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

　　收到好友申请的时候，千笑正在做那一系列繁琐的护肤步骤。
　　手机微信提示音突然响了一下，她还以为是林照南，或者随便什么谁，手上动作没停，一边用小滚轮按摩着擦眼霜，一边解锁手机看消息。

　　新好友申请，头像不是本人，备注语焉不详，换做平时直接忽略，可千笑愣是这么硬生生盯了屏幕两分钟。
　　这个人的微信名，是一串，省略号。

　　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知道这是沈略的微信，他一面竭力隐藏着过去声优的身份，一面又笃定即使他直接用以前的ID都不会有人认出他。
　　或者，是笃定不会有人还记得十年前的一个声音叫什么名字。

　　千笑上学的时候辅修了个心理学位，当时是因为辅修课程都在周末，跟平时上课没冲突，况且一个寝室的室友都报名了，想着反正周末都会被她们起床上课吵醒，不如就一起去。
　　本来以为不过是拿了个放在家里吃灰的学位证，没想到现在还稍微派上点用场。

　　她又想起刚刚在船上，夜风吹着沈略额前的头发，而他就坐在那里静静地说：少了他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可以代替他的人。
　　水光里他美得有点脆弱，像河中央那轮月，是破碎过，再拼凑起来的。
　　一个自信到自负，自负到自我，又自我到自卑的人。

　　千笑忍不住想，自己刚才是不是把话说重了。

　　手指点下了绿色按钮，通过申请，微信立刻发来一条：
　　【你已经添加了……，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谁能想到，几天之前，她还在十几亿人口里大海捞针般寻找他，如今却连微信都加到了，甚至还不是她主动开的口。
　　事情进展得顺利程度超乎她的想象，她甚至迷信地想，是断掉的那条日本寺庙买的手链在冥冥之中帮助她。

　　正停在聊天页面愣神，一条消息就这么跳了出来。
　　【沈略。】

　　和他当初在电梯间的自我介绍如出一辙，千笑甚至想象得到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和声音。
　　没等回复，对面紧接着发过来第二条消息。
　　【聂小姐，今天跟你说的事，麻烦帮我保密。】

　　应该是一开始觉得千笑待两天就走肯定不会多嘴，但是后面看她突然生气离开的反应，又有些拿不准她的态度，不知道会不会转头就给宣扬出去。不清楚是敌是友，于是连称呼都变了，立场鲜明得可以。
　　不过即使被人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千笑：【你想保密，我自然没有说出去的道理。】
　　沈略：【谢谢。】

　　千笑忍不住又多了嘴：【不过，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为什么怕被人知道呢？】
　　明明圈子里很多配音演员都是播音主持出身，和他现在的工作并不相违背，哪怕当做副业来赚赚钱也是好的呀。
　　怎么就自此不再入配音圈了呢？

　　千笑在心里幻想了很多种可能性。
　　会不会他在圈子里和哪位大佬结了仇，怕人家寻仇？
　　欠了什么情债所以躲起来以免被女方找到？
　　年少无知时签过什么不对等合约想毁约又无力支付违约金？
　　……
　　种种可能，只要不是什么黄赌毒的大事儿，千笑想，虽然可能棘手点，麻烦点，但她都能找门路帮他解决。

　　直到对方传过来一条消息——
　　【最近台里要给台标吉祥物配音，我怕他们知道了让我上。】

　　哦。
　　千笑的脸再次沉了下来。

　　推翻一切她为他设想好的苦衷，这个男人，因为想清闲才躲到这的。
　　归根结底，就是……懒。

　　千笑控制了一下自己，平复好情绪，回了一句：【好的。】
　　而对面遑论“晚安”，就连句正式的结束语都没有。
　　怪不得单身到现在。

　　-

　　第二天安排的是参观学习节目制作过程，也就是跟着摄制组一起去走节目拍摄流程。原本是两个实习生过来，还算可以用得上学习这个词，可如今是千笑，应该就变成了指导。

　　不知道邬城台出于何种考虑，今天上午定的参观栏目是沈略的《邬城生活通》，可能是想着，就算节目输了，好歹主持人不论是颜值还是业务能力，跟省台相比水平都还不差。

　　耳闻不如一见，邬城台生活频道的节目内容，跟当初白景砚说得不相上下。虽然没到调解邻里纠纷这种程度，但像出去给热心观众送礼物这种事，倒是真的要做。

　　今天的节目内容，就是主持人去到一户老夫妻家里，给他们送上节目组定制的台历和小礼物。
　　虽然千笑不太明白，都已经四月份了，为什么还要送台历。
　　江程在一边随口回了句：“嗐，过年做的还有没送完的，千笑姐你要不要，送你一本？”
　　省是真的省。
　　千笑刚想回绝，翻看了一下说：“那就谢谢了，我要我手上这本就行。”

　　这是一本，印着全台主持人照片的台历。
　　自然也有沈略。
　　千笑挑挑眉，留个纪念也不错。

　　这张照片里的沈略，穿着红色唐装，喜庆极了。
　　就是这张脸，看着跟电脑合成的似的，连笑容的弧度都是国际标准微笑，三米八齿。
　　本来就长得精致，修图过多，反而越发像个没生气的瓷娃娃。
　　美则美矣。

　　正想着，摄制组已经准备就绪开拍了，外景节目没什么操作台，也没监视器，千笑只好在摄影师身侧看摄像机显示器里的画面。

　　从进门，到和老夫妻打招呼，再到坐到沙发上和他们交谈，这一系列动作不知道沈略做过多少遍，甚至生出一种规范，处处恰到好处。
　　让千笑出乎意料的是，没想到沈略这种个性，在面对老人时，竟然能舒展开眉眼，笑得温情脉脉。
　　不是表演的笑，他笑得很真诚，真诚到突破屏幕都能看到那股状似“温馨”的味道。

　　看来江程没说错，看节目的叔叔阿姨大爷大妈确实都很喜欢他，自打见到他眼睛就弯成了月牙，拉着他的手就不放。估计再做几年节目，沈略怎么也能票选一个“邬城最受阿姨喜爱奖”或者“市民女婿”之类的。

　　但别说，沈略抛开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穿着得体出来工作时，确实很难不叫人喜欢。
　　之前千笑评论过他的外貌，说他美得很平庸，可没想到当这张脸不再是静态画面，在镜头前笑起来，一时竟然能叫人捕捉到灵魂。

　　千笑对着取景器的画面，用手机拍了一张。
　　照片里沈略正递给老人家台历，每个人都笑着，氛围其乐融融。
　　原来当美丽有了情绪，感染力是普通人的万倍，至少此刻千笑感觉心情好极了。

　　一上午的拍摄结束，本来想跟出来拍摄的栏目组一起吃个饭，但毕竟是最后一天工作行程，第二天就要启程回黎市，台领导对千笑盛情邀请，说昨天太忙中午只能吃工作餐，今天怎么也要赏光一起出去吃顿饭，不能接风也得送行。
　　千笑也不好驳了人面子。

　　吃饭的餐厅定在电视台附近一家酒店，四星，在邬城规格算是顶尖。
　　千笑是交际场上的熟手，林照南从小又是跟着爸妈一路宴席酒会长大的，俩人都会说话，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到最后散席，台长在酒店门口握着千笑的手说：“小聂啊，当初我以为你年纪轻轻就这么大名气，都是炒作，可这两天我看出来，你是真有两把刷子。电视这个圈子，一天一个变，我是真的老了，邬城台也老了，也许真的只有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能救活它。”

　　这话里话外，存了想挖她过来的心，但又知道千笑坐拥省台最好的资源，没什么理由过来，虽然不可为还是试一试的语气，千笑读得通透。
　　换做往常打太极就圆过去的场，千笑居然没说那些场面话，反而在心里很认真地思考了来到邬城工作的可能性。

　　这个想法一出，一下午其他节目的参观，她都心不在焉起来。

　　林照南都意识到她的不对劲，趁休息时间给她递来一个饮料。
　　千笑接过来，有点惊喜，Dole的三角纸盒苹果汁。她自去年夏天以来一直办公室常备的饮料，常温喝就是普通果汁，随便放冰箱里冻一会儿就能变成沙冰，她最喜欢稍微解冻时那种绵绵密密的口感。而手里这盒，也是冰的。

　　千笑记得，她在附近超市还特意找过，这里没有这种饮料。
　　林照南状似无意地说：“从黎市带来的，平时办公室里总跟着你喝，喝习惯了。”
　　千笑喝了一口，微微冻上，没成沙冰，不过口感已经不错了。
　　她扬了扬手上的饮料，问：“怎么做到的？”
　　“去吃饭的时候随手让服务员给放到冰柜里了。”
　　“聪明啊。”千笑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拍了下林照南的肩，“谢啦。”

　　含糖量高，最起码能短暂愉悦，千笑转头重新投入工作。

　　下午没有沈略的节目，不必耽于美色，千笑用词上就严苛了不少，当初讲座提问时说想去省台跟千笑混的熊绚绚都忍不住朝林照南打探：“千笑姐……她是一直都这么……”本来想说凶，但想想又换了个词，“这么严厉吗？”

　　林照南吐了下舌头：“今天这算什么严厉？平时训我们可比这厉害多了。”
　　熊绚绚震惊，台里带她的老师一直慈眉善目，循循善诱，没想到千笑看起来温温柔柔，工作上却这么狠厉。
　　“佩服佩服，这才第一次我都感觉自己快顶不住了。”熊绚绚闭闭眼，“压力好大。”

　　林照南解释道：“千笑姐虽然工作上严厉，但是其他方面都对我们很好，这次出差本来不该她来的，是因为原定要过来的同事有事情她才临时顶班。”
　　“这样啊……”熊绚绚看了看林照南说，“看来千笑姐平时对你们应该是真的很好，你提起她眼睛都在发光。”
　　林照南一愣，笑着说：“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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