖。说是官民同乐,他文登敖如今不是官,但好像也不好把他当做民。正处在一种尴尬的地位。即使请了,也未必肯来,要不然,原先一个京官,躲到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来做甚么?人,大凡风光时,总想多些人知道。遭难时,就不想见人,谁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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