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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战焦山元鞑巧筹谋 争明堂大夫弘庙算
却说张世杰领二十万兵,与刘师勇合在一处,先作书约常州张彦领兵到南岸,维扬帅季庭芝出瓜州渡并进镇江,自率战船万余艘往镇江来。途中却得信,扬州姜才被元将阿术杀得大败,退还扬州,不能来援。刘师勇道:“不妨。咱每先按约到焦山,常州张将军兵甲颇齐,咱每两下夹击,料元军不能抵挡。”又说:“鞑子虽擅长骑射,却没水里本事,咱每又有这许多兵力,足可灭他个干净。”张世杰自勤王后,几月之内,先提了总都督府诸军,现又作枢密领袖,其实不曾打过几场大仗,却颇有些胆略,最是勇武不畏人的,因道:“我等此行,必灭尽鞑子后止!”因促众军急行。沿途又有江东提刑谢枋得来投。张世杰见此人豪爽耿直,忠义自任,颇信重他。原来谢枋得与吕师夔青年时有刎颈之交,二人论家国大事,常至深夜,往往掀髯抵几,啮齿握拳,悲慨无已。时值贾似道自鄂州回来,颂贾声陡长,朝中一派升平气象,贾似道趁机各地敲榨,又污高达等抗蒙有功将领贪赃军饷,逼其破家偿款,枋得大不忿,作文骂贾氏误国毒民,遂被贾似道诽谤为忤法冒领科降钱,夺了官,流谪兴国县,吕师夔又因家世故起为江州长官,二人分别了,也有七年。至此时枋得起复,却闻说吕师夔降敌国,枋得思及二人从前过从相交言语,思道:他本慷慨之士,必有难言苦衷。遂上书,以谢氏合族人性命保举师夔可信,又请任之为沿江镇抚使,自请亲往吕师夔处招之,诏允。此时遇上张世杰,便自请本部为前锋,好往见吕师夔。正巧到了镇江,闻说吕师夔驻在北固山,率五百兵急急来会。张、刘任他去试锋,自率大军进于焦山。谁知须臾斥候来报:“谢提刑大败,不知所往了!”张世杰大惊,细问端的,报说:“谢提刑到了吕师夔军前,也不开打,只叫军队列阵喊‘谢提刑来!’自已在阵前等吕师夔说话。谁知吕师夔驰马出来,一句不说,一箭射中谢提刑坐骑,我军不及厮杀,被吕贼冲散,谢提刑不知逃往何处去了!”张世杰忙命偏将招其余部,刘师勇大骂吕师夔“贼子面上慷慨,谁知恁般阴毒!”张世杰为谢枋得首战不利,也不痛快,只命点齐水军布阵,期几日后大战,刷尽前辱。因下令:“以十舟为一舫,碇于江中,非有吾号令毋发碇,示不胜必死之心。”刘师勇谏道:“不可。我船型制本是海舟,过于巨伟,已犯水军之忌。若泊定江中,举动唯凭号令,是自缚了手脚。不如再议他法。”张世杰道:“你不知道,我在鄂州结此阵抗鞑子,无往不胜。他每只知骑兵,不会水战,南儿军队所欠者血勇,只有如此,方能坚其死志,这是兵法‘置死而后生’的道理。”刘师勇苦劝三次,张世杰作色道:“今上为众人多败绩,才钦点本帅总领三军,欲观成效。本帅唯效死力耳。自古将帅一心方成事,刘帅不可再有异议!”帐下一干军将本因他是北人,恐有贰志,不甚信服他,此时听他斥水师元老,都大不忿,偏他是主帅,只得忍气吞声。
刘师勇大怒,真欲率本部回去,看他张氏如何;又忍气暗思:我本为国难到此,若如此合则成,不合则去,与朝中一干文官小丈夫何差?且忍下这口气周旋国事要紧。因按捺怒气,半日说:“元帅既要如此,也不可失了灵活。吾愿引轻舰遍于外周,扰动鞑军。”张世杰道:“就与刘帅五百白鹞船。今日便结阵,待鞑子来,不愁杀不尽绝!”众将诺诺散了。张世杰又恐士卒不用命,不肯效力,日日检视军舰,不许一船擅动。
且说萨仁图雅聚兵于焦山,指划诸军,面上殊为从容,心实忧虑。一则宋军势众;二则刘师勇水军刚勇;三则未知张世杰用兵如何。且日练水军,以阿术兵屯于瓜洲,北拒李庭芝,南可援我;阿塔海以行枢密院兵船于西津渡,分屯南北两岸,对峙宋军。众将士见公主甚持重,又仰其神威,都齐心服气,肯为所用。萨仁日日与阿术等讲论战法。这日决战将临,萨仁见宋军已排好阵势,便请阿术、阿塔海、张弘范等共登南岸石公山,俯瞰宋军舰队。只见旌旗蔽空,巨船遮江,舰上兵士云集如蚁,浩浩荡荡,冲天一股镇压气息,萨仁细看一时,心已放了大半,因笑指江中数千巨舰道:“副帅请看。从前旧金粘罕说,南人使船如使马,今日他每翻将马足锁了。”原来那些战船都以铁锁连接,密密匝匝贯串在长江里,阿术亦笑道:“此可一烧尽也。”张弘范鄂州战时曾与张世杰交手,因笑说:“故伎重施。张世杰倒还依旧是张世杰,只是我皇元水军已不是一年前形景了。”萨仁点头道:“他将出这许多巨舰,我偏用水哨马,又小又轻,最是便宜。后日北风起,正宜决战。”众人回营,令张弘范往朱金沙扼上游,万户刘深往东北夹滩,至宋军阵后列阵,董文炳出自焦山右,刘国杰自焦山左,萨仁以本部对宋军中军,怀都领步骑沿江护卫,一一安排下去。
至第三日,果然天气晴好,江面无风。张世杰等了几日张彦发兵,至此不见常州一兵一卒来,只得自战。但见千余宋海船碇在江上,横断大江,十艘一方连在一处,个个纹丝不动。刘师勇先率五百白鹞船直捣元中军来,萨仁一舰当先,击鼓进军,元军数千水哨马杀将出来,绕着宋舰厮杀。一二时辰中,不分胜负,宋军阵势岿然。张弘范在朱金沙远眺,知战事胶着,严阵以待。
忽的北风乍起,旗帜横飞。张弘范忙率战船顺流而下。这里萨仁等得北风来,命主舰升红旗,自登高台擂大鼓,阿木候旗升鼓开,喝命部下点燃火炬,烧着羽箭,分左右两翼而进,乱箭齐发。火箭纷纷射落宋舰,外围战船蓬樯顺风忽忽价烧着,元军逼近再射。宋军见船已烧将起来,争奈得了张帅死令,擅动者斩,又这些大船铁锁锁往,不能发碇,欲行不得,何处去逃?只能眼睁睁看大火蔓延,外面大船已是烧尽了,里面也烧将起来。宋军有些拼了命的,从外船逃上里船,里船早已站满,挤不开,还有些逃卒来扒甲板,都被船上人砍去手指,惨嚎声声,堕入江里。还有逃得晚的,哪赶得火势之急,眼看着一股脑尽向江心跳下去了。刘师勇见败局已定,自己也被流箭射中,只得率本部驾轻舟杀出重围。张世杰见战船保不得了,率后军尚能活动的往圌山退去,萨仁见宋军大溃,命张弘范追击张世杰,余军扑灭江火,俘获船只士卒。
张弘范追出三百里,俘大船八十余,黄鹞白鹞七百余艘,只跑了张世杰与刘师勇,至晚回来复命。萨仁命:“宋师已不能与我抗衡,趁此良机,我军当向东直占住长江口。自此淮兵不能援临安,分割其势,则两处无忧矣。”众将见圣女指挥若定,多谋善决不逊乃兄,俱各欢喜。
却说萨仁图雅至此方松下一口气。见今日两军伤亡俱重,心下惨伤,暗思:战船连环,非用火攻,何得破之?然而太也惨些,日后须得别计,既能破其阵势,又可丧其心胆,令不战而溃,少造杀戮方好。又问:“常州事如何?”阿术骂说:“从前大军还没到,是他每迎到咱每马前投拜的,降而复叛,按祖制旧例,非要屠城方解此恨!”萨仁斥道:“主上吩咐大帅多少次,不可嗜杀,虽有国家旧规矩,一概免过方是,待攻下了,也是咱每的子民。副帅再休如此说。”阿塔海道:“咱每随蒙哥汗往西打去,凡是不预先投拜的,都要杀尽,这是成吉思汗先祖的告诫。我看不如屠过几城,吓破了蛮子的胆,仗才好打。”萨仁不待说完,立道:“正是为了长生天好生的旨意,才命我来。抵抗天兵是宋朝皇帝之罪,平民的手里连一块铁都没有,不可怪到各地百姓身上。”阿塔海嘟囔说:“平民有什么用?占着土地,又不能打仗,不如杀个干净,将土地来做了牧场,养起牛羊。”萨仁深知本族人:打仗原为掳掠自肥,不然谁乐意卖命!大哥一路南下,军法甚严,他每虽不情愿,只好压着,如今自己暂管,威权不及伯颜,便见这些声气了。正待出言斥责,忽的巨嗽吐血。吓得阿塔海、阿术等都不敢再言。萨仁却知是自己旧病发作,急取怀中阳丹服过。仍道:“严禁杀掠,是主帅所颁纪律。待攻下临安,陛下自然论功赏赐,不负诸位勤劳。休急在一时,坏了大事。”众将这才称命。萨仁便派范文虎率军往常州围慑,自已坐镇镇江,候伯颜回来。
且说张世杰帅残部回临安面奏焦山战事,请再增兵北攻。留梦炎见陈宜中从前如何倚仗张世杰,如今他队伍十折七八,铩羽而归,暗喜道:看陈氏如何坐得住相位!早晚朝中归我一人。忙命人告于王熻:“平章天下之属望,而宜中小人,恃太后之恩,欺瞒平章。政事既不关白,又用张氏小子,遂致前方无可收拾。望平章出一言以彰其罪,亲出掌国事,天下幸甚。” 王熻已恨陈宜中事事排挤,仗着妇人力量不许自己干预战事,又将国家好容易凑得的兵将断送了干净,今日得了留梦炎助力,因上书谢太后:
事无重于兵。今二相并建都督,庙算指授,臣不得而知。比者六月出师,诸将无统。臣岂不知吴门距京不远,而必为此督师之请者,盖大敌在境,非陛下自将,则大臣建督府。今张世杰以诸将心力不一而败,不知国家尚堪几败可待邪?臣既不得其职,又不得其言,乞罢免。
谢氏览奏,知此老又犯了倔劲,一肚子委屈趁此时都要发挥出来,忙下诏抚恤,不允其请。王熻又命自己儿子——正在府学读书——向同窗宣扬家父之高德,宜中之无赖,“朝廷命各路勤王,如文天祥等率众来,我父请使之拒敌,宜中反将文天祥留临安不遣,师无宣谕,卒无犒赏,晾在一边;焦山一战,本应宰相亲督,我父耄耋年尚请亲征,宜中反惜身不往,卒致二十万军大败”。太学早知如此,又被王生陈言激烈,人人悲慨。果然是日正早朝罢,便有临安府学生刘九皋等伏阙上书,攻诘陈宜中误国罪数十事,略云:
宜中擅权,党贾似道。赵晋、赵与鉴皆弃城遁,宜中乃假使过之说以报私恩;令狐概、潜说友皆以城降,乃受其苞苴而为之羽翼;文天祥率兵勤王,信馋而沮挠之;似道丧师辱国,阳请致罚而阴佑之;元兵薄国门,勤王之师乃留京城而不遣;宰相当出督,而畏缩犹豫,第令集仪而不行;吕师夔狼子野心而使之通好乞盟;指授失宜,因以败事。臣恐误国将不止一似道也。
陈宜中先见着此书,看毕二话不说,打点包袱车马当日便回温州老家去了。谢氏慌了手脚,忙忙地派使者召还,一二三四趟,毫无回转之意。朝中陈党便诘王熻“无一言一事有用于国,唯知养相”、“尸居余气,阻塞贤路”,一片谩骂之声,又传出刘九皋辈是受王熻指使。王熻见物议汹汹,只得上书乞骸。谢氏只求陈宜中回的来;因将刘九皋下临安狱,其余闹事学生遣出府学,手诏曰:“熻近奏乞免平章,辞气不平,诚有如人言者。可罢熻平章军国重事,以少保,观文殿大学士充醴泉观使。” 王熻忍气归家,不过一月,老病发作死了。王熻平生号称清修刚劲,又是前朝元老,为后辈逼死,士人惜之。陈宜中闻说王熻死了,仍不肯还京,反上表乞任海防。台谏便劾宜中‘不识体度,气量褊狭,逼死元老’等,谢氏只得罢宜中丞相以谢上下。又作信与陈宜中母亲,使勉谕其子,为国强饭等语。又诏不究张世杰败军之罪,命扈卫临安。又以年初诏天下勤王,唯有文天祥一人率众来,加其官江东制置使。降麻日,文天祥谢恩,复进表于中书。
中书众宰执见其表,都不能决,此时中书唯以留梦炎为尊,故此都与留梦炎相商。吴坚问:“这文天祥,好像是哪一科的状元,却记不真了。”留梦炎笑道:“是宝祐四年状元。是永穆陵钦擢第一,礼部王厚斋还赞他古意若龟鉴,忠肝如铁石。若论起来,倒是我的一个门生。”吴坚道:“原来如此。相公看看令高足云何。”留梦炎因看文天祥奏章,是奏请如唐藩镇法,立四镇。以广西益湖南而建阃于长沙,以广东益江西而建阃于隆兴,以福建益江东而建阃于番阳,以淮西益淮东而建阃于扬州。责令长沙取鄂州,隆兴取薪、黄州,番阳取江东,扬州取两淮等语。留梦炎看毕摇头笑道:“此辈年轻,总想一鸣惊人。到底久不在朝,是书生口吻。而今形势有不可复古者,此论忒阔远了。”遂将文天祥章表留中。
次日朝会,司天监正报:“有二星斗于中天,顷之,一星陨。”是夜左司谏潘文卿,右正言季可,同知枢密院曾渊子等数十大小官皆携家小星夜出城。一时间临安城里弃官成风。文及翁和同签书枢密院事倪普商议:弃官或有罪,不如使台谏弹劾,引咎辞官未迟。谁知台臣弹章尚未呈,二人等不及了,先行遁出城关。是日早朝,听台谏弹劾,人已不在了。礼部尚书王应麟先是两上疏谏“留梦炎并其党不可用,必卖降者”,已出关侯命几日,此时奏:“臣封驳不行,与大臣异论,势不当留。”也自去了。偌大殿上缙绅日稀。又过数日,留梦炎也不知去向了。谢氏大怒,教通赞唱名时,三停里少了两停。谢氏连朝也不听,一路哭回阁中。越思越怒,教乐师汪元量:“汝可与我揭榜文于朝,痛斥士大夫,教彼识羞知耻!”汪元量遂拟榜,次日散于朝,发报曰:
我国家三百年,待士大夫不薄。吾与嗣君遭家多难,尔小大臣未尝有出一言以救国者,吾何负于汝哉!今内则庶僚叛官离次,外则守令委印弃城。耳目之司既不能为吾纠击,二三大臣又不能倡率群工,方且表里合谋,接踵宵遁。平日读圣贤书,自负如何,乃于此时作此举措!或偷生田里,何面目对言语?他日亦何以见先帝于地下乎?天命未改,国法尚存。可令尚书省别具见在朝臣,在京文武并与特转二官;其负国弃予者,令御史台觉察以闻。
朝中实已空虚,谢后只得请陈宜中回朝,以观文殿学士身份议事。数日中,仍升宜中为丞相。人心稍安。次日朝正,陈宜中复奏上,请追封吕文德为和义郡王,加其子吕师孟兵部尚书。皆从之。
却说文天祥带军在临安,不得朝廷明旨守城,进退无间,无立足处;只得暂屯在西湖山间,一应军饷皆自给。降麻又唯有自己加官,不官随来同人,义军也不得朝廷派人管辖,奏表又不报,心实忧忙不定。在军同人如刘沐、陈志道、皆是同乡旧故,或是诗书旧友,都是乍从军,凡事一齐商议行。“萼华说要去招秘术同门的人,不知如何了。”“黄万石忌文山声望出己方,言咱每军皆乌合。”陈志道见天祥忧闷不已,劝说:“勤王旨下逾年,唯有咱每一队勤王入关者,朝廷不得处置法,也是常情。且静待朝中动静。”刘沐与文山自幼比邻,为结义弟兄,最是亲密,此时劝道:“大哥何不去见张帅?说与朝中既不理会,索性只与将兵的说。”陈志道说:“去不得,恐惹嫌疑。”议来议去,不得良法,以是困居月余。此时听说陈宜中甫入朝,先为吕氏讨封兵部。陈志道先叹说:“朝上但走马灯价换人,也动不得吕氏。” 刘沐道:“陈宜中惯会两面为人。他今入相,休信他有甚宏图远志。”陈志道说:“不然。陈相乃六君子魁首,我曾听说他议论慷慨,是个一心许国的人。在地方甚有政声。实乃被张世杰带累如此。只可惜朝中现无人用了。”文天祥道:“无论陈相公如何,总是朝廷姑息牵制之意多,而奋发刚断之义少。再无明判,恐教天下志士寒心。”遂复上书,乞斩吕师孟衅鼓,以振将士之气。
却说陈宜中重拜相归府,新旧人等且来参拜贺喜。此时王熻已死,留梦炎已遁,王应麟、陈文龙等老成亦去尽了,朝职空缺了一半。也有些人想官想疯魔了,巴望向上,明里暗里地来奉承;也有明白人,看清局势是好不的,只求外放、或调任,或乞祠回乡避难,也都来寻门路。陈宜中见旧日权贵风流云散,内官外朝俱听命于己,不免大生矜傲之心,自得之意。因思:此时威权在手,须结二三子固位,断不能似从前负气,白教人趁了空子。也欲施恩结人。便有三学学生说之曰:现已入腊,明春是大选之期,执政须早定主考人选。为国家简拔人才。宜中因说战事方急,恐难周全等语。学生因谏之曰:“常礼不废,庶几国家威仪不失。况相公当国,急于用人。何不亲主春闱,为士子师?群才集于座下,正与执政一心谋国。至于战事,休教太后闻闲言语烦心,科举便可处:只速遣辩给之士往说伯颜,谢杀使之罪,许厚币修好为上。”正中宜中下怀。
忽见文天祥奏陈杀吕师孟,忙入宫见谢太后,面奏:“太后不可听文宋瑞一面之言,一时愤激,误了大事。臣昨请赐文德哀荣,尚耀吕氏者,欲以恩义动吕文焕之心。文焕在彼,感荷皇宋深恩,必为我斡旋,以促和议。若不如此,谁能往去求好?莫非天祥堪通好之使乎?王事务要持重,还请太后斟酌。且文氏义军在此不便,请以文天祥入卫平江府。”谢氏谕说:“是也。外面事务请相公主持,仍派使者请和为要。若伯颜问起,就许割长江以北之地,纳贡如前金之例。见吕文焕时,叫他念先皇恩德,虽在曹营,亦当为汉效力。”陈宜中叩头道:“如此则和议可成也。如今岁及寒冬,明春又是大选之期,科举、明堂事不可不理会,且示天下以国体。乞太后安排人选。”谢氏道:“一由相公主持。”陈宜中袖出一卷名表,请太后过目,谢氏看罢应下。陈宜中又替士人某甲乞恩例,一一允之。陈宜中出来,便遣宗正少卿陆秀夫、兵部尚书吕师孟使元军,求称侄纳币,“不从,则称侄孙。”又敕吕文焕通好罢兵,使吕师孟好好去与他六叔商议。使者领命去了。文天祥三万义军也发付平江府。时近新正,又要理会明堂祭祀之典,真个日理万机,昼夜不暇。诸愿皆足,单待着元军纳降,千好万好。
且说伯颜北归觐见毕,面陈形势。忽必烈权衡南北土地利弊再三,决议:再与伯颜五万军,必收宋之国器,其间一切大小事宜,许他承制便宜行事,复以伯颜功高,加封左丞相。伯颜辞说:“阿术功多,臣宜居右。”忽必烈遂进封阿术左丞相,伯颜右丞相,命伯颜即日领兵回南。伯颜领命南回,途中早听说了小妹指挥焦山一战,心下感慨万端。十一月中,到了镇江。萨仁等知他带军回来,早迎候多时。伯颜将圣意宣谕一遍,阿术等自是喜悦。诸将集于中军帐议事,又称赞圣女之能不绝。半日众人退去,萨仁独留下同伯颜一处,将两月间战事细细说知。伯颜知道他心下不自在,叹道:“阿妹,难为了你。”萨仁道:“我有何难为处?倒是阿术他每辛苦些。”伯颜微微笑道:“为兄的哪里不知道?论起来,你功劳最大。我只是不报便了,不欲叫你似阿剌海别那般者。”萨仁笑起来道:“不合如此说!这一路来,于咱每功劳最大的,倒是贾似道、陈宜中、张世杰这些人,不争你报上赏他每罢?”兄妹二人痛快一笑。萨仁因想起来,说:“焦山一战,宋军元气业已失尽。夏贵在淮西寄了信来,你看看。”伯颜看信,略云:
勿费国力,攻夺边城。若行在临安归附,边城焉往?
伯颜读毕,只笑了笑,略不经意。萨仁冷笑说:“他知道不能抵御我军,又不肯背负叛国之名,又不肯毁了他淮西为国做此牺牲。待宋亡后,他举淮西归附,世人便无二话了。”伯颜点头说:“昂吉尔现在淮西,叫他按兵不动,看看夏贵待如何。”萨仁点头道:“我也正如此想,乐得不费力收了淮西。”二人正说着,又闻报:有宋国使者宗正少卿陆秀夫、兵部侍郎吕师孟求见。萨仁先笑道:“必是来乞班师修好的。妇人小儿,有何他事?”伯颜问如何。萨仁道:“如今若言语中逼迫紧了,彼必速逃。那时官庶纷乱,盗起临安,则三百年之文物珍藏,焚荡无遗矣。须安其心,令彼不惧,来日方可从容收了赵家社稷。”伯颜点头称是,也不召诸将升厅,只命宋使进来。
一时引了两个宋官进来,一文陆秀夫一武吕师孟,见礼已毕。陆秀夫便道:“奉太皇与陈相公命来,乞北朝还军。我皇帝愿称侄纳币,永结盟好。”伯颜摇头不可。那文官又道:“陈相公言,大丞相若不许称侄,我皇帝愿称侄孙。”伯颜仍摇头。那陆秀夫见得是个木讷寡言人,见伯颜不答允,默然无语。吕师孟站在一边,也不出一点声气。萨仁笑道:“陆少卿,我每北国初立,不知称侄、侄孙是什么礼数。若说如高丽王氏、安南陈氏之例,我每明白,回朝还可面请得。请回去说与陈相公,且请放心,必不动南国社稷便了。”又笑道:“吕侍郎,令叔并兄弟俱在此,何妨叙一叙话,公私两宜。”吕师孟明知谢氏要自己来,是为了见六叔说情,自己也早存了一段心思,忙答应了。伯颜请使者往别帐休息,萨仁看他每出去,笑说:“宋国真是无人了。到这地步,还仰仗吕氏呢。”二人说笑几句,复商议兵事。因说:“阿剌罕出建康,从太湖之西过独松关;董文炳一部顺流入海,直击临安,我出镇江,经常州、平江府;三路攻临安,三月之内,务要成功。”又道:“常州复叛,轻放不得。我亲率兵去。”萨仁问:“打下了便如何?”伯颜哂道:“降而复叛,有祖宗的成法。”萨仁叫道:“好,好,亏得你,只叫阿术做左丞相,还不曾把平南大元帅让给他做!你今日倒和他一个腔调了。”伯颜听这话,知军里不安分,问他何说。萨仁道:“只从你去后,军里渐渐躁烦了。都想出去劫掠财物,管束稍怠,便生事体。将军们更是气躁。若我言语里稍提及,便大有兴致,好像那里遍地铺着是黄金等他每抢去,谁抢得了便归谁的一般。你在军里,他每畏你,军令还称整肃,你去了,我便压服不住。偏你回来,又提这话了。这掳掠烧劫、屠叛杀人,都是成吉思汗的告谕,祖先的积习,如今都一一照做不成?饶是千般严令,他每还不休心,何况连你也有这意了。你没听见阿里海牙在湖湘,有几处降而复叛者,安知不是指授失宜,将官利其反侧,故意欺民逼反,然后便不以顺降视之,可尽情劫财杀人了。潭州许久才攻下,阿里海牙竟下令屠城,亏我相师在,死力劝止了,还发粮仓赈饥,严禁部下,这才得全。不然衡州、永州、道州、全州各地哪得如此快就归服,湖湘那能这么快平定了?常州事还须细细商议,不可失了仁义。”伯颜道:“阿妹还不知道。抚顺为恩,诛叛为威,在军里恩也要用,威也要用,独仁义最无用。潭州城里几员大将都战死了,后患已绝,自然不可行无谓诛戮;常州是江吴襟带,势极险要,刘师勇久守在彼,士气方刚,决不会再降。若不施惩戒,使他每丧心失胆,以后这反叛事必常有。我已有主意了。”萨仁瞠然半晌,连连摇头说:“大哥,将帅里我最钦敬你,不独因你是我大哥,有许多谋略,又最有威信——我为了你是也里可温,最不嗜杀,性格最温厚持重。去年至今,兵不血刃,江北将及下尽,自古以来攻伐未有能比者,我真叹服的很。可越到今日,仗越难打了。我去年时,还只道‘王者之师,有征无战’,如此看来,咱每到底不是王者之师,依旧是侵略之贼。”伯颜说:“这些都是孩气话。成王败寇是兵家之道。秦汉唐宋,那个不如此?”萨仁摇头说:“咱每本在草原上。咱每不该来的。”伯颜抚他鬓发,说:“这是合罕的命令。纵我不来,也有别个须来。”萨仁半日道:“这样。我先往常州城劝降,再作别说。你先不要强攻。”伯颜道:“这又胡说!他每是降而复叛,不比吕文焕有心降服,乃铁心死国之人。就是襄阳那次,你不也是命了易思马在城下架了回回炮威慑,先是一群将校翻城来降了,你才去劝降的?如今贸然去常州,不用刀兵胁迫,如何说得动?反会出事。”萨仁笑说:“我是长生天圣女,宣说天命,能出什么事体?”伯颜斥道:“这些胡说,再休提起。我自有道理。”是夜各自安歇。谁知次日侵晨,秦越来报,公主趁夜出营,往常州去了,留得书字在此。伯颜看时,竟是独自往常州作说客去了。伯颜大惊之下,急点三军,奔常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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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有意黑张世杰,焦山一战失利,他要负主要责任。
第6章 第五回 战焦山元鞑巧筹谋 争明堂大夫弘庙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