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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士救人
端午将至,天色微亮。禹城中各户大宅小院儿门前,早早就挂起了菖蒲。
此城地处偏南,时不时就能飘起雨来,细密的雨如绵薄又轻,落地也无声。
零零细雨浸出一条,隐约能看见一间阁楼院儿的石板小路。
阁楼院儿上挂着红底金字,藏花阁。是禹城出了名的烟花之地。
传闻里头的姑娘,是一个赛一个的娇娆百媚。甚有皇城中的显贵,不远千里来此,只为一嗅美人胭脂香。
烟花自然是夜里才绽得秾丽,白天都是用来休养生息的。
但,关着门的藏花阁,可不是谁都歇息了。
戴妈妈自从上个管事儿的手里,接了这藏花阁后,这生意看着是顺风顺水,却不比往昔日日贵客盈门的盛景。
她愁啊,愁得茶饭不思的,愁得头上冒出了几根银发。
这不,昨儿个得罪了县主簿的花魁子衿,今儿个就躺在奴役房里被收拾了一番。谁让她都残了一双眼,还是改不掉一身臭倔的脾气。
没了花魁的红院,底下的姑娘们,是伺候豪绅有余,遇上达官贵人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戴妈妈愁着愁着,见到门口横放着把扫帚。
门前横扫!这不是挡她财路是什么!
戴妈妈气的在院里喊人,可婢子都歇了,几个龟奴也不知哪去了。
她只得气冲冲的上前,弯腰捡起扫帚,再抬身时,稍显一怔。
有位佳人,蹲于门外,手里擒着只缟色的野猫。
如墨青丝在头顶挽髻,没有饰物,额前有很多不加打理的碎发贴面。穿着一身水色道袍,却衬得眼似湖水清,唇似三月桃。
戴妈妈那个喜形于色的,都守不住上扬的颧骨。她走上前道,“这位……小道长,这是打哪儿来,要往哪儿去呀?”
这人扭着腰肢,突然来到身旁,小道士侧头看去,妇人脸上浓妆红艳,她手下一松,野猫嗷了一声,溜走了。
小道士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笑着答道,“打小村里来,要往城里的馒头铺去。”
路上遇见只野猫身怀一丝妖气,追着来到此地。这话她省了去。
小道士笑的是黛眉微扬,眸似弯月,让人如沐春风。讲话声儿清如泉,甜而不腻。
戴妈妈这下真是乐坏了,她说是从村里来的,也就是没啥背景靠山,到时候关起门来锁她几日,谁还能找着。
老天爷待她不薄,天上掉个美人她可不得接着啊。戴妈妈仿佛把她看成了一棵缀满金元宝的树,在她面前摇来晃去。
“馒头有啥好吃的,跟妈妈我到这阁楼里去,有啥山珍海味吃不着啊。”
看着戴妈妈谄媚的神态,小道士却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戴妈妈晓得她是有戒心的,于是装出一副十分忧心的模样,说道,“唉,不瞒小道长说,我这藏花阁最近……运势不行,要是小道长能进去坐坐,说不定我就能改改运呢。”
小道士眼睛滴溜溜一转,笑道,“好,不过水里游的我不吃。”
戴妈妈一听,急忙把人拉了进去,生怕她改变主意。她又招来个奴才,用帕巾挡住嘴,交代了两句,便挥着手赶人下去,还说着,“快把吃的都端来!”
不一会儿功夫,小奴才端来几盅咸甜皆有的粥,几盘颜色好看的小菜,还有一笼珍珠包。
“妈妈您看,这日头还早,厨房的人只做了早膳。”
“哎呦,快叫厨房的人都打起精神,怎么能怠慢了人家道长!”
小道士咽了口口水,摆摆手道,“不忙不忙,早膳能有这般,已是极好了。”
眼下谁都不能拦着她一饱口福,她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珍珠包就往嘴里送。美滋滋的闭上眼。
她这吃相是有福气之人,戴妈妈越看越欢喜。
“小道长今年多大啦?”
她夹起一片腌萝卜的手顿了顿,放进嘴里后开始掰着指头数。
百年光景,可真是弹指一挥间。
师父的一字,等。
好家伙,愣生生等了一百一十五年。
“若按年作岁,如此算来,我已有一百三十七岁。”薛不苦道。
看着薛不苦一本正经的样子,戴妈妈和站着的奴才都是一愣,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道长真会说笑,活了一百多年那不成干尸了。”
薛不苦看着这俩人,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屋内人正大快朵颐,忽而,屋外传来女子嗓音纤细的啼哭叫嚷,和男子大声的呵斥。
薛不苦咬着筷子,向门外探着脑袋,问道,“发生何事?”
戴妈妈在她眼前摇了摇帕子,解释道,“哎,都是自家兄妹,许是干了些荒唐事让兄长训了顿。”
这戴妈妈面上越是笑得慈眉善目,心里越是着急,按说这迷药早该发作了,为何这小道士一点该有的征兆也没有,眼看她快要喝完一盅咸粥,还精神着呢。
难道是药下的不够?戴妈妈怀疑的看向身旁的小奴才。
“老板娘,你怎么不吃啊?”薛不苦问道。
见她看着自己眨巴眼,戴妈妈估摸着是这小奴才刚进阁里没多少时日,听不懂她的暗语,没办好事儿,压根就没下药。便抬头横了他一眼。
小奴才一头大汗,他冤啊,他自是明白戴妈妈的意思,也同厨房的人说了的,可这膳食是厨房的人拿来的,他也不知道药到底下在哪盘菜里了。
怪哉,这姑娘看着也不像身体壮实的,怎么就没反应呢。
“吃吃吃,我也正好饿了。”
戴妈妈拿起筷子,只夹了一些下饭菜在碗里,心想不着急,等会儿给她喝杯迷魂茶,让她飘飘欲仙醉倒我藏花阁。
薛不苦又对小奴才说道,“这位小兄弟也别站着了,坐下一块吃吧。”
“不了不了,我就是一个奴……”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薛不苦塞了一嘴包子。
于是吃着吃着,咚咚两声闷响。戴妈妈倒在桌上,小奴才倒在她脚边。
薛不苦用端起碗来,盅内最后一口粥也下肚了,这才去瞧了瞧身边两个不省人事的。
唉,她摇头。都说了自己百年修为,又怎会被一丁点迷药药倒。
为自个不慌不忙的沏了杯茶,水足饭饱,正所谓暖饱思那什么,所以该去看看姑娘了。
绕过前院,后头有个小院儿挨着马厩,气味儿真大,薛不苦皱了皱鼻子。
一个年轻力壮的龟奴锁上了柴火房的门,啐了口痰,回头见到个风姿卓卓的姑娘。
他头一次遇见这般身韵不俗的人儿,有点仙气逼人的劲儿,有些愣,说话间回神。
清醒时,以为她也是戴妈妈买来的。
“见鬼了,怎么还有一个……”
他大步上去,一展壮臂,就要朝薛不苦抓去。
薛不苦一手背于身后,另一手只用一指抵在健硕的男子额间,轻轻一推,人就仰面倒了下去,竟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她跨过脚下的男子,来到柴房门前,掂了掂这比她手掌都大的锁头,稍稍用点力,一拽就掉了。
这里头有四个姑娘,看样子是受了些苦,面有惧色,但个个容貌都清秀有佳。
一个倚在墙角的,倒是显得沉着。她样子是芊芊媚骨如水柔,这会儿大概是被打了巴掌,粉白的脸上浮着红潮。只有那双眼瞧着极没精神。
薛不苦扬声说道,“看门的人睡得老沉了,你们快起来跟我走吧。”
四个姑娘都怯生生的看她,脚下都饿的没力了,相互搀扶着起来。
此时,倚着墙的美人开口道,“这位侠女。”
“我不是侠女,我乃修道之人。”
“这位小道长,敢问一句,你要将她们带去何处?”
“让她们都回家去。”
美人摇摇头,凄苦道,“小道长你不知,她们可都是被亲人卖到此处的,你若让她们归了家,免不了一顿打,再给送回来。”
四个姑娘听到这番话都醒了,全都瘫坐地上哭了起来。
薛不苦恍然点头,对着哭作一团的四个姑娘作别,“如此啊,那就不叨扰了。”
那几个姑娘见此,觉着本来人生已无盼头了,这会儿来个小道长竟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都不劝劝她们,抬脚就要走了,更是哭天抢地了。
薛不苦正当走出房门,被一声,“且慢。”给拦了下来。
美人颤颤的起身,道,“还请小道长带上奴家一同离开吧。”
“奴家在这藏花阁呆了三年有余,如今双目失明,昨儿个得罪了县主簿,眼下怕是没机会翻身不说,能不能活过三日都成难事。”
薛不苦想也不想的来到她面前,扶起她,柔声道,“来,你拉着我,小心脚下。”
她和师父吴不念在小村里,买下了一位花甲老人的屋子。因这后头有片向来没人去的密林,适合她师父禅坐,便住了有些日子。
好在周围有井有田,算是怡然自在。
一进屋,见吴不念已经禅坐回来,看她笑眯眯的,也不知肚子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不是说去买馒头,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薛不苦辩解道,“哪有空手,还扯回个大活人呢。”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个孱弱的美人。
吴不念当下思绪突然混沌起来,石投明镜湖,槌敲黄金锣,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脑袋中的嗡嗡作响的动静。
她莞尔一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小道长的师父吧,奴家子衿,见过道长。”
吴不念掌心攥紧。前尘往事接踵而至,让他措手不及。
这柔声细语,穿耳却成了——
我愿自剔仙骨,世世轮回尝受疾苦,不得善果,只换吴不念心脉不毁。
字字刺骨寒,不到片刻,他已回神。
薛不苦歪着脑袋,看不懂她师父怎会在须臾间,有如此大的心绪翻涌。
子衿听不见那方向的回应,心想,这道长也许是个有点傲气的,于是便讨个近乎。
“道长声音听着耳熟,但仔细思来,奴家也不认识,说不定是前世有缘呢。”
她是的确不知自己当了回神算子。
吴不念感慨,他可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出门买几块馒头都能顺手牵来个百年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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