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

　　那日白鸦正在用石块叠一个羊圈--小满前几日进山捕到一只小山羊，准备养肥了好过年吃，怎么着这也是她自力更生的第一个里程碑。

　　白鸦十分感动：“小满你终于长大了！知道自己找肉吃了！本少侠看你骨骼清奇，年少有为，风华正茂，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饿不死自己的杀手了！”他上前一步，款款深情地握住小满肉呼呼的小手：“这样吧，为师今日宣布，你，崔小满或者朱小满，出师了！今日就可以下山自立门户，怎么样，惊喜来得太快还没准备好吧？”

　　他后退一步，从无名崖上远眺夕阳余晖铺洒金黄，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河山璀璨一片：“去吧，我的徒儿！天下之大，你不去一一踏遍，谈何人生？鲜衣怒马的少侠们和不如你美貌的女侠们都在等着你！我的小满呀，江湖的未来就是你的啦！”

　　小满沉着脸走到白鸦身后，随即无声飞起一脚，将白鸦踹下山崖：“去死吧你个白毛鸦！不就是捉到一头羊么？至于那么急赶我下山嘛？”

　　白鸦攀在崖间古松上向上喊：“你坏死了！为师多年的夙愿，你就一点不想帮为师达成吗？”

　　小满居高临下，叉着腰：“师父？我就两师父，黑山白水。我师父的心愿不是早达成，向我爹复好仇了么？你？你不我师兄么？”

　　这事二人听到有人顺着山间石阶拾级而上，便齐齐禁了声。二人的耳力都是极好的，听得出是个步伐沉重的半大孩子，要么就是个矮子。

　　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二人等了半柱香时间，期间白鸦已从古松上一路沿着石壁爬了上来。

　　来者确实是个半大孩子。

　　看到孩子时白鸦听到小满倒吸口气，因为来者是个男扮女装的漂亮丫头。这丫头一来，小满景山一枝花的地位便不保了。

　　小丫头约莫十四五岁，穿着一身肮脏麻衣，内里是白麻衬里--她还带着孝，因为爬山而鬓角发丝凌乱，沾着些许汗水黏在小小的瓜子脸上。黑发雪肤，面上因出汗而带着红晕如三月初桃，眉目精致如画。

　　小丫头扫视了一圈听雨堂四周，最后在悬崖边上找到了二人。她怯生生地上前几步，又顿住不敢再靠近：“请问......白鸦公子在吗？”

　　“白鸦.....公子？”小满偏着脑袋疑惑，她又看看白鸦，得出了结论：“公子不在。”

　　小丫头似乎有些失落，又松了口气，她闻言迟缓地点点头，很识礼数地向二人行礼：“那打扰二位了，在下告辞。”分分明明是这年纪男孩粗哑的嗓音。

　　白鸦忙上前一步：“小满说笑呢，我就是白鸦。”

　　声音低哑的小丫头疑惑地看着他，不做声。

　　小满摊手解释：“白鸦在这，公子不在，我没说错呀。”

　　小丫头这才定了心，她鼓足勇气上前几步，猛地一把拜倒在白鸦身前：“在下文和之，还望公子相助！”

　　白鸦身形不动，问：“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对吧？”

　　文和之叩首：“文和之知道！公子，我定京文家被那无常府灭了满门，就留了我一个！还望公子能助我报仇！”说着文和之就哽咽了起来，死咬着牙关不想在人前落泪。

　　“无常府？”白鸦回忆了下无常府的详情，问：“无常府以阎王为首，黑白无常为左右护法，府中上下百余弟子，你说的是无常府的谁啊？”

　　文和之伏地不起，咬牙切齿：“无常府阎王。”

　　白鸦面不改色：“哦，阎王啊。”他终于听出来，这文家小孩是个男娃，只是长得漂亮秀气些罢了。

　　小满道：“这生意我们不接，这位客人另寻高人吧。”

　　白鸦回头：“怎么....”

　　小满瞪着自家师兄：无常府，江湖上恶贯满盈的百鬼群居之地，阎王又是百鬼之首，岂是他们区区二人--主要是白鸦一人--招惹得起的？她就是和白鸦说话上胡闹些，并非真的不识抬举。

　　文和之不肯起身：“公子！文和之无依无靠，身无分文，付不起南淮李十八朗，请不动江阴阴阳掌季老，现在唯一的指望只有公子了！”

　　小满瞪圆了眼：“所以说你连定金都没有吗？！”这不是来做生意的，是来抢的啊！

　　白鸦摸摸下巴：“于是是别家都瞧不上这单生意，你才来找我的？”

　　文和之忙道：“不是，不是的！公子与女侠，且听我说！我文家有传家之秘宝镇魂玉，无价。古人云怀璧其罪，那无常府正是贪图我家镇魂玉，方洗劫定京文家一脉，夺了那玉去。若是公子为我复仇，那玉就是公子的！”

　　小满单膝跪下，用手指背轻叩文和之的脑袋：“这位小弟弟，你知道我是谁吗？叫本姑娘女侠？嘿！”

　　“这.....”文和之是个实诚孩子，一时答不上来。他真不知道。

　　小满一脸失望：“我叫小满，你给我记着。”

　　“你还没出江湖做过生意，自然无人知你，这也是好事。”白鸦道。

　　小满转头问白鸦：“那小八觉得我出师了吗？可以接活了吗？”

　　“你？”白鸦笑眯眯的：“是驴子是马拉出去溜溜，接一单不就知道了？小满今年也十七啦，你爹出家那年我也十七，是时候了。”

　　小满想到五年前漫步方向一头往深山老林里扎的二人，不禁也笑出声来。既然白鸦觉得她可以拉出来溜溜了，那也火候差不多到了。

　　话题被岔开，自己被遗忘良久的文和之依旧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公子.....我”

　　白鸦背着手踱步绕开跪在身前的文和之：“先办事，再交钱，这可不是咱们这一行的规矩。咱们做的是人命买卖，买卖的是主顾要杀之人的人命，不是咱行内人自己的啊。杀手不搏命，只夺人命罢了。你当杀手都是傻子？都是死士？有多金贵的价码值得上咱自己一条命？”

　　“所以先办事再交钱这事儿在我们这一行行不通。先拿了定金，那之后若是发现生意太危险，也可以安心弃了这单生意。若是没了定金，不就是逼着杀手去拼死行刺么？不拼死，就饿死啊。”小满视线与文和之齐平，摊手道：“行有行规，这规矩可不能破。”打破了这规矩，行情就乱了。

　　“所以呢，光一块镇魂玉不够。之后我们可以不要玉，但现在不能不要定金。”白鸦道。

　　“对呀，于是乎，这位主顾，请起身右转下山石阶，小心碎石杂草，慢走不送。”小满道。

　　“我还没送客呢，小满！”白鸦喊了一句。

　　“哎？不是送客吗？”

　　白鸦背对二人，看着无名崖下日夜流潺的洛水青蓝，自有打算：“定京文家，我略有耳闻。轻功不算独步江湖，也算独树一帜，怎么就会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呢？”

　　文和之声音沙哑哽咽：“我家老祖宗大寿，全族夜宴，有细作下毒。”

　　白鸦原本是想作世外高人深思状的，此时闻言却忍不住回头瞥了地上少年一眼，心里诧异，原来普通武林世家不是吃毒药长大的啊？--他与小满自小吃着师娘调配的混了毒药的饭长大，所以大小便适应了基本的泻药、迷药、毒药、某季节药等。不出动鬼医之流，大多药类皆无效。

　　杀人者，人恒杀之，从头到脚都要提防。崔判官久居京城远郊的景山中，便是相中了山中无人家。

　　能令一个世家全军覆没的药剂量不会小。剂量不小，那么八成就是一般的麻药毒药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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