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泪

　　日上三竿，纳兰雪悠悠转醒，近些天，她总能沉睡极长时间。
　　红袂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纳兰雪让她去备热水。她得去洗个热澡提神。说不出话来极不方便，但红袂却一下子会意，连忙吩咐几个宫女张罗去。
　　纳兰雪褪了华裳，踩进浴池。热气荡漾，泛起层层水雾，飘扬在空气中，仿佛人间仙境。热气令她的后背溢出丝丝香汗。
　　令她微微诧异的是，竟无人给她取来花瓣。哪家的千金小姐沐浴不需花瓣？况且，她的身上时刻洋溢着淡淡的玉兰花香，闻之舒畅。莫非是她的错觉？
　　她阖目靠在池沿，任温水将她包围，吞噬她的体温，这种感觉如坐云端，令她暂时忘却了一切。
　　一刻钟后，她睁开了眸子，取过毛巾擦拭身子，左肩处的伤口让她的眸光一凝。
　　这似是被利器刺过，疤痕很淡，应该是有些时日了。可纳兰雪养在深闺，又怎会受这样的伤？
　　“小姐，水恐是凉了，您该出来了，不然伤了身子。”重重轻纱外，红袂小心地提醒。
　　纳兰雪移开目光，站了起来，取过一件水红色的长裙袭上身，然后撩起纱帘走了出去。
　　红袂引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取过木梳去理纳兰雪一头如瀑墨发，红袂细心地顺着发丝梳至润泽乌亮的及臀发梢。
　　“小姐的头发长得真像缎子。”红袂虽为她理了好几年的发鬓，亦忍不住赞叹。她从未见过哪一个女子拥有这么柔美飘逸的一头长发。
　　红袂刚要为她挽髻，纳兰雪的小腹却剧烈地发痛，犹如被撕裂一般。她俯下头，难受地捂住小腹。那一头柔顺的青丝垂下，掩了她眉头紧蹙的神情。
　　红袂搁下木梳，搀扶住她的身子，急急地说了一句“小姐且忍着，奴婢去取药。”便奔离大殿。
　　纳兰雪的前额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缓缓淌下她的脸庞，剧痛却变本加厉地侵蚀她的意识，她气若游丝，软倒在椅子上。
　　少顷，红袂持着一个小青花瓷瓶匆匆而来，她迅速倒出一颗豆大的黑丸，放入纳兰雪的口中。
　　纳兰雪有意识地咽下，很快，疼痛褪去，她艰难地张开双眸。
　　“奇怪，今儿才十六，小姐怎生又发病了。”红袂喃喃。正要转身搁好瓷瓶，纳兰雪却先一步抢过瓷瓶，细细端。
　　这是何药，为什么能治好她的剧痛。还有，隐隐从红袂口中得知，她的疼痛是定期而至。莫非纳兰雪有见不得人的隐疾？

　　初春悄然而至，这十多天来，元铮没有继续折磨她，她待在栖絮宫里，就几名宫女伺候着，无人问津，犹如与世隔绝。她倒也自得其乐，每天晨曦初现便已下榻，到庭院里栽花植草以打发时间。繁花绿意，让她的脸浮起久违的微笑，只是每当夜阑人静之时会想起他们的往昔，泪沾锦衾。
　　栽了几株吊兰后，她站直身子，举起衣袖拭去额上的薄汗，一脸满意地俯视她的劳作成果。
　　红袂走了过来，自她手上取过花锄，欣慰地说：“小姐终于能搁下仇恨了，奴婢真是替小姐高兴。”
　　纳兰雪一愣。仇恨，什么仇恨？她用询问的目光瞧着红袂，红袂却恍若未察，扛起花锄转身离开。
　　纳兰雪也没拉住她，只是凝望她的背影。红袂身上有她想要知晓的答案。可是，一旦问出了口，她的身份便会暴露，她不能铤而走险。因为，不是纳兰雪，那她连与他靠近的机会也没有了。
　　谁会相信她是莫儿，谁会相信这样诡异的重生？没有的。
　　她脚步虚浮地返回前殿，栽了一个上午的花草，疲惫得很。她坐在玉阶上，以手托腮，撑住沉重的头。
　　刚栽下吊兰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两条人影，依然是两个背影。男子束着玉冠，一拢墨色衣袍，腰系玉带，长身而立。
　　旁边是一个湖畔，妙龄少女坐在岸边，一双莹白的玉足在湖里晃悠，玩得不亦乐乎，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荡起一阵阵回音。
　　“哥哥，看了我的脚，你就得娶我了。”稚气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少女依然笑得明媚，男子负手而立，声音有些低沉：“当然。只是，当我的妻时刻都有性命危险，你愿意么？”
　　话方落，少女的笑声随之消失，天地一片沉默，唯有袅袅的东南风悄然划过，拂起少女的发丝，男子的衣袂。
　　良久，少女返回岸上，走到男子的身侧，与他比肩站立。乍望而去，仿如天地间最美好的画卷。
　　少女低低说了一句：“要不愿意，我就不会替你挡那支箭了。”
　　纳兰雪震惊地自阶上站起，不过她这一站，眼前的幻象顿时无踪，仿佛一阵轻烟，被风拂散。
　　她惊悚地转过身跑进大殿，直奔内帏，坐往榻沿。已经是第三次了。那个少女和男子究竟是谁，声音为何那般熟悉，而且三番四次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就像一个故事，有着连贯的情节。
　　究竟是为何，是谁要让她看这个故事。
　　正想着，梳妆台那边又现出那两道身影，少女坐在椅子上，笑靥如花。男子用木梳为她梳理一头墨发。
　　如此融洽的画面却令纳兰雪惊惧，她向后缩了缩身子。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来缠住她？难道也是一抹孤魂，要抓她回阴曹地府？
　　少女伏在男子肩头，声音轻柔：“哥哥，你不要做太子好不好，我们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平凡地过日子。”
　　男子伸出猿臂，环住少女的肩头，似下了重大决心，“好，我答应你。三日后，太明湖畔，我们一起浪迹天涯。等我。”
　　少女轻轻点头，闭上眼睛安心地将头枕在男子有力的臂膀上。
　　纳兰雪眨了眨眼睛，一切又回复原样：一张花梨木桌，一张梳妆台，璎珞珠帘，一个薰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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