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病娇

　　庭花香信尚浅，最玉楼先暖。

　　梦觉春衾，江南依旧远。

　　十几日的疾行少休，好歹离江南不远了。

　　初入江南，风帘翠幕，莺歌软语，一片氤氤水气，街旁青石板上商贩云集，荷香盈人，与谷里倒是不同的风光。

　　妙龄少女，白纱遮面，裙裾也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照往日此时已从忘忧楼取回了谷主的信物，如今却在城中堤旁，一人走着，满眼尽是夏光。

　　多年苦修的日子，身旁都是药炉草木，此时身旁佛手酥的叫卖，让人有些晃神，月霁面纱下樱花般柔嫩的唇角微微翘起。

　　心口微动，像平整无染的白纸上，毫无防备的被小猫留下一枚浅浅的梅花印，顽皮狡黠。

　　到底是，放纵了。

　　猛然惊觉，月霁立刻收敛神色，抬步欲走，却迎面遇到三个身影，三人皆是样貌出众。虽身着常服，也难阻挡三人卓然于人群的气息。而其中一人，听他的步履吐纳竟难测武功深浅。

　　月霁眉间轻蹙，立刻向三人身侧绕去。百草阁几年外出任务，鲜有闪失，皆是因不愿与旁人纠缠，尤其是难探究竟的人物，麻烦。

　　三人中，一灵动娇小的粉衣少女看着月霁，仰首脆声道：“等一下，你别急着走。”

　　话音未落，月霁身形愈快，已堪堪越过三人。粉衣少女见状大喊一声：“哎。”，急忙伸手相拦，看架势，也是个底子深厚的。

　　月霁眉间闪过一丝不耐。伸手的姑娘倒不足为惧，可她旁两名男子若也出手，怕是得要费一番功夫了。

　　思及此，月霁抬头望向另外二人，其中蓝衣少年剑眉星目，风姿清逸，而他右侧的男子一身玉色长衫，眉毛轻扬，鼻若悬胆，嘴角弯着好看的弧度，也正打量着自己。

　　两人四目相对，落入月霁眼间的是一泓清澈的春水，细看又幽深难探深浅。似温柔的星云却有黑色的漩涡，几分好奇，几分不解。

　　这右侧之人正是刚才测不出究竟的男子。

　　该死。

　　月霁指间扬出一层细密的白色粉末，数量之微，身影之快，教人无法看清，只看到伸手欲拦的粉影顿了一顿。

　　一瞬就够了。待粉衣少女回神，月霁早就如一阵烟般消失不见。

　　粉衣少女鼓了鼓脸颊，转头看向身旁的蓝衣少年：“林公子，你们江南的女孩子都这么不愿与人打交道么？”

　　清逸少年也才缓过神，听到粉衣少女的话，淡淡开口：“江南女子不似郡主伶俐活泼，多是养在家里的闺秀，少见生人。郡主刚才不就把人吓跑了。”

　　明明带了些微讽意味的话，少女好似没有听出，仍抬头看向少年，巧笑倩兮。

　　“简仪这热闹的性子怕是没法改了，以后不知要让哪家公子受些罪。”玉衫男子眉眼皆带着笑意，唇角轻扬，眼里却从始至终一派清明。

　　男子眼前浮过方才面纱外清冷的黑眸，明明开始时带着些柔软天真，却骤然变冷，后来与自己迎面相见，她便急欲离开，眉间蹙起的不耐，凡此种种，皆因自己一行三人
　　。
　　四目相对的一刻，只记得那姑娘眼若星辰。段容汐脑海中升起些忽明忽暗的影子，快的让人难以捕捉。

　　“段哥哥！”简仪带着薄怒嗔着，挥起自己的小拳头就朝男子砸过去。

　　玉衣男子望向粉拳袭来的倩影，弯起嘴角。

　　“郡主饶命。”流水漱玉的声中带着难掩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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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华灯耀目。

　　忘忧楼内，雨打芭蕉，楚腰素手的乐娘，水绿的小衫清透动人，皆垂目演奏。

　　丝竹悠悠，教人忘忧。

　　主座上女子年约三十，仍是容色妍丽，紫衣姣美。看到月霁白纱覆面，端坐于椅上，女子红唇轻启：“不知月使光临，忘忧楼粗茶相迎，柳姬在这赔罪了。”

　　座下少女黑发垂肩，目光平静：“楼主客气，忘忧楼的丝竹，余音绕梁，果然教人忘忧。本使此番前来，为的是谷主信物，还请楼主交予。”

　　“这个自然，柳姬一直悉心保管。”女子伸手递出一紫檀木匣，打开，正是谷主信物，一枚玉刀，幽光流转。

　　月霁抬腕将木匣拢与袖下。目光淡淡：“还请楼主屏退众人，本使有些体己话要与楼主说。”

　　柳珂心下一惊，平日里素无与月使有交情，如今哪来的体己话可说。这百草阁之人虽无武功，但用毒奇巧，却不得不防，更何况是年级轻轻就已位居百草阁主之位的月使，正打算开口相拒。

　　“摇蹼玉溪风景，水漾横斜影。本使长于碧云谷，未见过江南风光，如今沿途美景倒让人想起这句诗，此番看来写的极好。楼主以为如何？”月霁蛾眉轻挑，一双眼平静无波的看着柳珂。

　　“啪”，一声极细碎的声响，柳珂手中的青花彩釉茶杯爆裂出一条条的纹路。

　　“都下去。”中年女子声音威严，却带着难以控制的细微颤抖。

　　待屋中人走净，柳珂走至少女身边，目光如炬，红唇微微抖动：“你想说什么？”

　　月霁抬眸：“本使不贪心，不过是要忘忧楼的无相皮罢了。”

　　无相皮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易容宝物，稍加变化便能使一个人变成一个没有丝毫相像的人。无数江洋大盗，有钱却貌丑的富家千金，一流的武学高手都将其奉若神明。忘忧楼前任楼主传下了一件，一直被放在除了楼主谁也拿不到的密阁中，作为秘密无人知晓。

　　柳珂花容惊诧，声音尖锐：“月使拿什么来换！”

　　“霜引。”

　　清冷的话音刚落，柳珂的手不可置信的颤抖着，像毫无防备的被人打了一拳，伸手欲抓面前人的衣衫。

　　白衣少女不着痕迹的避开，噙了口茶：“如何？”

　　柳珂睁圆的美目中一层水雾浮起，紫袖下的手紧紧的握着，怕忍不住掐自己来辨真假。

　　“我替玉溪谢谢你。”慢慢恢复平静的女子向月霁颔首，眸中欣喜难掩。

　　“公平交易罢了，楼主不必言谢。”少女亦颔首回礼：“只是令郎的腿有了霜引也不可用量过猛，欲速则不达。”

　　柳珂当年与订下婚约的男子两情相悦，珠胎暗结。可婚前男子暴病身亡，柳珂便偷偷将孩子生下，只留奶娘照养，忘忧楼的其他人都不得知。这孩子便将唤作柳玉溪。
　　柳玉溪虽生的冰雪聪明，可五岁后腿却渐渐无力行走，肌肉日渐萎缩，大夫瞧过皆下定论，若无疗骨生肌的良药，活不过十岁。

　　这么多年，自己派出无数人去寻霜引，都杳无音讯，如今，却天降喜讯。不过是一张无相皮，能救云溪一命，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日后，月使有何事，柳姬定不相辞。”紫衣女子红唇带笑，郑重一诺。

　　月霁淡淡一笑，拂袖离开。

　　挟着两个木匣，白衣少女清呵，远处就遥遥奔来一匹黑马，在月霁身边亲昵的低下了头。少女翻身欲上，却忽然瞧得右侧墙角有一处痕迹十分熟悉。

　　移步近看，竟是一尾用血画作的细小锦鲤。

　　风灵！

　　这是弑杀营联系所用的记号！
　　月霁立刻跃身上马，素来平静的面容也浮现出罕见的惊慌，控缰的手指紧紧握着，皮肤崩到透明。
　　少女沿着路边锦鲤的方向，一路追去，耳畔风灵离别时说的话清晰地响起。

　　“这次不同往日，我也难料吉凶。”

　　“重伤未愈，任务棘手，也许就真未有再见之日。”

　　不会一语成谶的。不会。

　　临别曾许诺过的，在无数没有月光的夜里都能听到的。

　　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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