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流年

作者:闪闪带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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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路


      车子一动,微蓝转身便走。她时间有限,要赶在汪家上下平定情绪之前。她从包里顿出麻绳,系上坤包两侧。借了夜色,她褪出一只袖子,将包越肩斜挎,只将大衣披着。她脚飞速,汪家门前两只苍白圆灯,渐渐甩在身后。微蓝转过街头,进了小巷,扑面黑暗,墙后仍是汪家。

      她摸到看好的果壳箱,脱了高跟鞋搁进去,却将鞋跟支着铁皮口子,不让它落下。大衣团了扔进去,单薄旗袍在寒风里打了抖,紧贴她身子取暖。微蓝撩起旗袍下摆,撕了开叉,团腰打个结,两条修长大腿,尽数亮在风中。她向后退去,深吸一气,如风蹿出。

      那包拍着她身后,想来还是碍事。微蓝沿了那墙,三步蹾上,正踏着尖利的玻璃渣。她丝袜里垫了棉条,挡不得痛,勉强吸血。微蓝似乎不觉着疼,非但不躲,反再借力,翻过电网,滚进汪府。

      她陪着明镜,早已前后瞧定了方位。借了花木葱笼,绕到那屋子侧首。经着明家一闹,黑褂们都聚在楼正前议论,侧面无人。微蓝身如狸猫,窜过院子,摸着顺墙而下的冰冷水管,直爬进二楼走廊。

      窗子开着,她适才拔了销。她用膝着地,所幸地毯够厚。她反手从包里摸出一双黑色弓鞋,穿了绝清血迹。走廊未点灯,下人们吓得跑净。汪芙蕖卧房门缝,扫出一线光亮。微蓝贴着墙,黑暗里墙却温热。她摸到旗袍领子,解开底下暗扣,撤出刀片。

      汪曼春在尖声叫骂,声声咒了明镜碎尸万段。微蓝漠然听着,刀片无声,划开姜黄坤包。她探手海绵,取出黑色勃朗宁。划另一边时,汪曼春冷笑道:“可笑南田竟要拉拢明诚。明诚是一条彻头彻尾的狗。明楼叫他往东,不敢往西咬。他能被用上吗!”

      微蓝听着明诚的名字,想起他铁灰风衣衬着的面颊。黑眼睛里半是忧伤,半是坚定。微蓝看得懂,那忧伤为明楼,坚定为信仰。她在黑暗中取出消音器,缓缓拧紧。她静静听着汪曼春接下来的辱骂,尽冲着明诚。这名字便陌生了,仿佛微蓝从不识得。

      汪芙蕖忽然问:“你有别的办法吗?”汪曼春冷笑:“南田已有了更好的办法,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她顿了顿,又道:“那时我再救了明楼,他必要听我的话!”

      汪芙蕖叹了一声:“你别小瞧明楼,他究竟是哪一派的人,咱们还不清楚。”汪曼春冷笑一声。汪芙蕖又道:“我劝你感情的事,就放放罢。汪主席组了新政府,强过明楼的,还不多了去?你那心思,放在多捉几个抗日分子,早日压了梁仲春风头!”汪曼春尖声道:“他就是共产党,我也要他回头!我就是不服气明镜那老女人!“

      微蓝没有手表,九点宵禁,但她不能着急。

      汪曼春终于说:“叔叔,你早点休息!”微蓝听了,反倒由着周身松驰。那门咯得一声,开了半边。汪曼春的声音极近,抱怨着:“这些死人,也不知开灯!”她走出去,借着叔父房中灯光,到走廊那头,摸墙上的开关。微蓝像片叶子,飘进半开的门。

      开关一响,走廊雪亮,尽头玻璃窗关得严实,透着风中树影。汪曼春冷笑一声,回转身走来,他叔父的房门嵌了暗磁,能自动碰上。一线之间,她看见汪芙蕖站在酒柜前,探手取那高脚杯子。

      汪曼春回了脸,扭动腰肢下楼。她不想回房睡觉,也睡不着,她要回76号,泄泄火。

      汪曼春的高跟鞋,得得敲击亮砖时,微蓝扣了扳机,子弹从汪芙蕖天庭射入。她没有碰那尸体,缩进窗帘,开了玻璃窗。冬日凛风,忽得灌进来,微蓝迎着那风,反手虚掩了窗,穿行夜色,翻出墙去。

      她不知道几点了,街上已了无行人。她奔到那只果壳箱边,正要探手取鞋,只听噌得一声,两道雪亮车灯,迎面打来。

      明诚从驾驶座探出身来,低吼一声:“上车!”微蓝抄了皮鞋,扯出大衣,蹿上副驾驶,顺手将大衣甩在后座。车子刷得冲进黑暗,车灯雪亮,在那黑暗巷子里,利剑般挖出路来。

      明诚直转出巷子,方才扭头看她。他刚要说话,立即又转过脸去。微蓝一惊,赶忙将缠在腰上的旗袍解了。那布料皱巴巴覆在腿上,微蓝抚了抚,自然抚不平整。

      明诚道:“宵禁时间过了五分钟,你胆子是真大。”车灯冲淡了黑暗,微蓝的脸浮在明暗之间,轻声说:“机会难得。”明诚转脸问她:“什么机会?”微蓝道:“杀汪芙蕖。”她那口气平淡,好像百货公司大打折,不巧叫她碰上。

      明诚问:“这是你的主要任务?”微蓝惊讶:“当然不是。我说了,时机难得。”明诚回头扫她一眼,他不信她能一个人做这决定,然而也说不准,至少,她算不出明镜会去汪府。他半晌才道:“得手了吗?”微蓝点头。明诚气结:“你是说,你顺手杀了汪芙蕖?”微蓝微笑。他忽一转念,声调古怪问:“捎带干掉汪曼春了吗?”微蓝侧过脸看他,眼睛是天上的星星,灿晶晶笑着:“她不够资格。”

      民进中学近在眼前,明诚仿佛看见有路哨,不由慢了车速。他皱眉掸了微蓝一眼:“把大衣穿上。”微蓝热血尚在沸腾,听了这一句,方才扯了大衣穿了,又将那包上的麻绳解了,细细团着,连着黑色弓鞋,塞回包里。

      明诚在路哨前缓缓停下,淡淡道:“我只想问你一句,到苏州找我大姐做什么?”微蓝今夜心情极好,笑道:“明诚同志,下级不打听上级,这是纪律。”明诚从怀里抽出证件,递给走到窗前的日本兵,微蓝脸上的笑容还未及淡去。

      明诚回到明家,直接去书房。也不知为什么,他今夜心情也极好,迎着大哥期盼的眼神,他一时乱了思路,只说:“他们赶过去的时侯,晚了一点。”明楼浑身一紧,明诚赶紧补道:“但是人都撤了。”明楼身子一松,忽得坐进椅子里,猛得气道:“下次汇报,先说结果!“

      明诚微笑不语。明楼坐着,琢磨了一会,忽然问:“你不是逢场作戏,糊弄大姐吗,怎么动了真情?”明诚莫名其妙心里一拎,像被捉住的贼。他双重鬼胎,期期艾艾接不下去。明楼问:“你不知道她去苏州?”

      明诚立时顺了坡下驴,叹道:“我只见了她两次。真没想到,她这么主动。”明楼托了脸看他:“你查过她吗?”明诚当然摇头。明楼道:“你要动情,先查清楚。不说别的,莫名其妙在苏州遇着大姐,总之可疑。”明诚道:“是。”明楼眯了眯眼:“结果有了,拿来我看。”

      明诚连着五天没去民进中学。一来没什么要事,二来他不肯去。去了说什么。按规矩,他不能问,她也不会说。那晚上大哥心急,赶着他在宵禁前见一次黎叔。他从黎叔那里出来,左右不放心,抄小路绕到汪家后巷。他知道她不会在民进中学。

      他灭了车灯,在那巷子里呆了许久,疑心自己异想天开,她看着那样文静。就在他打算回民进中学碰碰运气时,她“砰”得从墙上跳下来,倒吓他一跳。

      明诚此时坐在办公室。他的桌子背向窗,眼前是红亮的宽条子地板,擦得发亮。他回想那晚上,仿佛微蓝随时随地,都能“砰”得一声,跳了他面前,自觉好笑。

      电话叮铃铃一声,提醒他斗争仍然残酷。明诚拎了电话,却是梁仲春,约他见一面。明诚起身穿衣服,电话又响,他已站在门口,本不欲接,可他心情好,便多事接了。

      微蓝的声音一如往常,婉转清亮。虽看不见人,明诚分明见着那放之四海皆准的笑。她说:“你好,请叫一下明诚先生。”明诚不想说话,握了听筒静静听着。她有些疑惑,喂了两声,低声自语:“打错了吗?”

      明诚忽然说:“找我干吗?”微蓝啊了一声,笑道:“烦你累一累,来找我一趟。”明诚知道这电话不安全,嗯了一声,只说:“我下午找时间来。”

      76号梁仲春办公室。明诚翘了腿,瞧着梁仲春笑:“76号这几日忙得要失火,你竟有心思顾了挣钱。”梁仲春嘿然一笑,低声道:“她家的事,跟着吆喝就行,还甩膀子出汗吗。“明诚瞧了他,若有所思的点头。

      梁仲春凑近了点:“这一回有些麻烦。”明诚眼睛一拎:“哪里?”梁仲春道:“七号码头。”明诚冷笑连连,撤了腿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梁仲春忙拖了瘸腿站起来:“别啊,你不救我啊!”明诚瞧着他,像瞧着只怪兽:“七号码头归宪兵队管。要钱,我也得有命花啊。”梁仲春双手抱拳:“阿诚兄弟,你若不救我,没人能管这事啦。”

      明诚忽然想到微蓝对梁仲春的兴趣。他皱了眉瞧他,脸上便带了些流氓笑容:“那么这一回,我要抽六成。”梁仲春脸色发白:“你这也太黑了。”明诚戴上麂皮手套:“明长官要知道我上班溜出来,我可得受罚。”他大衣一摆,便要动身。梁仲春一把扯了他,白了脸道:“你老大,你说了算。”

      他一下午,忙得不得空,快到五点,方才想起微蓝的约会。他由不得□□一声,也得先送了明楼回家。明楼下了车,见他仍站着,问:“干什么?”明诚道:“晚上,嗯,有点私事。”明楼转了身,皱眉道:“金老师?”明诚点了点头。

      明楼意味深长瞧他:“大姐最近长了本事,出招直指人心,究竟把你收服了。”明诚咬着牙不吭声。明楼指了他道:“明天下班前,我要看见金灵的背景调查。”明诚道:“是。”

      他到民进中学时,那宿舍点了灯。一团橙光隔了窗上的灰格子窗帘,透进微合暮色,倒有些温馨余味。微蓝仍在画画,见了他笑咪咪道:“只当你今日来不了。”明诚知她这里不保险,并不说话,探头看那画布,绿意更鲜,更像草原,只是远处勾了轮廓,仿佛是远山。

      明诚问:“你吃晚饭吗?”心里却想:“倒底是女孩子,喜欢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微蓝见他问得奇怪,答道:“吃啊!”明诚道:“那走吧。”微蓝失笑,才懂他这意思,不由笑道:“你应该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明诚带她去惯常的馆子,微蓝却是拘谨。她看着亮晶晶的刀叉,只是不动手。明诚见了,拿过她面前的盘子,将牛排切了小块,再递回去。他瞧着她搁一块进嘴里,方才拿了餐巾擦手,问:“找我干嘛?”微蓝瞧瞧四周,这里人不多,乐声隐隐,他们那桌子左近尽是空的。

      明诚道:“我带你来的地方,总是安全的。”微蓝那四海皆准的笑又浮了出来,明诚皱眉瞧着,他烦这笑容,更胜烦他那皮鞋。微蓝道:“总觉得说话不自在。”明诚点头:“那是因为,你那些场面话,总不能小声说了。”微蓝只作没听见。

      她努力往前凑了凑,低声说:“我这里有些事情,要你帮帮忙。”明诚点头。微蓝又说:“有一批药,想过过码头。”明诚问:“什么药?哪个码头?”微蓝道:“盘尼西林。七号码头。”明诚平静的喝了口咖啡,他想,既是从梁仲春那抽了头,微蓝这,也得让她表示一下。

      明诚微笑问:“你为什么去苏州?”微蓝有些为难:“这是纪律。”明诚说:“那好吧,我换个问题。你是怎么遇上我大姐的?”微蓝答:“跟着冯太太去了苏州,恰巧碰着。”明诚说:“冯太太是自已人吗?”微蓝摇头。

      明诚冷冷问:“那我大姐呢,是自己人吗?”微蓝不语。明诚又问:“我大哥知道吗?”微蓝仍不说话。明诚有些恼火,压了声音凑近她:“若是我大哥知道,我接触你的由头,他能伤心死!”微蓝皱眉道:“明姐不知道我的身份。”她顿了顿,又小声说:“明楼是坚定的革命者,党性成熟,懂得个人为轻,怎么会因为这个伤心!”

      明诚将手一摆:“你别跟我说这些。”微蓝从不曾受过这顶撞,怔得呆了。明诚见她那素来装样的眼睛,一瞬间傻得天真,心下略感舒心,低声冷笑道:“这位党性成熟的坚定革命者,明天要看你的背景调查,你说,怎么办!”

      微蓝盯着他,努力绷了,终于转脸笑得灿烂。她咬了唇憋笑的样子,倒让明诚心下少跳一拍。微蓝正了脸色,那四海皆准的笑容再次浮现,只说:“七号码头,别忘了。”

      她不准备替明诚参谋。在她的工作范畴,充分调动主动性和积极性,占很大比重。她笑眯眯看着明诚,说:“牛肉不怎么样,蛋糕挺好吃。后天上午来找我,这是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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