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

　　酒店大堂的前台小姐对眼前的这一幕并没有多大的吃惊，这家坐落在酒吧对面的酒店，每天都会有很多这样醉得迷离失控的男女前来开房，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分明眼前的男女都太过出众，惹得她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男人醉得一塌糊涂，女人却是无比的清醒，这样的搭配，不由让人觉得几分怪异。

　　女人素净娴雅，像是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出尘脱俗的气质，美得惊心动魄。男人清醒堪比模特的身材，面容是透着痞气的落拓的英俊，迷离的意识，对着身边的语气不善的女人却是言听计从的乖巧。

　　“钱包。”男人乖乖地掏出皮夹，递给她。

　　纪语娴接过皮夹，掏出阮北辰的身份证和信用卡，递给前台。

　　“密码！”纪语娴问得毫不客气。

　　“没换.....嗝.......”阮北辰打着酒嗝，憨憨地到大堂的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倒着。

　　纪语娴，咬咬牙，按下几个键。

　　他的密码，依旧是她的生日的倒序。从六年前开始，就不曾换过。

　　之前，抽出身份证的瞬间，无意的带出了和身份证放在同一卡位的隐蔽处的一张东西，露出小小的一角。前台正在处理，空隙间，带着几分好奇，纪语娴瞥了眼某个趴坐在沙发上毫无形象的美男之后，小心翼翼地顺着露出的一角，抽出了那张卡片。

　　在见到那张卡片的真面目之时，纪语娴如蒙雷击般地被定在了原地，周遭的一切动静都被她摒除在外。

　　那是张他和她的合影，是六年前的他们。她留着齐肩的柔顺的黑发，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恬静温文的站在窗台处。而他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勾着嘴角，肆意地笑着。

　　同在一方小小空间里的他们，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状态。

　　照片里的纪语娴，只是露出一个侧影，不算远的距离，却分明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拍下的；而反观阮北辰，则在照片的前部，狡黠得意的模样看着镜头，身体侧着，让出了她的身影。

　　她记起，那个时候，他软磨硬泡地要求她和他合影，她却是不乐意地别开。见她不愿，他也不再提。而他却是执着的，照片上他脸上得逞的表情，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她突然想起，曾经的他，对他是多么吝啬。吝啬于对他的深情任何一个回应，淡然地对他的体贴退让视若无睹，甚至连一个笑容，一张正面的合照，都不愿意给他。

　　她想起，每每面对他，他的卑微、他的惶恐、他的小心翼翼，他给了她全世界最美好的一切，倾其所有，她却连一句感谢都不曾说过。

　　“小姐、小姐.......”前台服务员的声声叫唤拉回了她的思绪，纪语娴接过房卡，走回阮北辰的身边。

　　“我们走吧。”她的语气，不再是呼来喝去的粗暴，而是细细柔柔的温婉。

　　纪语娴小心翼翼地拉起他，将他的重量置于她的身体之上，搀扶着东倒西歪地他，上了楼。

　　“我帮你把脏衣服脱了。”阮北辰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疑惑地抬眼瞅了瞅他，然后警惕地往沙发的角落躲了躲，不安委屈地捏紧了自己领口。
　　那情形，活像是她要非礼他。

　　“听话。”纪语娴无奈地算在他的身边，像是哄着小孩子似得，声音温柔而细腻。

　　阮北辰扁扁嘴，松了手，乖乖的小模样，像极了小星星做错事时候的样子，任由她褪去他单薄的针织衫。

　　衣衫褪去，阮北辰小麦色的肌肤，壁垒分明的坚实的胸腹看得她面红耳赤起来。

　　不是第一次赤诚相见，甚至，曾经，他和她还做过更加亲密的事。但这一刻，纪语娴却是不由自主的羞赧起来。

　　“去睡觉好不好。”

　　阮北辰不乐意地瞅她一眼，然后低头，瞥见他严整的长裤，有些憋屈气恼的表情。

　　“不舒服，裤子......也要脱掉......”

　　崩！纪语娴的脸更红了。明知道阮北辰的意思是说穿着这裤子睡觉不舒服，可是，纪语娴还是觉得......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色情。

　　红着脸，纪语娴将纤细的双手伸向他的腰间，和他的皮带斗争起来，这时头顶上方传来了阮北辰作弄人似得肆无忌惮的笑声。

　　纪语娴不理会，也不敢抬头，只是不满地鼓着腮帮子，将他的长裤褪去。

　　“乖，上.床睡觉。”他要是敢说内裤穿着睡不舒服，她就连带着刚刚那一回的一起修理他！

　　这回，阮北辰乖乖任由纪语娴扶着，东倒西歪的站起来，嘴里喃喃地重复着，“哦，上.床......”

　　纪语娴面红耳赤，简直要气急败坏起来了。

　　没了什么意识的阮北辰才将身体挨上大床，阮北辰自觉地被子一卷，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还满足地勾着嘴角蹭了蹭枕头。

　　纪语娴轻叹一声，伸展伸展身体，揉着酸痛的胳膊，又进了卫生间，替他拧了一把热毛巾。

　　阮北辰睡得直砸吧嘴，紧闭着双眼，面色在柔和的橙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柔和非常，熟睡的他，和六年前完全没有两样。

　　温热的毛巾抚上他的额头，暖洋洋的温柔的触感让舒服地嘤咛一声。

　　纪语娴的面容温和下来，目光凝着熟睡的阮北辰。她是很少有这样的机会的，她总是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而恰恰只有这种当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她才有了肆无忌惮地凝视她的机会。

　　而这种时刻，却真的少之又少。五年前，当她要狠心地送他进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之前，他们缠绵悱恻的那一夜，当他满足地愉悦的沉睡下去之时，她便是如此刻一般地一直凝视着他，直到天明。

　　她从不愧疚曾经的做法，却常常在想，这些年，他到底是如何过来的，才让曾经那般星光璀璨的少年变得如此阴翳暴戾。她迫切的想要知道他的一切，可是，作为毁灭他的罪魁祸首，她如何有这个资格去问候一声，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她更怕他的答案，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她怕他告诉她，他恨她，有多爱就有多恨。
　　想到此处，他甚至可以浮现出六年后的他，布满阴霾的脸，幽若寒潭的双目带着痛入骨髓的恨意盯着她的样子。

　　纪语娴抓着毛巾的手一个颤抖，触电般地缩了回来，却被一只敏捷的大掌给握住了手腕，用力一带，她便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上。毛巾掉落在一旁，惊慌间，阮北辰的手臂已经环了过来，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腰身让她动弹不得。

　　他的脸埋在她的发间，嗅着她甜柔细腻的发香，她身体间淡雅温和的体香包围了他的周身。
　　这个味道，好熟悉，好像她。阮北辰满足地轻叹一声，醉得几乎失了意识了，却还是本能地搂紧了她身体。

　　纪语娴身体忸怩地挣扎着，这样久违的亲近，让她不适也让她惊慌失措。

　　他凑上去俯视着她，赌气埋下头浅浅地吻她，耳鬓厮磨。

　　阮北辰想，他不是非纪语娴不可的，你看，现在就是。

　　像是赌气一般，阮北辰的动作失了分寸，有些粗暴地拉扯着她的衣服，崩地一声，扯开。他将她的衣裳褪去，她慌乱的挣扎，他俯下身来吻她，她却是抗拒地咬破了他的唇。

　　她不想这样，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纠缠，更不想被他如此的强迫，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阮北辰吃痛，迷离失神的眼睛瞅着她，哀哀地喊了声，“语娴。”

　　这一声渗透了无尽的复杂情感的话语，男人醉酒后迷蒙又低沉的呼唤，让她顿住所有挣扎了动作。

　　这一声呼唤，已阔别5年。

　　像是受了无尽的委屈的孩子一般，阮北辰沉下身子，把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哀戚地一声一声喊着她的名字，“语娴......语娴.......”那声音，像是秋叶落尽的萧瑟，又像是末日到来时的无望悲哀。

　　这个名字封尘在他的心底也是五年之久，借着酒精的麻痹，他才得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宣泄自己的内心。

　　曾经他无所顾忌，深爱和想念这般的字眼总是毫不吝惜地向她吐露。

　　可时至今日，他却只会是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不说再多，却能让人深刻的感受到其中复杂难辨的情感。

　　纪语娴的心像是瞬间被他的绝望所冻结一般，哑然了声音，也梗塞了动作。她僵硬地伸手环住压在她身上的他，轻哄着孩子般，拍拍他的后背。

　　像是受到了鼓励一般，他的脸依旧埋在她的颈处，却微微侧头，伸出舌头舔舐着她的下颌。
　　纪语娴浑身一震，却没有了之前的推拒。

　　阮北辰的唇舌想上摸索着，还记着之前被她咬破唇角的痛，试探的轻轻吻了一下，便退开。

　　纪语娴闭上双眼，耳边不断回荡着她的那一句无望的深刻缠绵的低语。

　　当明日的阳光照亮他们斑驳的心，清醒之后的他，会清楚的记得她的决绝和她对他狠心的伤害，对她避如蛇蝎，而她，同样也会记起他的过错。她想，他们也许只有这一刻才能肆无忌惮的亲吻拥抱。

　　纪语娴薄唇微启，任由他的舌尖探了进来，在她的口腔中一阵胡搅蛮缠。

　　这样的亲吻，是真正的相濡以沫。

　　她青涩着动作，舔舐着他还淌着腥甜的血液的伤口，她留下的伤口，由她亲自抚平。

　　可是，心灵上的伤痕，又该如何抚平。

　　由着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触感，身体间被无声的勾引出一阵阵异样的冲动，沸腾的血液在他的身体里汹涌，让他急切地想要更多。

　　也许，很多时候，情欲来的是那么容易，只需要，是那个人。

　　眼角有了微微濡湿的触感。

　　为什么，身体被他勾出一阵阵的触感，而心的感觉，是如此绝望。

　　“不哭，不哭......语娴不哭，我们不做了，不做了。不要哭。”

　　阮北辰迷离着眼瞳，慌乱着动作用唇舌吻着她的泪水，而她却在听见他宠溺疼惜的声音之时，泪水更加泛滥而出。

　　如此疼爱自己的男人，她竟然也可以狠得下心来，连她自己都时常扪心自问，纪语娴，你到底有没有心。

　　纪语娴想，其实她是恨自己的，比谁都恨。

　　“辰.......”

　　阮北辰迷离的双眼泛出璀璨绚丽的光芒，和曾经的他如出一辙。纪语娴清楚的记得，曾经，这个男人有多耀眼，亮若星辰，甚至，比星辰更要璀璨。

　　纪语娴对他柔和地笑着，眼底的深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但此刻的他即使再努力，也无法分清这一切。

　　阮北辰揉着她的身体，探索着向下，星眸璀璨了片刻，很快便又暗了下去。

　　“你不是她......”

　　喃喃地翻身离开，蜷缩着身体，想失去了壳的蜗牛，脆弱不堪的倒在床的另一边，双肩害怕地颤抖着，绝望地哀叹着。

　　“她好狠心，多一天都不肯等......”

　　纪语娴闻言一震，忘记了动作，侧目看着他痛苦到扭曲的表情。

　　是啊，对一个这样卑微的爱着自己的人，她竟然连多一天的温存都没有给他，他年满十八岁的第一天，给他的人生画上了屈辱的一笔。在那个他们昨夜还缠绵过的房间，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一言不发地默然着，最后，在她冷淡的目光中，被带离了那个似乎还犹存着昨夜甜蜜的地方。

　　“这么多年，她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

　　这个夜晚，她听着他痛苦的呢喃低语，直到他宣泄到了累极，沉沉睡去。

　　纪语娴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深深地凝着那个熟睡着的，却依旧皱着眉头的男人，微不可闻地叹气着，最终，一道紧闭的房门，将她和他隔绝在了两个世界里。

《十年的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