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启示录[末世]

　　二零二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星期日， 10:45 AM，阴
　　上海浦东机场地下一层

　　叶千洺正在前往前往磁悬浮的路上。一个早上的时间，陆陆续续从美国收到了很多朋友的讯息，但都是朋友间的圣诞祝福，没有再收到父亲和James对于那个新病毒的后续发现。而James的手机自从上午开始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了，也不知道他是研究地太过废寝忘食了还是已经回到家里补觉和LOL了。

　　正想着一些事情，叶千洺突然被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撞了个满怀。
　　叶千洺平时一向是比较警觉的人，一般不会发生和行人撞在一起的现象。可是撞到他的这个女人神情慌张、步伐不稳，明显没有在仔细看路，而且她是从人行通道左侧的机场内部通道突然间推开了大门，直接撞到了正在靠左侧行走的叶千洺。

　　“小姐，”虽然有点措手不及，但是叶千洺还是及时扶住了这个看上去精神状态恍惚的女人的肩膀，这才没让她摔倒，“你还好吧？”
　　女人抬头，惊慌失措的大眼显得有些浮肿，说出的回答却完全不着逻辑，虚弱语气磕磕巴巴地回复着一些叶千洺无法捕捉的断句。

　　她一面想要自己站起身来，一面左手却又在激烈地抓挠着自己右手的小臂，整个人的姿态看上去极为不协调。
　　“痒……腐烂的味道……好痒……怎么会这样……”

　　叶千洺这才注意到她整个右手小臂袖子露出的区域正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青色，而她用手抓挠的部位更是已经显现出严重的发炎症状，可以看到明显的表皮脱落。
　　然而不同于普通人炎症时表现出的发红和肿胀，女人的手臂处却干瘪暗沉，类似经脉般雪花状的黑色纹路一直从手肘处蔓延至小臂处，表皮满是斑斑凹陷痕迹，反倒更像是某些肌萎缩的征兆。

　　似乎是突然注意到了叶千洺的视线，女人慌忙地放下夹克袖子遮住了伤口。
　　叶千洺皱眉，懂得医理的他自然看出来面前女人的异状，“小姐，你是不是需要帮助？你的状态看上去不是很乐观——”
　　女人明明里面穿着一整套某个航空公司的制服，外面却搭了一件男士的夹克；而且她虽然头发、妆容和指甲都保养得异常整洁精致，身上却显得额外凌乱，眼妆上的睫毛膏更是掉了一大块，似乎因为发了了什么刚刚才哭过。

　　“不！”
　　女人下意识地出声拒绝，这时才似乎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般地大力推开了叶千洺的搀扶，“不！我很好、很好……我只是递了一杯水和药片，什么都没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她一边似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服着自己些什么，一面慌慌张张低着头向地铁二号线的方向快步离去。

　　叶千洺愣神了片刻。
　　身为医生的职责告诉自己，那位女士的手臂需要得到医学上的处理，可是等他想出声叫住那个陌生女人的时候，她早已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机场通道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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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二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星期一， 04:30 AM，大雪
　　叶千洺徐汇高层公寓内户外，温度零下八摄氏度

　　回到市区家中后的叶千洺的状态并不是非常好，准确地说，他在那个下午的状态简直可以用反常来形容。

　　因为长时间保持锻炼的关系，叶千洺的身体素质一直非常好，一年到头极少感冒发烧。
　　而他自从午饭后就开始一直保持着头晕、反胃的状态，晚间的时候还出现了低烧。
　　叶千洺一整个下午都在家中阅读关于第二天要听的讲座的背景和作者资料，除了给自己弄了些柠檬蜂蜜水以外也并没有想到做其他的处理，知道晚上量出了低烧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感染上了某种流感。

　　估计是中午挤地铁的时候从别人那里感染来的吧。
　　叶千洺当时是这样想的。

　　他揉了揉额头，感到异常地疲倦和断断续续的晕眩感。这个季节是流感高峰期，上海人口又密集，病毒性的感冒很轻易地就可以通过呼吸道传播。叶千洺很少生病现在住的公寓有只是家人回国期间才会临时住住的房子，所以根本就没有准备药品。
　　再加上上海自从下午开始就开始飘雪，气温骤降，天气预报显示这样的恶劣天气在明天夜间开始会加剧，可能会维持一个星期左右的暴雪天气。叶千洺也没有选择在这种风雪天气外出买药，毕竟他根本不清楚附近哪里有药房，这样的时候贸然外出对他的身体肯定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最后他只是在简单料理了晚饭之后，一头昏睡在了床上。
　　一向有些小洁癖的他当时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

　　直到半夜四点多，叶千洺才从昏睡中被热醒。

　　热。

　　这是他醒来时时唯一的感官体验。
　　叶千洺浑身上下像是要被蒸发了一般，闷热地令他感到虚脱。但奇怪的是，此刻的他背上却摸不出一点汗。叶千洺恍恍惚惚地走到客厅，想调低暖气的温度，却发现中央暖气系统早已在零点后自动关闭了。

　　好热。

　　叶千洺几乎是半拖着自己的身体走到客厅的阳台前，打开了阳台的门，仍由夹杂着雪片的寒风穿过细缝吹进来。他看着外面大雪压城的白色世界，自己都觉得现在的行为十分异常。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灌冰啤酒给自己直接惯了下去，然后给自己量了体温。

　　42.2°C。

　　叶千洺感到身体发软，大口喘着气却依旧感到呼吸困难。从小到大他鲜少发烧，而高烧到四十度以上这更是第一次，叶千洺很清楚的明白他现在的状况需要紧急的医治。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卧室走去，拿起手机准备拨通紧急医疗求助热线的时候，却发现屏幕最上方显示着八个来自父亲的未接来电和三条全息语音留言，时间是一天前了。
　　叶千洺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睡了超过三十个小时。
　　叶千洺捂着脑袋，头疼欲裂，下意识地滑开屏幕，叶父的人像顿时出现在了面前，他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神情颇为疲惫。

　　第一条是二十六日晚间的。

　　“阿洺，你今天睡得似乎比平常早，应该一切都还好吧？我刚刚从朋友那里得到了纽奥兰那边的消息，情况越来越不乐观，整个城市的交通枢纽已经完全停止了，所有公共设施包括学校都休假了，而我们这边到现在连病毒的携带体都没有弄清楚，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加州这边的媒体一直没有报道太多的相关消息，不知道情况在当地到底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我听人说中国今天遣返了一架纽奥兰的航班，而且禁止了所有从密西西比州出发的航班。有人说接下来中国可能禁止所有美国出发的航班，并且停飞所有国内航空公司前往美国的线路。虽然目前还是风声，但是爸爸感到很不安——
　　而且你们那里下周有暴风雪预警，你的航班很有可能被取消。阿洺，如果可以的话，早点回来……
　　总之，你好好休息，爸爸现在要去研究院了，明天会再和你联系的。”

　　下一条是昨天下午的。
　　“阿洺你还好吗，为什么不接电话？听说今天的研讨会你缺席了，爸爸联系不上你，但是想告诉你如果你下一步有什么一定要和家里先说。”
　　一旁传来叶母的声音，“阿洺平时不会不接电话，估计是手机被人偷了或是掉了。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好好休息吧。”

　　再接下来一条是八个小时之后了。
　　“阿洺，看到留言马上给我打电话。”

　　语音终止，叶父的人像也瞬间消失。
　　叶千洺已经连回复一个‘收到’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一边咬开一袋面包，一边想拨打紧急救助热线，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当地医疗热线的号码。面包在嘴里的味道如同嚼蜡，叶千洺却也没有顾虑那么多，仰头又灌了自己一瓶冰啤酒，才感觉嘴巴里那股灼热的干燥感渐渐退去。
　　但当他搜索到号码，将数字输入电话的时候，身体的那股虚脱感却愈发强烈了。

　　“您好，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
　　等待了漫长的一分零三十一秒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个带着几分倦意的女音。

　　“你好，我高烧很严重，身体虚脱，需要前往医院……”
　　叶千洺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地厉害，声音如枯柴般黯哑低沉。
　　接线员人的语气十分为难，“……先生，真是非常抱歉，现在外面的雪太大了，又是晚上，我们医院根本没办法向外面派车。您的地址在哪里，我可以帮你查找离您最近的就医地址——”

　　叶千洺左手手肘处忽然一阵痉挛，手掌下意识地失去了控制，手机重重地面朝下掉在了地毯上。
　　另一方声音嘎然终止的瞬间，叶千洺甚至有一种感觉今天自己会死在这个房间角落的错觉感。

　　这时，左手无名指上的一道黑痕转移了他的视线。之间无名指下半的关节处上有一道极细的刮痕，周边的一圈皮肤已经呈现出青黑色，却和普通的结痂或者伤口黑色素沉着完全不相似。
　　他用手指轻触摸黑色的伤口，上面覆盖着一层黏腻的薄液，却又不像脓一般的质感。叶千洺用手撕下了黑色的表皮，没有疼痛，准确的说，他甚至感觉不到任何触感，仿佛那一块皮肤不是自己的一般。
　　然而当他将其完全移除，才发现那抹黑色早已更深入他的皮肉中，沿着血管呈雪花般蔓延至肌肉的更深处。

　　表皮下伤口暴露在冰冷空气的瞬间便引起了诡异的瘙痒感，让叶千洺忍不住去抓挠，这时他才突然想起机场地下那个撞到他的女人。
　　她手臂上的伤口，几乎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一定是当时被她的指甲给不小心刮到了。
　　叶千洺神情复杂，他当时就注意到了那个女人一直就在用手抓挠自己的小臂。
　　难道是破伤风？不可能，伤口这么浅，很难为细菌提供生长环境，而且伤口内也看不出细菌增生的痕迹或是存留的坏死组织。还是说自己这是病毒性的伤口感染导致的流行性感冒——如果是这样，自己现在根本是束手无策，难道真的要在这种暴雪中去找医院？
　　叶千洺扶着墙，一手捂着额头，脑中一阵晕眩。

　　等等——
　　还有那个东西——

　　叶千洺缓缓抬头，看向了书房的方向，连自己都为自己现在的想法感到疯狂。
　　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强撑着身体扶着墙来到书房，用尽最后的力气整个人瘫倒在了书桌前的座椅上。
　　在他面前的是一只加密了的金属箱子和一叠整整齐齐的文件。文件的内容不外是他已经倒背如流的，本来预计周三要用的演讲稿，而箱子里面的东西他更是见过也检查过数次，正是叶父委托他带来研究会，准备发布的新型人工合成的核苷类似物药品。

　　核苷类似物，Nucleoside Analogue，又可以叫伪核苷，从结构上简单地说就是一个包含了核酸类似体和糖的有机物质。
　　因为这一类物质有着和人体DNA中天然的核苷有着非常相似的结构，但却缺少与磷相连能够相互连接形成DNA骨架的羟基，所以当病毒利用伪核苷进行合成复制时就会产生无活性的病毒基因组，从而某些程度上地抑制病毒的扩散。

　　虽然这一类药物不像化疗和切除手术那样对人体本身的免疫系统具有猛烈的破坏性，可却也无法向疫苗一样让身体产生抗体，由此对病毒产生永久的免疫能力。
　　然而叶父团队的这一核苷类似物却和传统核苷类似物不同，这次的药品本身是有机体，可以通过结合病毒基因组达成自我增生，并以此延长药物在人体中的活性。

　　叶父自从脱离了药物公司之后一直和几个同在生化药学领域的同事们从事着一些研究，而这一人工合成核苷类似物自从被偶然发现以来变成了他团队研究的着重研究目标，可以说是汇集了众人的心血。
　　他们现阶段的目标是将药品投入与新型反病毒□药剂，专门用于亚洲非洲地区近几年来频发的Retroviridae逆转录病毒，日后投放于Hepatitis，Human Immunodeficiency Virus和各类致瘤致癌病毒的治疗。
　　因为是慈善性质的研究，所以叶父也并不介意与他人分享成果，甚至希望能够通过这次亚洲研讨会邀请到新的资金和学者的加入。而团队的最终的目的也单纯只是希望能够将药品在通过药物当局批审后以无偿的方式投放给亚洲和非洲第三世界国家，送到那些有需要的病患手里。

　　虽然在过去一年中，眼前的样本药片已经在白鼠身上对这个药进行了安全性的测验，但由于资金的短缺和时间关系，到目前为止这一药品仍处于开发阶段，还并没有使用高等动物测验药品的实验数据，离人体试验更是还有一定的距离——叶千洺此举无疑是极为不理智的。

　　但是叶千洺已经完全无法再等下去了，他的大脑沉重地像是石头一样，眼前的景象也开始重叠、模糊——他几乎是颤抖着手用指纹识别开启了金属箱，里面安静地躺着五份分别仔细包装在多重密封容器中的药物样品，包装盒上用红的触目的大字写着‘禁止食用’‘生化危害BIOHARZARD’的标语，给那些看似平凡的药片带上了一层诡异的神秘感。

　　叶千洺直接死开了塑料包装，打开了其中一个密封盒，连水都没有用就直接将药剂咽了下去。

　　他粗喘着气，身体几乎是完全瘫在了桌面上。眼前的景象更加模糊了，但身体中的燥热感却慢慢地退了下去。随着四肢再次恢复了知觉，大脑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叶千洺才开始意识到他刚才做了一件多少鲁莽的决定。
　　他站起身缓缓地回到卧室，给自己套上了厚重的毛衣和夹克，决定还是即刻外出前往最近的医院。

　　但就在当他起身走向客厅的时候，一股剧烈的刺激感如火烧般突然沿着他的脊椎涌上了大脑，仿佛在脑神经网络中猛地爆裂释放开来。

　　眼前的地面无限拉近放大，叶千洺双眼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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