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笺·薛涛传

　　节度使府上的筵席散了，薛涛一如往常陪宴一般回了醉仙楼，韦皋说的封赏第二日韦府管家还是送过来了，一锭黄金和几匹上好的蜀锦，虽然足够显示出韦府的显赫，却没用什么心思，明显是管家按照惯例派发的东西。

　　不过无所谓了，从韦府回来之后，薛涛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韦皋还会找她的，她说不清这种感觉来源于什么，韦皋太过深不可测，说实话她并不是很能看透他。但……她觉得韦皋看她的眼神和看别人不同，这种没来由的直觉或许只是来源于她自己内心的期冀吗？薛涛不确定，因此这样的想法她只是藏在内心深处，从未对任何人提及。

　　日子一如既往继续着，因为那首《谒巫山庙》，薛涛的声名更胜以往，她也乐得潇洒，爱见的客人就见，不待见的便不见，老鸨也不敢有任何异议。有人说薛涛清高，但她有清高的资本不是么？风尘女子做到如此，恐怕已是极致，但薛涛仍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约摸过了一月，节度使府上又相继办了两次筵席，都没有请薛涛过去陪宴。韦大人不咸不淡的态度让老鸨觉得很是蹊跷，莫非这位天一般大的父母官对薛涛不甚满意？不过这对薛涛倒没甚大不了，有没有韦皋，她的日子一样照过。

　　就在薛涛几乎忘了韦皋的时候，那一夜醉仙楼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包了场要求隔着竹帘让薛涛写字作画。隔帘听曲的客人薛涛见过，可是隔帘看人写字……这可是闻所未闻，这位恩客的品味还真是奇特。

　　薛涛走进雅间的时候，忽然觉得一阵异样的心悸，直觉告诉她帘后之人一定不是个普通人。要知道醉仙楼可是官办的妓院，就算有钱也不是可以随便包场的，因此……帘后这位必定是位官爷，而且极有可能位高权重。再看到老鸨那毕恭毕敬、谨小慎微的态度，薛涛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薛涛一贯是个谨慎而懂得适时沉默的人，这也是她能成为醉仙楼头牌的原因之一。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做了一件过往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当丫鬟将她写好的第一幅字画呈到帘后让客人过目的时候，薛涛出声试探到：“韦大人，如何？”

　　这句话出口之后，在场寥寥几人无人出言，雅间中一时静寂无声，沉默持续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其实薛涛说完自己便后悔了，不愿露面的客人必然是想隐瞒身份，谨守本分不说不该说的话，不问不该问的事是她们这行的行规，她已不是新人，今天却恣意打破了这个规矩。

　　如果帘后之人不是韦皋，她这个猜测必然让其不悦；而……如果是韦皋，或许会更加不悦。因此，薛涛的无故试探将会把自己逼入一个尴尬的境地。但话已出口，如覆水难收，她只有静静地等待着。终于，一炷香的时间后，帘后之人缓缓开口了——

　　“薛姑娘好眼力，你们退下吧。”

　　低沉的音色果然是一月前筵席上听过的那个声音。薛涛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释然？紧张？期待？抑或还有别的她不太懂的情绪。

　　长久的沉默之后，韦皋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让众人得以解脱的赦令一般，雅间内伺候的人很快悉数退了出去，连同老鸨。或许老鸨觉得韦皋的语气没有不悦，薛涛一个人能够应付，或许是韦皋一贯名声甚好，总不至于做出欺负女子泄愤之事，总之，老鸨瞥了薛涛一眼之后将她独自扔给了韦皋。

　　众人离去之后，宽敞的房间里只剩下薛涛与韦皋两人。说实话，那时候的薛涛忽然体会到了毕生未觉的紧张感。韦皋是个儒雅之人，但是薛涛却觉得掩藏在表象之下的他实则是一只静卧的猛虎，是一个真正可怕的敌人，幸好她不是他的猎物，应该……不是吧。
　　薛涛继续低头写着字，但字迹中却有着细微不易察觉的凌乱。

　　韦皋暴露了身份之后，索性大方地从竹帘后走出来。他今日穿了一身藏青色直缀，简单的样式没有繁复的纹饰，穿在韦皋身上却显出了华贵和稳重之感。韦皋这样的人本就是天之骄子，无需外物来衬托。

　　今日的韦皋与那日宴上总是挂着一抹笑意、温文尔雅的韦皋不同，许是没有旁人，他收起了一贯迷惑人的温柔气息，眼中散发的冷冽让薛涛觉得很有压迫感。

　　手中的笔一不留心在宣纸上带出一笔破笔，薛涛索性停了下来，将笔搁在砚台上，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男人。

　　“薛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再来找你？”

　　韦皋语气中的不悦薛涛即刻就听了出来，或许还有一点……别扭？她只是猜测帘后之人是韦皋罢了，韦皋会不会再找自己，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因此……韦皋的问题，她无从答起。

　　韦皋看着薛涛继续摆弄桌上器物，对自己的质问却不屑回答，顿时心头一把无名火就烧了起来。薛涛的聪明和淡定，让他非常不悦，她是不是笃定了自己会对她念念不忘，像其他拜倒在她红色纱裙下的凡俗士子一样，只不过一面之缘，便忘不了了吗？

　　但……他该死的就是忘不了她！那日别后，薛涛的容貌、神色，尤其是写诗时候的眼神，就好像镌刻入韦皋脑海之中一般，但凡闲暇之时便开始一遍遍回放，搅得他整颗心都乱了。

　　韦皋知道他或许对薛涛有些动心了。但他已不是刚及弱冠的年轻儿郎，年近不惑，韦皋以为自己对情爱已然看淡，哪怕遇到再美的女子也能泰然处之，他的心思更多地是放在了政务之上。

　　然而薛涛出现了，这便成了韦皋生命之中最大的一个变数，一个他无法控制且未曾预料到的变数。薛涛不是他遇到过的最美的女子，她或许有些才气，但是也不至于让韦皋沉迷致斯。当韦皋静下心来沉思薛涛究竟哪一点吸引他时，他完全无法找到答案，似乎薛涛身上每一个特质都不足以让他欲罢不能。

　　但是这些在别的女子身上也能找到的东西，组合成了一个薛涛，她便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那似乎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吸引，除此之外，别无解释之法。

　　总之，这一月来，薛涛的身影日日萦绕在韦皋脑海之中，甚至让他觉得家中的娇妻美妾们都索然无味了，韦皋试着在每一个女人身上找薛涛的影子，可是没有用，薛涛终究只有一个。于是，高高在上而无比骄傲的剑南西川节度使大人，最终无法抵御心头的思念，今日悄悄踏入了醉仙楼的大门。

　　但是……该死的薛涛为什么就那么笃定他会来找她？她是不是料定了自己逃不脱她的手掌心？因为难以面对不再冷静和无法释然的自己，韦皋把心底的难堪变为迁怒，发泄到了薛涛身上。这一刻，韦皋不再是运筹帷幄的大唐将军，他的心思与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无异，在爱情面前，纵然是不世的英雄，也只有为之疯狂。

　　他已然为她疯狂，可她竟还是一派冷然，这让他情何以堪？韦皋冲动地一把扼住了薛涛的手腕，低吼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来找你？！”

　　韦皋的眼有些酒后的微红，男人极具压迫力的气息近在咫尺，失了冷静的韦皋比平日多了几分狂野，混合着他本身的儒雅气质，有一种危险而吸引人的魅惑。

　　然而此刻不是欣赏韦皋帅气的时候，扼住自己手腕的大手粗糙而烫热，紧得让薛涛的腕骨有些微痛。但薛涛就是这么个从不畏惧、敌强我越强的人，刚才还有些紧张和局促，韦皋这么公然挑衅起来，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薛涛直直看着韦皋的眼，轻启朱唇道：“我不知道、也没有觉得韦大人会来找我，可是韦大人此刻不是站在这儿了吗？”

　　“……”薛涛的话让韦皋无言以对。她只是平静地述说了一个事实，是的，不管别人怎么想，或者有没有去想，按耐不住最终到这里来的人是自己，没有人逼迫过他，因此……他该质问的人不应该是他自己吗？

　　可是……为什么他就逃不脱薛涛编织的那张网了呢？或者更糟糕的是薛涛根本没有刻意去做什么，自己在她面前，和其他的恩客没有什么不同，如若他不是蜀地的封疆大吏，薛涛或许根本不会接待自己。

　　韦皋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因为自己的失态、因为薛涛的冷静、或许还因为一些别的东西，血液中属于武将的好胜因子叫嚣着，他想要撕破薛涛的面具，让她和自己一起疯狂。

　　韦皋一把将薛涛打横抱起，扔到了雅间的床上。当男人的身体强硬地压上来的时候，薛涛惊呼了一声，眼中终于闪现出惊慌失措的神色，男人与女人天生的力量差距让她觉得自己此刻是韦皋掌下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一般。

　　韦皋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真好，薛涛再也不冷静了。薛涛的呼叫、惊慌，甚至只是小小的蹙眉，都让他觉得愉悦极了。

　　“薛涛，信不信我就这么要了你？”韦皋压低头，危险地半眯着眼睛审视身下的女人。

　　两人此时身体相贴，薛涛本就穿得不多，韦皋甚至可以从她罗裙的襟口看到雪白的肌肤。沁入鼻间的是女子特有的香甜气息，却没有脂粉味道。

　　薛涛居然不用脂粉，真是一件很让韦皋意外的事情。她喜欢穿红裙，极尽艳丽，却又暗藏纯真；她聪明得体、能言善辩，却也有不谙世事的一面，薛涛就像一个藏满了谜题的洞穴，吸引着他不由自主地往下坠落。

　　韦皋此举本是泄愤，也有一时冲动吓吓薛涛的意思，却不想贴着她柔软的身体，看着她被愕然占据而不再冷漠的眼，他竟然真有了想拥有她的冲动。

　　薛涛微启的红唇带着无尽的诱惑，韦皋不由自主凑近了几分，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毫厘，鼻息相触，带来淡淡羽毛轻刷似的酥麻感。

　　“我只是一个妓子，韦大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岂由得我选择。”
　　薛涛温柔地说着，语气如同诉说情话一般，贴着韦皋的身子甚至没有一丝的僵硬。

　　然而……话一出口，僵硬的人反而是韦皋。该死！他从没想过随便地占有她，尤其是用身份让她屈从！甚至于他压根没想过要和她更进一步，一切只不过是个意外而已！可是薛涛的意思是将他看得跟其他恩客一样了吗？或者比其他人更糟糕？！

　　韦皋蓦地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雅间。他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也无心去细想，从与薛涛相遇的那一刻，他就变得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韦皋了，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会让他失控，现下看来他的直觉果然没有错，今天或许只是个开始，只有逃离她才是解决之道。

　　看着愤愤摔门而去的韦皋，薛涛坐起身来，垂下眼帘，看不清是什么情绪。片刻后，她缓缓抬起左手衣袖放到鼻尖，那里还残留着某种不属于自己的味道，是檀香的味道，却又与普通的檀香不尽相同，淡雅而绵厚，像韦皋这样有身份的人通常会使用一些特别调配的熏香。

　　所以，这是……韦皋的味道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