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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二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
鲜牛奶在锅子里欢快的沸腾着，吐出雪白的气泡。
我知道那是为我准备的。
因为有人在担心我今晚会失眠，睡不着觉。
望着前方那略显疲惫的花白头发，微微佝偻的身影，我忽然间发觉，母亲是真的老了。
以前的她，喜欢把自己收拾整齐干净，然后微笑招呼前来探访的客人。
她年轻的时候喜欢跳舞，喜欢旅行和交际。她总是有很多朋友，爱在一起天南海北地吹牛。
但现在她不会了，因为她要守着我。
她从来都不说什么“妈妈会一直陪着你”之类的安慰话，因为她不喜欢外泄自己的感情。而即使是在大手术的那个前夕，她也只是拽紧了我的手，轻轻说了一句：
“小鹿，给妈妈活下去！”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母亲有着那样渴求的目光，强烈而炽热，灼痛了我的心——她似乎已经将此生所有的爱与希望，都灌注于这句话里了。
“会的。妈妈，我会活下去。”
我微笑着回答，然后闭上了眼睛。
那是我此生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当我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再也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了。
“小鹿回来啦？”
母亲温和的声音将我从往事中唤醒：
“歇一歇就去把牛奶喝了，我刚煮沸呢！”
我点点头。
“小鹿，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期期艾艾开了口：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我自然明白她的担心，于是就掏出包里的笔和本子，一字一句写给她看：
“没有。他很幸福，我很放心。”
她看完了，抬起头怔怔看着我。
我朝她轻轻摇头，微笑，认真也放松。
她呆了一下，就过头说：“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然后她走进了厨房继续做饭，忙碌着，菜板被切地咚咚做响。
我也转过了身子，准备到自己的房间去。
但我还是忍不住回了个头，
只是回了个头。
然后我看见了母亲泛红的鼻尖，还有微微耸动的肩膀。
我别过了脸。
我明白，我全明白。
母亲！你的痛苦不会比我少。
因为在今天订婚的那个人，他曾经牵着我的手，亲昵叫着你“师母” 。而你差点以为，自己会做了他的岳母。
是他的幸福，害你哭了吗？
不要哭，母亲，我舍不得你哭。
我默默回到房间里，坐在书桌前发呆。
窗外有金黄的落叶在风中萧飒，头顶的天花板脆弱苍白。
我打开本子，咬着下唇一笔一划用力在上面写到：
“邱至宪是个大混蛋。”
我一直很努力地重复写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
眼前的字迹逐渐模糊不清，笔尖也划破了单薄的纸面。渐渐地，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漆黑来临之前，我只是在倔强而迷糊地想着：
“他是个害我母亲哭的大混蛋。”
第二天是周末，出版社的编辑邀我去商量改稿。
因为自小不善言辞交际，大学时我念的是美术专业，现在从事插画工作。
想来那倒是个幸运的选择，因为至少我还可以靠着它养活自己。
编辑周周在MSN上千叮万嘱，叫我一定要按时赴约。
“小鹿，你不来一定会后悔的。”她这样恐吓。
我望着液晶屏浅笑，轻敲键盘回复了一个字：“好。”
周周约的地点，是樟华路的向日葵咖啡屋。
很可爱的名字，我想。
刚一进屋，就有满视野的向日葵迎面扑来——不管是壁画，挂饰，还是桌面上，它的身影都无处不在。
金黄又温暖，充斥着我干涩的眼窝。
想必这家咖啡屋的主人喜欢向日葵已经到极点了吧。
这么想着，然后我就看到了坐在落地窗边一袭黄衣的周周。
在咖啡屋温暖的色调下，她的笑脸显得格外甜蜜温柔。
“这里，小鹿！”她扬起手热情地招呼。
我朝她点点头，然后拎着小包走了过去。
“今天要讨论哪本书？”
坐定后，我将事先准备好的纸条拿出来给她看。
她笑笑，递过来一份装订好的稿件。
我正准备翻开，她却好笑地说：
“不用那么着急，你先点杯东西喝吧。”
想想也是，总不能白坐别人的位置啊！
于是我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正想转回头寻找服务生的身影，
有一张精致的菜单静静放在了我面前。
“小姐想喝些什么？”
冰灰色的眸子里带着淡淡的揶揄，光彩流转，似曾相识的俊美面庞，挂着骄傲坦诚的笑颜。
我一时有些恍惚失神。
那个时候，我的左手正放在一叠厚厚的稿件上，隐隐散发新鲜的墨香。
桌面上的向日葵在微微滴着晶莹的露珠。
我忽然间想起那部书的名字，《Everyday is a new day》，
每天都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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