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情未了

　　006

　　看到怀里的苏里睡了过去，周穆扬才对着身后的沈东来摆了摆手，让他把苏里扶住，他好从中脱身。

　　他本只是想过去坐在苏里对面瞧一瞧她的窘态，想继续嘲笑她一番。却不想他还未走过去，苏里却突然起了身，而他则直接被苏里抱住了。

　　那个拥抱那么紧，他腿脚不好，更把握不好重心，只能任由她那么做了。

　　怀中的女人哭的凶狠，道歉的声音也满是悔意，可周穆扬根本不为所动。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过去的时光和逝去的人就能这么随着道歉既往不咎了吗？

　　自然不能，他心里明白。

　　“周总，她该怎么办？”扶着苏里的沈东来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这种场景下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问周穆扬的意见。

　　还没等到周穆扬说话，饭店的老板看到这边站了几个人，就径直走了过来，带了些警惕的目光看向了周穆扬和沈东来。

　　“你们是谁？认识她吗？”

　　周穆扬笑了笑，看着老板点头：“不仅认识她，店主，我也认识您，几年前我们也有数面之缘。”

　　老板仔细回想了一下，记忆中苏里确实曾带过一个男孩来过这里几次，可面前的这位，不是和记忆中那么相像。

　　“苏里过去来这里的时候总会叫上一份她最爱吃的糖醋里脊，我不爱吃，那时候我就会让您单独做一份炒肉。店主，我记得您的手艺很好。”

　　周穆扬说起了旧时的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恰和老板的回忆吻合。

　　“你们认识，那我就放心了，刚听说她父亲过世了，估计是心情差就喝多了，我这里还要招呼其他的客人，也不能顾着她，你们要是来照顾她的，那她就交给你们了。”

　　老板说完，临桌正好要买单，他也就转身继续忙活了，周穆扬看了眼苏里，她睡得天昏地暗，只能把她带离这里，便对沈东来说：“带着她一起走吧。”

　　沈东来听到命令点头，扶着苏里慢慢的往门外走，周穆扬拄着手杖随他们一起出了店门。

　　周穆扬上车的时候，没有和苏里一起坐在车的后排，看起来是刻意地疏远了她，上车以后，他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车行驶到了红绿灯的时候，他才对沈东来说了话。

　　“今天的事情，你不用向上通报了，过会儿我来说。”

　　沈东来听到后回了一声“好的”，继续安心开车。

　　车子朝着熟悉的路上开去，这条路，周穆扬心情沉重。

　　这是去周家的路，自五年前他离开中国，他再也没回到过黎市，但曾经在无数个夜里梦到旧日一家居住过的地方。

　　即便后来外公把美国的住所装修布局都变的和中国的一样，都无法让他觉得好受一点。

　　周邦成不在了，再一模一样，又怎么能恢复原样呢？

　　看完了窗外的景，他再从后视镜里面看了看身后的苏里。她睡得很熟，眉头舒展着，看起来此时她做的是场不错的梦。

　　收了目光，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一点半了，美国这时候应该是深夜了，他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起的很快，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问好声：“hi，周。”

　　周穆扬的回复也是一如昨日：“你那里应该是凌晨了，这么迟了，还不睡吗？昨夜你已经熬了一整晚。”

　　“不碍事，我比你年轻，体力也比你好，偶尔熬夜也没什么。倒是你，怎么突然想要给我打电话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周穆扬“嗯”了一声，回复道：“我给何奎他们的日子宽限到了七天，今天董事会他还给我跪下了。”

　　电话那头听到这个消息似乎心情不错：“那你解气吗？”

　　“嗯，有点，但他依旧不知悔改，根本不会为了之前的事情道歉。”

　　“他和苏连江是一样的人，把希望寄托在那里，就是白费功夫。周，没必要期待他会有悔改，等七天以后，直接把他送监吧。”

　　“不过，要我说你就算给他宽限到了一个月，结果你也知道的，不会有什么变化。没有人会借给他钱，舟禾也不会有什么新的生意。五个亿，我倒想看看何奎怎么还。”

　　“但是周，你真的想看着你父亲一手建立起来的公司就这么没了吗？选择权在你，你要是想要，我可以和你一起把它救回来。”

　　周穆扬却回答的很快：“我希望它彻底没了，我不后悔。”

　　“那好吧，你做的决定，我都支持。”

　　电话那头的声音轻快，周穆扬听在耳中，心里惬意。

　　身后的苏里此时动了动身子，衣服料擦着车座皮垫的声音，让周穆扬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苏里，她还在睡。

　　他想了想还是对着电话里的人说了这件事：“苏里现在在我的车上，她喝多了，所以——”

　　周穆扬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了。

　　“周，你和她之间的事情，不用事事向我报备，我不感兴趣。”那本是轻快的声音，此时也严肃了许多。

　　“可东来说，你每次都会问，我怕你误会，就自己告诉你了。”周穆扬说到这里，低着头抿嘴笑了笑。

　　电话那边的人听到这里安静了许久，似乎是被周穆扬的回答噎住了，所以说不出话。

　　“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周穆扬说了声“晚安”，也就挂了电话。

　　此时他看着熟悉的街道心情却好了许多，反而是身旁本来也心情不错的沈东来在听了周穆扬在电话里提到自己说的话以后，心情有点郁闷。

　　车子在路上行驶了将近半个多小时才到了周家的宅子，这是三十年前周邦成买下的一栋三层小别墅，周穆扬自从记事以来就一直住在这里，因而这里有着周穆扬的童年的满满的回忆。

　　下了车以后，他拿着钥匙开了门，先让沈东来扶着苏里先进了屋子，让他把苏里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等沈东来忙完，周穆扬才走了进去。

　　室内的一切都没有变化，让他既觉得温馨，又觉得有些害怕。

　　温馨是因为这里充斥了他的记忆，虽然同他在一起的人都不在了，但在这栋房子里的一切记忆却无比清晰又深刻。

　　而又害怕的是因为这里还有另一个人，那个喝醉了酒的女人，提醒着他再大再美好的的温馨最后都会成为泡影，风一吹也就破了。

　　就像他周家，最后也只剩下了他。

　　“东来，你去把我宾馆里的东西都取回来。另外，你的和其他人的行李也一并带过来，以后我们暂时住在这里。”

　　交代完了，等沈东来离开后，周穆扬朝着内室走去，他走得极为缓慢，手杖敲击着地面啪嗒啪嗒的响声，听起来有些刺耳。

　　可周穆扬习惯了，习惯了这么多年拄着手杖走路，也习惯了那不舒服的声音。

　　他走到了客厅的沙发面前，看着苏里沉睡的模样，现在的她像是陷入了一场噩梦，她眉头紧皱，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他看着这样的苏里，像是陷入了沉思，最后蹲下身，竟有些不自觉地伸出了手，轻轻地抚了抚苏里的头。

　　都等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的时候好，他突然收回了手，摇了摇头嘲笑了自己一番，起身的时候没能站稳，一个咧跌倒在了地上，使得原本拿在手中的手杖也滑出了一二米远。

　　他看着那手杖，再看着自己这没用的腿，又在看了一眼始作俑者之一的那个女人，只能无奈又有些气愤的笑了起来，慢慢地挪动着，重新拿到了手杖。

　　他把手杖拿在了手中，看着上面的纹路，想到了三年前第一次收到它时候的场景。

　　这是三年前他二十六岁的生日礼物，那时候他终于能从轮椅上站起来了，因而这是一份贺礼，是送他手杖的那个人特意请了国外的名匠替他做的最舒服的最贴合的手杖。

　　再后来，他彻彻底底的能走路了，但也始终摆脱不了这根手杖。

　　同样，他也无法摆脱掉送他手杖的那个人。

　　那人，是五年前救他于水深火热中、现如今依旧帮他却又从不问缘由的人。

　　因而也是五年间他唯一信任、唯一愿意合作的人。

　　方才还有昨日，周穆扬还和她通了电话。

　　她叫欧阳婧，是美国欧阳家的独女，是那个光是提到姓氏就能让人倒抽一口凉气的人。

　　同样，她也是那个用五个亿活活逼死了他面前的这个叫做苏里的女人的父亲苏连江的那个人。

　　她是个年轻、厉害又有些疯狂的人，小周穆扬五岁，可总是让周穆扬惧怕的人。

　　想到了这里，周穆扬放下了手杖，撑着地面借着它慢慢地站起了身。

　　他又看了眼还在睡梦中的苏里，最后朝着书房走去，再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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