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案：凌烟抄

　　宫凌大婚这天，至少在外人眼里是无比圆满的。
　　新娘子与他无仇无怨，宫凌又怎能忍心对她多冷淡？既然已是她的丈夫，总要负责任的，因此总要演好这场戏。只是纵然是齐眉举案，终究意难平。
　　他醉意微醺，眼神尽头，七桀身着一袭红衣，抱着七染立于开的正繁盛的桃花旁，笑意盈盈。旁边是墨染，和他的新娘子。
　　墨染自折了支满载花朵的树枝别到七桀耳后，二人笑得那般灿烂。七染一会儿扑倒墨染怀里，一会又咿咿呀呀的朝七桀伸手，像是唯独属于她二人的珍宝。
　　“你倒好，连怀胎十月的辛苦都不必，就有了七染这么讨喜的孩子，真是让人羡慕。”新娘毫不知情，摸着七染粉嫩的脸蛋一脸喜欢。
　　“有何羡慕的？从今儿起，嫂嫂跟哥哥抓紧不就是了？我们七染也很想有个弟弟呢。”七桀轻柔拂去落在七染头发上的桃花瓣，说的随意而又真诚，眼睛从未离开过七染，让人看来整个人都像脱胎换骨一般。
　　“七桀阁主行事一向雷厉风行，江湖上出了名儿的铁娘子，如今抱着少主，倒令人觉得格外柔美。”旁边男子在一旁说道。

　　“城主，都办好了。”身边人言罢退下，他自行向前走去。
　　“你们谈得倒是开心。”他穿过宴席走到三人身边，惹得人人羡慕。正当壮年，身处高位，妻子貌美如花，又有个七桀这般绝色的妹妹，看上去也可谓兄友妹恭。他心下苦笑。
　　“七染正说话呢，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味让我们听着。”新娘抱着七染一脸喜欢，见他来迎了上去。
　　“舅舅抱行不行？”他见七染今天穿了件桃红绸子短衫，在桃花儿旁，比以往相比更加讨人喜欢，于是朝七染伸手示意。
　　“七染，让舅舅抱抱吧？”七桀在旁柔声说道。
　　七染闻声，便挣扎着扑腾着往宫凌怀里钻，他接过来笑道:“真是受宠若惊，今儿个七染到给了我面子了。”
　　“大喜之日，你面子自然大的很。”七桀在旁说，“我们七染也懂事呢，知道今天舅舅喜事，这算是送上礼了吧？”
　　谈笑间，宫凌听着七染的指挥走来走去，只听“哎呦”一声，回头望，是一位客人不慎将酒撒到了墨染身上。
　　“姑娘，实在对不住，小人有些不胜酒力，实在是不小心……”那人连连至歉。
　　“无妨，暂先到我房间里换下吧。”新娘说罢，吩咐下人带墨染去她原住的不是婚房房间去换衣服。
　　七桀正要跟上去，只见她拦到:“这怎的，又不是没有仆人，你跟上去做什么？不如在这里看着七染，她一哭，我们可哄不了啊。”
　　七桀听言，便留在原地，等着墨染回来。

　　墨染到了屋内，见仆人并不急着给她拿衣服，却是在一旁燃起了一炷香，觉得有些奇怪。“我不过换了衣服就出去，点香做什么？”
　　那仆人转身冲她笑笑，说道:“衣服并不在这里，姑娘在此稍等，我去拿。”说罢，径自走出屋子关上门。
　　她却听到了锁门的声音。
　　“等等！”她突然感觉不对，正要追上去，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浑身无力动弹。

　　另一边，七染在七桀怀里睡熟，便被交到了奶娘怀里。
　　“日子就是快，转眼间，抱着都有点累了。”宫凌在旁与她闲谈。
　　“你都三十六了，是该有个孩子了，不然再几年，还有多少时间能抱得动呢？”七桀颇为语重心长。
　　“你一个丫头片子跟我说这事儿？还说起来没完了！”他轻笑，有些苦涩。
　　“事实嘛，嫂嫂年纪也不小了，你想让她什么时候给你……再者说，她这岁数生子已是有些危险了。”七桀一脸认真。
　　“……你真想这样？”宫凌试探她。
　　“不然呢，这少城主的位子一直悬着，终究不是办法。”七桀觉得不管如何，他此时才成亲，是跟自己有关的，本就对不起他，若是以后少城主的位子一直空着，自己心里不就更过意不去了。
　　她看向宫凌，心里也奇怪为何对他的心跳说没有就没有了，只是担心他并未放下。只见他眼神并未显示出黯淡,却也有些沉默。不一会儿说道:“依你。”
　　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欣慰本以为会纠缠终生的二人终于和解看开，只是心里还觉得对不起他。她看向宫凌，忽然就与他四目相对，忙躲开。“墨染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想来有些奇怪，只见宫凌唇边笑意清浅，清浅里稍带些冰冷。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她有些焦灼，心里不知为何不安起来。
　　宫凌笑意在脸上散开，“我有什么好瞒你的？”
　　“说。”她死死盯着他，看的他有些心虚。
　　“看来……你不知道。”他敛了笑容，平和的看着七桀。
　　“……不知道什么？”她心下愈发不安起来，眉头皱的愈发厉害，一脸狐疑看着他。
　　“哪有什么？无非是姑娘大了，你留不住的。”宫凌转过身去，冲在远处等他指示的人使个眼色，那人即刻退了下去。
　　“什么意思？你别跟我卖关子！”七桀并未发现异常，听他此言心中不知如何就蓄起了怒火。
　　“刚才……，不慎将酒泼到到墨染身上门客，是借醉酒故意泼到她身上的。二人已互相中意许久，无非借此事两人好有个相处的机会。怕你生气，才接着酒壮人胆，出此下策。”宫凌说的甚是平静，明明说的是假话，还说的像自己亲眼看到一样。“其实你也不必生气，你以前就应该知道会有今天，也就不要难为他们了……”
　　“你府上门客，向来没有喝酒的，今日怎么就许喝起酒来？”七桀面色凝重，强忍怒气质疑他。
　　“借酒壮胆而已。”宫凌笑得云淡风轻。
　　“你胡说！”她声音不自觉的高起来，惹得四座皆看向她。
　　宫凌见她上钩微微一笑，“怎么喝了几口酒脾气也大了起来？还不送阁主去后院歇歇。”
　　身边仆人听罢，忙上去搀扶她，被她一把挣开，她瞪了他一眼，疾步冲向后院。

　　墨染倒在地上，只觉全身发热，头脑明明是清醒的，却怎么也动不了，心里愈发慌乱。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门吱呀开了。那男子正是将酒水泼到她身上的门客，正一脸色相的看着她，一步步向她走来。
　　“你想做什么……”她无力说道，心里出奇的害怕，这里没有人，七桀又何时能发现自己的异常？
　　“小人爱慕姑娘已久，今日……”只见他说着，便自行抓住了墨染的肩膀。
　　“你离我远点！”她奋力挣扎，还是没一丝气力。
　　那男子一把将她抱起，粗暴的扔到床上。“刚才那仆人被我收买了，这香……是暖情之用。”他说罢，脸上一脸□□，一下扑倒她身上。
　　“你放开我……你以为如此，你会有好果子吃吗？”她厉声说道，谁不知道她与七桀在江湖上的传言，这人竟愚蠢到这等地步。
　　那人不以为然，“我知道你是凌烟阁阁主身边的红人，七桀阁主若是知道，顾及你以及凌烟阁的名声，必会将你嫁给我。你别想逃了……美人儿……”他□□的叫着，吻上了她的脖子。
　　墨染仍是没有力气挣扎，一味央求:“求你……求你不要……”
　　那人见她如此愈发兴奋，继而要解开她衣服。
　　“你错了！七桀会杀了你！她会选择杀了你我！”她尽力高声说话，希望别人能听见。
　　“那又如何……”那人兴奋至极，几乎什么都听不进去。…“还有你舍命陪我死……我也值了！”
　　“你……你休想……！”墨染绝望的闭上了眼，想来有如此结局，倒不如自己咬舌自尽。想罢，便咬上了自己舌头。
　　“唔——！”只听那人一声惨叫。
　　睁眼望去，他胸口上被一只手活活穿过，手里紧抓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你想得倒是周全，只是，这等事你自己死便好。”七桀在他身后说罢，将手连带着心脏收了回去，那人一下从床上掉下来。
　　七桀看着她躺在床上还未被凌辱，心里松了一口气。墨染看着她眼里杀气不减，眼角落下泪来。
　　“我们回家。”七桀一把将她扶起，摇摇晃晃的走出去。
　　“那香……有暖情的效果……”她向她解释。
　　“不怕，有我。”可她依旧眼神冷冽，杀气几乎要从眼眶溢出来。
　　“七桀……”她不再说话，这是七桀十几年来第一次用凌烟阁惩戒术杀人，她手里仍抓着那颗心脏，墨染看着有些怕。
　　“这颗心要还给他主人的，暂先留在这里。我们先回家。”七桀抑着怒气对她说。她吓坏了吧？我终究是没保护好她。七桀鼻子有些酸。却偏偏不能露出自己的脆弱，七染、墨染，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今只能自己保护，旁人求不得。当然，如今宫凌也求不得。甚至，连脆弱都不能展现于他。那又如何？她向来不需要他的怜爱与关怀，她曾经需要的时候只有墨染，他给她的只是伤害。宫家，已不值得再多费感情，否则换来的只是致命的伤害。比如他的父亲，害死了养她育她的凄墨，他又差点害了陪她伴她爱她的墨染……谁都别想再碰我爱的人，谁都别想。她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冷起来，仿佛浸入了千年的冰水里，坚硬的难以让人触碰。

　　七桀拿着冷水一桶桶浇到墨染身上，总算把她身上的药性浇了下去。
　　“赶紧去温泉吧，仔细冻着。”七桀眉头从宫府回来就未曾舒展过。
　　“阁主，少主醒了，在宫府吵着闹着找您呢，城主派人来请您回去……”阿乔在外喊道。
　　七桀怒火尚未平息，听了勃然斥道:“不知出了何事？少主哭了为何不接回来！”
　　“少主吵闹不停，这……谁也不要啊，恐怕是吓着了……”
　　“你快去吧，七染那么小，别让她留下什么阴影……”墨染全身湿漉漉的，被冷水浇的瑟瑟发抖。
　　七桀眼神晦涩，背过身说道:“那你自己先去温泉泡着，我去去就回。”
　　说罢走出房间，手里紧攥着那颗心脏。

　　宫府里春意盎然，桃红柳绿，于此时的人烟散尽落差鲜明。何时七桀走了，府里的人似乎全然不知，再发现那屋中的尸体时，已是午后。大喜的日子里出了这桩惨案，能有什么好兆头。众人见了此等情况，皆纷纷告辞，谁还敢在这里看笑话？
　　只是七染见了众人慌乱，猛然就找不到自家大人嗷嗷大哭起来。任凭宫凌抱在怀里怎么哄也不行，等了许久还不见七桀墨染的影子，哭的愈发激烈，几乎要呛着，白皙的小脸儿憋的通红。可怜得让人心疼。
　　“七桀阁主来了！”下人匆匆来报。
　　七桀紧随而来，疾步走到宫凌面前接过七染，将手中的心脏猛地扔到他胸膛上。
　　“——还你！”她眼中怒火丛生，不顾众人目光，自行护着七染的头走出门外。
　　那奶妈子见状忙跟了上去。
　　“你给我站住。”七桀怕声音太大吓坏七染，压抑着怒气停下来对奶娘说道。
　　“她是七染的奶娘，你把她留在我这里作甚？”宫凌见她如此有些心虚，仍问道。
　　七桀不回答他，自顾自的对奶娘说:“在你主子家呆好，莫再踏入凌烟阁一步，否则你明日跟那人一般下场！”
　　“你把她留下，七染怎么办？”宫凌在后面不依不饶，并不想放弃。
　　“我凌烟阁，连个奶妈子都找不到么？不劳城主费心！就算你将全城全天下的奶娘都买通，大不了我就喂她血！”七桀转身目光凌厉，几乎要将宫凌穿透。“以后我凌烟阁大小事务皆靠自己，不劳城主一家费心。凌烟阁与宫家，再不相往来。”她说罢，转身走出去，全然不听宫凌在背后的呼喊。

　　七染终于在七桀怀里渐渐安分下来，止住了哭声，只是还是忍不住的抽泣，一抽一抽的都疼到七桀的心眼儿里去。回想她回到宫府，七染一见她愈发委屈大哭的样子，仿佛再对她说:“我这么依赖你你怎么说走就走了？我这么找你你怎么才回来？”七桀看她紧紧抓着自己，忍不住大哭起来。然而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只是将七染抱在胸前，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来。七染眼里带泪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捧着她的脸咿咿呀呀的说话，似乎在安慰她。
　　姨娘对不起你……她心里颤抖，护上七染的头，轻吻着她。姨娘再也不丢下你一个人，一定好好保护好你……可是我连我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好，我的墨染差点就被人……
　　“七染……你们放心，从今天起，我再也不许别人伤害你们，谁都别想……”

　　七桀将睡熟的七染放到床上，盖好锦被，去了温泉。
　　只见墨染郁郁坐在水里，狼狈不堪。脖子上是一道道通红的带着血印的抓痕。
　　“怎么回事？”七桀抚上她的脖子，心里很是揪心。“你抓自己做什么？那个人已经死了……我已经把他的嘴巴舌头尽数割下，牙齿也打碎了。你不必害怕……我看以后谁还敢欺负你……”
　　墨染只是无声的流泪，她不知如何回答七桀，可她终究被人吻了脖子，恨不得把被那人碰过的地方都割掉。
　　“别这样……”七桀跳下水，搂住她的脖子，“他是不是碰你这里了……我不在乎，你若不解气，我便把他尸体要过来，碎尸万段。只是不要难过，不要害怕……若是你都不能在我身后……我岂不是要垮了……”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滚了出来，落到墨染伤痕累累的脖子上，咸咸的泪水浸入伤口里，生生的疼。
　　“不怕……我没事。”墨染抓住环在自己颈上的手臂，“你已经做得很好……你及时的保护了我。我不是没被他做什么……我的七桀长大了，可以保护人了……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她说着，眼泪也簌簌落下来。
　　“别哭……”七桀看着她收起了眼泪，“我们的日子在后头，岂是总有眼泪的……墨染……我想好了，我要娶你。”
　　娶？凌烟阁阁主的位子一出生便受江湖尊敬，总揽江湖是非处理，以情理至上，以慈悲为怀。唯一的牺牲，也是最大的牺牲，就是不能嫁人。女人为了男人会变得疯狂起来，若是碰上有人利用她，利用感情，处理事务出现偏差，那是多大的损失。可如今她说，她要娶她。
　　“你说什么？”墨染怀疑自己听错了，这种事情，她甚至不敢想。
　　“我娶你。凌烟阁阁主只说不能嫁人，没说不能娶亲啊。”七桀目光温柔而坚定，不容她产生一丝怀疑。
　　她也才明白过来。就在宫凌跟她说那些鬼话时，她不知为何就那么生气了，若是不爱她，见她有了归宿本该高兴，就算失落，又怎会发怒呢？她怒气冲冲冲向后院，发了疯似的找她，直到那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要占有她，她全然不顾的就直接用了禁术取了他的心……她为何会如此？宫凌成亲，她眼睁睁的看了他与别人拜了天地，更能想到他与别人生了孩子自己肯定喜欢，唯独对墨染却不敢想象这一切……她分明是爱上她了。她一定都不意外。那又如何？凄墨与她爱人在一起时，也快乐得很，二人对自己也不错，她们在一起很开心。只要是爱，有什么不同？她究竟是从何时爱上她的？她也不知道，那日春光明媚，于徬湖阁上与她在柳絮中一舞，或许是在别的时候，她无所谓了。她只知道她要保护好她，不如给她一个名分，如此，再也无人敢碰她，就连宫凌也得想想江湖上的影响如何。
　　墨染有些迟疑，“可历届……都没有，甚至这世上也未听过，女子娶亲的……”她听见她如此说，何尝不高兴，何尝不欣慰，只是，这江湖上不知会如何想，而宫凌又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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