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妆

　　黑暗暮夜，青石驰道，雨雾蒙蒙青漓。

　　马车一路疾驰，道旁驿舍屋瓦上的飞雨，成一贯水珠从檐角飞出，打碎在寒光朔影中，徒留铁蹄踏踏声，消逝于水面无痕。

　　车厢内沉默寂寂。

　　慕柔嘉枕着手闭目养神，软塌上躺着一个昏迷的绝色男子。

　　朱荷望了望昏迷的君栾镜，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公主，一介花妓，长得再漂亮，营里总能挑出比他家世清白的。为何公主执意将他带回来？不是说好只问桂花糕的做法吗？”

　　“朱荷，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了一样吃食，亲自去花馆一趟……”慕柔嘉觉得有些好笑，眼睛未抬，继续好整以暇地倚着窗边，呼吸着窗纱透进来的凉空微湿，夹带淡淡竹子清香。

　　朱荷讶然，“啊！莫非……”

　　“公主有意，将行事暴露给那位。”清和适时出声。

　　“不错……”她素手拢了拢窗棂，这马车全部设计过，声音密不透风，绝不会传到外面去。

　　“母皇近日盯我得紧，我年纪长了却未曾纳过一夫侍，未免素食得显眼。与其她借机给我安插眼线，呵！倒不如我自己填一个。”

　　朱荷听了点点头，却出言，“公主，可是……他总归是个花妓啊。殿下千金之躯，怎能……营里可有好多世家嫡子呢！”她小声嘀咕着，有些不理解，公主殿下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作侍郎。

　　闻言，慕柔嘉缓缓睁开眼，“越低微才能让她安心。若是朝宦世家子弟，怕是遗患无穷。”

　　她望着软塌上的身影，他哪怕捧着一点点温暖，就能幸福很久，这样的人实在不能不心生怜惜。

　　“这传出去对公主名声不好。将来元福……可怎么找正夫？”

　　“我从来没想过找夫君啊！朱荷你怎么这般惦记？”慕柔嘉眸子微微一倾，漾着笑意，打趣朱荷。

　　朱荷的脸霎时通红通红，低下去咬着唇。

　　一旁的清和微微侧过眸去，也不敢看她娇羞的脸。

　　慕柔嘉心如明镜，知道小丫头思春了，喜欢清和，清和也对她有意，她也不挑明，心里暗笑，表面清声正色说：

　　“大皇姐想塑她贤德之风，我无妨做得纨绔浪荡些。今天只是给她们演了一出戏折子而已……”

　　她眸色渐渐转冷，幽幽无光，仿佛坠入多年前的冰涧寒窖。

　　黑夜苍茫，马车一路急驰。

　　突然，一直看着窗外景色的慕柔嘉，冷声喝道：

　　“停下！”

　　驾车人急忙一扯缰绳，马车倾时停住了。

　　慕柔嘉从倚着窗栏，施施然起身，欲挑帘下车，又回眸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睡颜绝美的君栾镜，却在锦衾里蜷缩着身体，像在防备着世界一样。

　　她略略蹙眉，回身到榻前，解下了自己白色的雪貂外袍，轻轻盖在他身上，漾着淡淡馨香的温暖，似春日融融的三月，柔美清冽，似午阴嘉树极醉人的安然。

　　她几缕墨发如缎，柔软落在他身上，蓦的，君栾镜在睡梦中，无意识地伸手一抓，或许是想抓住眼前人，不愿她离开，正好就抓到了她的手腕，扣得死死的，怎么都抽离不了。

　　慕柔嘉哭笑不得，右手伸到君栾镜的额间，轻如柳风地安抚着，宛若在哄初生的婴儿一般

　　慢慢地，君栾镜眉间缓和了几分，手上也松了力，慕柔嘉挣脱了出来，从內厢出来，侧身对清和吩咐：

　　“清和，你留在车上，护送公子回宫，记得让景凉过来医治他。交代下去，择日让司礼局安排纳吉一事。”

　　“是，属下遵命。”

　　“朱荷，你带几个人，随我下车。”

　　慕柔嘉轻盈跃下了马车，隐藏在高塔厚重的阴影里，她斜角上望高塔檐角上的一轮月亮，静默伫立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三、二、一……星宿斗转，一刻间，皎皎明月被遮掩住了。大地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

　　在这黑暗之中，慕柔嘉取出下车时带的黑色大氅，自头顶披拂而下，将自己通身隐在这夜色幽暗之中。

　　她对车夫低声说道，“启程回宫。”那一辆马车就飞驰而去。只一个瞬息，月光又恢复了普照大地。而此时慕柔嘉已隐入了一个小路。

　　眼见慕柔嘉朝一个方向走去，朱荷连忙带人紧跟其上。

　　“公主，这黑夜乌云的，我们是要上哪儿去？”

　　“去了你便知。”

　　天长漏永，幽夜苍茫，空气中飘着湿漉漉的水气。

　　斜月帘栊，慕柔嘉披着一件黑色大氅，脚步甚快地行路。

　　隐隐有，溪水潺流的声音，于静夜里传来。

　　朱荷这等修炼之人，夜间视力很好，便是发现了他们在沿着汜水河畔向上游走。

　　而这上游——朱荷瞬间明白过来，这是要去神机营的路。

　　这神机营，是慕柔嘉依山势地形，运用奇门遁甲之术，隐匿筑造的，用来训练高手和铸造。

　　慕柔嘉对建筑方位有着惊天的记忆力，哪怕是这样昏暗的环境，也能清晰准确记着线路。

　　直到，上弦月过了时辰，彻底没入黑夜之中。

　　慕柔嘉才蓦地停住了脚步，略略鼓气，用脚尖点着路面，嘟囔着：这青苔怎么这么滑。

　　她的体质是修炼的废柴，对于一望无际的黑暗，还有眼下湿滑的苔藓，是真的没辙。

　　“公主，让属下来背你去营中吧。”朱荷走上前说。

　　慕柔嘉见她径直走过来，忙提醒道：“啊呀呀，你小心点这河畔的苔藓，跟打了蜡一样很滑的……”

　　她可没忘，有一次导师带大家伙去考察建筑的时候，她在那深山老林寺庙的青石路上滑了两次，就因为长了苔藓，害得她脚下一直打滑，毫无平日清冷素静的模样，弄得同行几个男同学一路都在笑话她。

　　“你在我前面带路就好。”

　　慕柔嘉走在她们中间，紧挨着朱荷身后，记着她走的步子。

　　“公主，为什么不让我背你？”

　　“等我记住这一路棘草苔藓，下次我就不会害怕了。”

　　“公主，你其实不必如此的……”

　　“我知道。你是想说，殿下不必如此要强，属下会妥帖保护好的是吧。可朱荷你不是我，你永远无法代替没有武修的我。若是哪一天我失去了你们的保护，在这险恶的世上又该如何生存？所以，我想自己克服……”

　　朱荷在心底叹息一声，如果主子那灵蕴没被废掉该多好，她就能够像这世间诸多女子一样，恣意欢笑，潇洒来去，可恨女皇——！

　　不多时，一行人便进入了神机营的领域。

　　戍守营场的人，一见是公主，连忙下跪恭敬的行礼。说要去通知营主廖文治，慕柔嘉只是挥了挥手，说她只是来看看，不要惊动他老人家了。

　　进入神机营，前往试场的路，统一用特制石砖铺就，好走多了。

　　此刻暮夜幽暗，朦朦雾雨竟轻轻下了起来。

　　一时南朝多少楼台，全隐在这入夜苍茫中，隐在这江南烟雨中，隐在这岚岚润风中。

　　所幸，慕柔嘉自头顶上披了一件黑色大氅，雨珠顺着褶皱的纹路，沿着衣摆下滑坠落在地上，纵使雾雨夜岚，她走得依然端华如画，似一方写意水墨卷轴里，隐在雨水夜色中的仕女，撑着一柄孟宗竹的油纸伞，静静地沿着汜水河畔，向试营场走去。

　　营地的四周，漫山槭枫被雨淋湿，蹙红的叶尖带着微亮的润泽水光，怯生生的滴溜溜地坠下，蔼蔼水气氤氲在那纤细的枝头，空气中弥漫着微湿意，夹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耳畔，是汜水的流声，潺潺淙淙。

　　慕柔嘉恍惚想起，她初踏入这个时空，记忆就是在这汜水河畔开始的。

　　她原本在现实时空，是个家道中落的孤儿，是大学里埋于绘图的冷美人，不曾谈过恋爱。

　　只因生的漂亮，仍有络绎不绝的追求者，然而她看那些男生，总觉得他们不是肤浅就是轻浮。

　　在大学里，她见过一个富家公子哥，苦追她不得，于是放弃转攻另一个系花。

　　那时，她只是淡淡一扫眉眼，便继续绘制建筑图纸去了。男人拙劣的本性，她自以为清楚了，却不知，这事情还有后传——

　　那富二代依仗自己有钱，大把大把给系花送礼物、送玫瑰、送名牌手包，还邀请那女孩去吃法餐听交响乐音乐会，甜言蜜语说什么携手共度一生的承诺，哄的那个女生乖乖和他上了。可是呢，他却在与这个女生交往同时，又与其闺蜜勾一搭在了一起。

　　后来的这事，她是听同在音乐系，自己下铺的室友在夜晚聊天时说起来的。

　　说是她们一起出去接活动的时候，本安排了一起住在酒店里，那公子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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