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寿

　　chapter 6

　　这次拍摄的战争戏场面宏大，群演也不是只交给一家演艺公司承包。有的群头在影视城混迹多年，随便就能招来五六十人，甚至更多，而鹿晗所在的公司却一共来了不到十人。
　　剧组为这些群演的接送专门安排了车辆停靠点，一场战争戏拍完，上百人都要在此地分流，结束他们的工作，回去跟群头拿工资。
　　鹿晗这拨人年纪都差不多大，几天下来已是熟稔。他们大多学历不高，抱着一夜成名的梦到这里来，见到正经科班在读的鹿晗，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崇拜和歆羨，“鹿哥”“鹿哥”的叫的极为亲昵。

　　“鹿哥，咱那车怎么还没来？”鹿晗身边儿的黄毛男生向手掌中哈了口气，搓了搓身上。
　　他们在这儿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了，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可来接他们的车却像消失了一样，迟迟没有见到。
　　鹿晗心中也有些疑虑，当时他们下车匆忙，没有留司机的电话。他拿出手机，翻找着四眼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却响起了一个毫无情绪的女声，在那头说着“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鹿晗皱着眉，努力压下心中不好的预感。旁边的黄毛也学着鹿晗的样子，给演艺公司拨了电话，可那电话索性无人接听。黄毛骂了一声操，恶狠狠地把电话挂断，“这帮孙子不会玩我们呢吧？！”

　　身后的其他人闻言，不安的情绪慢慢扩散，他们看着鹿晗，好像希望他能说上几句什么，可鹿晗始终未发一语。
　　他仍然固执的认为，四眼是他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他不可能骗自己。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的耐心已经在等待中消失殆尽。就在一片混乱间，有一个沙哑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带着一丝嘲讽，道，“哼，又是一群没脑子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黄毛一听，瞬间爆发了，回头扯住那人的衣领。

　　“怎么着？要动手？”
　　那人不怒反笑，笑容却是极冷，任凭黄毛揪着领子。那人身后迅速集结起一群小弟，凶神恶煞地盯着黄毛，仿佛只要黄毛有什么异动，他们就会冲上来。

　　场面变得剑拔弩张，谁都不肯退让，却也一时僵在了那里。鹿晗于人群中走出，伸手握住黄毛的拳头，“松手。”
　　黄毛闻言，知道鹿晗这是找了一个台阶给自己下，面上还是忿忿地。
　　鹿晗见他松开手，转头看向对面那人。那人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秃头，看样子应该是长混迹于影视城的群头。
　　“不好意思，您刚才的话能再说清楚一点儿么？”

　　那群头见鹿晗长的精致，看起来还是学生，语气也就软了下来，“还没明白圈儿里的规矩，就想往圈儿里跳。你们是不是被一个演艺公司介绍来的？是不是给了他们押金？是不是到了该把押金和工资拿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人了？告儿你们，你们被骗了。”

　　饶是心里有了准备，可让那群头真的直白的一说，鹿晗心中便无法抑制的翻腾起了被欺骗的愤怒。

　　黄毛和身边的几个男生没有鹿晗的自制，最先嚷了起来：“操，报警！上法院告他们这帮孙子！”

　　“嘿，说你们没脑子，你丫还真对的起我说的话。”那群头往地下狠啐了一口，“我就问，你们跟他们签合同了吗？有合同副本吗？有证据证明人家拿你们钱了吗？他们能干这行这么久不被抓，说明人家黑白道儿上都有人，找不回来的。”
　　“那……那我们去找剧组！”
　　“还上剧组？剧组又没跟你们签协议，凭什么给你钱？！再说了，就算要到，人家撑死给你个三五十，还不够你从这儿打车回市里的钱呢。省省吧昂，就当那笔钱喂了狗了。”

　　影视城里，这些糟烂事儿每天都会上演，那群头早已经见怪不怪。可对于黄毛那些人来说，这是他们本以为能飞黄腾达的机会，却被现实的欺骗无情的戳穿。
　　黄毛气不过，招呼着其他上当受骗的人一块跑到路中间去拦车：“妈的，不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兄弟们，咱去砸了他的场子把钱讨回来！”

　　鹿晗看着这群人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也顾不得自己的损失，急忙打车跟了上去。

　　如果按照那群头所说的，那家黑心的演艺公司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那么他们对于可能造成后果肯定有所防范。现在的一时冲动，很有可能会让黄毛他们掉入更深的陷阱之中。

　　从影视城一路疾行到演艺公司的打车费，花光了鹿晗身上所有的钱。

　　其实算起损失，他真的不算大，加上押金也不过四百多块。
　　而黄毛那些人，几乎都给了公司一千到两千不等的押金。
　　他能够理解他们的愤怒，他更知道自己的愤怒，来自于好朋友的利用。

　　黄毛带着人冲上了二楼演艺公司的门口，与往日的人声鼎沸不同，今日的演艺公司大门紧闭，像是早已布置好一切就等他们自投罗网。

　　一脚猛踹，大门出现了一个浅坑，毕竟是几个壮年的小伙，一阵猛攻之后，门还是被砸开。

　　鹿晗上楼的时候，正看到四眼被他们从屋里揪出来，眼镜斜斜地挂在耳朵上，好不狼狈。
　　他被黄毛等人拉扯着，拳头毫不客气地落在他的身上。
　　四眼挣扎了一会儿，想要还手，却正对上站在楼梯口皱眉旁观的鹿晗。
　　那双深潭的眼眸中所折射出来的东西，让他无法与之对视。

　　鹿晗静静地看着四眼被黄毛等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看着他摔倒在地上忍受着拳打脚踢。那个鼻青脸肿的男人和记忆中与自己勾肩搭背的憨厚少年蓦地重合在一起……

　　“够了，不要再打了。”

　　鹿晗走到人群之中，站在四眼和黄毛那些人之间。

　　他沉着脸，好看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明明是粉雕玉琢地精致样子，此刻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他不过是个小喽啰，就算是打死他钱也讨不回来。真正要揪出来的人还在屋子里待着，何必非要跟他过不去。”

　　黄毛抹了抹脸上的血，往地下啐了一口。
　　“能揍死一个算一个，哼，你这么帮他说话，该不会跟他是一伙的吧！”

　　黄毛从地下拿起一根细长的铁棍，在手中紧捏了两下。
　　鹿晗看到这些被怒气冲昏了头的家伙，眼中闪过了一丝狠厉。眼见黄毛举起手中铁棍要越过他向四眼砸下的时候，左腿用力一蹬，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然后闪电般的踢出右脚，“啪”的一声，黄毛手中的铁棍被鹿晗一下踹了出去，落地的声音清脆响起。就这瞬间的时间，他的另一只脚踏在了黄毛的胸口，巨大的力量将黄毛踹得朝后退去，其余人被鹿晗突然的发力镇在当场，竟无一人再动。

　　“鹿哥……”

　　嘶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鹿晗转过头，见到四眼虚弱的躺在地下，努力的想要跟他说着什么。
　　鹿晗跪在地下，用力将四眼扶起来，将耳朵靠近他的嘴边，这才听清他用力说出的话。

　　“别管我了，快，快走……”

　　“快走？”鹿晗重复着他的话，四眼让自己快走，看来这家演艺公司还会有后招。只是四眼伤的这么重，自己怎么放心离开。

　　时间并没有给鹿晗犹豫的机会，身后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若干个彪形大汉从门里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严主任站在门内，鄙夷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下的四眼，“废物。”

　　两个大汗应声而动，一把将鹿晗推到一边，架起四眼便拖向门内。
　　黄毛等人见到严主任出来，怒气达到了顶峰，指着严主任便叫他给钱。
　　严主任拿出一张帕子，擦了擦手，回答的漫不经心。
　　“小子，现在可是法制社会，说话要讲证据的。没有证据就来我公司撒野，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手指微动，几个大汉便步步向黄毛等人紧逼，鹿晗也被他们逼进圈内，与黄毛等人背靠背站着。

　　就在他们僵持之时，一大汉突然出手，一把扣住了鹿晗的肩膀，鹿晗本能的想要挣扎，可那双手就好似铁钳一样，不管他怎样的努力，都难以挣脱开，那大汉的右膝也在这个时候抬起，看到那越来越近的膝盖，鹿晗的瞳孔骤然缩在了一起，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力向上，避免脸部遭到撞击，只听得“嘭”的一声，那大汉的膝盖狠狠的撞在鹿晗的胸口上，痛得他脑袋一阵炫目，整个人是好似弹簧一样瞬间朝后面仰去，直接落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直到鹿晗的身影倒在了地上，其他的人才一个个反应了过来。

　　场面顿时乱做一团，虽然黄毛等人手里拿着武器，可他们无论是体型还是力气，都与那些大汉相距甚远，只能做着无谓的反抗。

　　鹿晗捂着胸口踉跄站起。
　　如果说刚才他还有一丝顾虑，现在看到这家影视公司如此无耻的行为，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他捏紧了拳头，进入战局，看到向自己扑来的一人，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身体朝前踏出一步，直接一拳轰向了那人的鼻梁。

　　那名大汉没想到鹿晗会突然爆发出这样大的力气，像什么……就像被惹怒的小兽，张牙舞爪，却已有万兽之王的模样。
　　那大汉的鼻梁骨都仿佛碎裂了一样，剧烈的疼痛瞬间传来，身体是连连后退。鹿晗却没有懈怠，右脚已经闪电般的踹起，在另外一人的拳头还没有轰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后发制人的一脚已经踹在了对方的小腿骨上。

　　不知打了多久，也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

　　等到警察来时，天色已经渐晚。鹿晗望着地下碎成几半的手机，抹了抹嘴边的血迹。

　　他应该……给瑞秋打个电话，说不回去吃饭了的，不然他的姑娘，该担心了。

　　警察的脚步声凌乱响起，不偏不倚的踩在那手机的残骸上，蹲下将鹿晗拉起，给他带上了手铐。

　　审讯结束了。
　　黄毛等人蓄意滋事，打架斗殴，拘留十五日，赔偿四眼全部医药费及精神损失费，赔偿演艺公司全部损失。
　　而鹿晗，不知为什么，竟被保了出来。

　　当他身无分文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抬起头，看到夜晚的星星如此明亮。

　　这种时候他忽的想起一年前的那个春节，他从家里跑出来，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他发誓要经济独立，发誓要靠自己完成自己的梦想。

　　他第一次这样觉得——如果当年他听父母的话，忘了那个成为明星的梦想，是不是此刻正和瑞秋漫步在校园的星空下，商量着以后去哪个单位工作，什么时候结婚，以后的孩子要叫什么。

　　而不是像现在，挣扎在社会最阴暗的地方，为了心中那一点点星光，苟延残喘地过活。

　　深秋的B市已寒风刺骨，伤痛所带来的体温上升让他在一冷一热间备受折磨。

　　恍惚之间，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尤似一只温柔的手，成为溃烂浑噩的地狱中仅存的救赎。

　　嘴角扬起笑容，扯得伤口生疼。

　　他睁开眼睛，昏黄的灯光里，他看到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正焦急的向他跑来。

　　她，便是他坚持的原因吧。

　　“瑞秋。”
　　他低声念出她的名字，带着无尽的深情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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