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浪漫伝

　　“尤里安？”杨被靠在走廊墙壁上，仰头对着空调出风口的少年吓到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提督．．．。”在尤里安亚麻色的头发下正飞速旋转着与瓦列提督的对话，几乎就要涌到嘴边好不容易才又咽了回去，“只是和瓦列提督谈话，发现自己还不够成熟，想冷静一下。”
　　“这样啊”欠缺表达能力的提督吁了口气，“一起回去吧，很晚了。”
　　把手掌摊开再重重握紧，尤里安追上走在自己前面的杨，“提督，一定要去费沙吗？”
　　“唔，如果这次如果拒绝前往的话，那么短时间内就不会有下一个机会了。”
　　“可是，提督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忽然的邀请而且又这么顺利．．．”尤里安犹豫着选择词汇。
　　“尤里安，我并不是一个人去，有你还有先寇布在，难道你说的会保护我有时间限制吗？”杨似乎有意用笨拙的玩笑来安抚尤里安的担忧，“所以我很安全。”
　　尤里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很想大声的说‘请交给我吧’．．．．．．
　　杨把一只手放在尤里安头上，温和的笑了笑，“我们总不能为了明天假想的危险，连今天的午餐也吃不下啊。”
　　“．．．我明白了，提督。我会尽全力保护您的！”
　　“嗯，那就拜托你喽。”杨的视线从尤里安身上移到天花板上，“放心吧。”
　　“先寇布中将．．．．．．”
　　回过头的先寇布歪歪嘴算是打了个招呼，“我的担心变成事实了吗？你是不是和我一样的想法，帝国是设下了圈套等着提督自动跳进去。”
　　尤里安把垂在眼前的头发拢上去，深吸了一口气，“莱因哈特打算提出由提督留在帝都，来换取民主政治在宇宙里的位置。但瓦列提督等人认为军务尚书会让吉尔菲艾斯提督的遭遇重演，基于对皇帝的忠诚和对提督的敬重，希望我们能有所防范。”
　　“真是漂亮的说法，可是你认为提督会因为这个而改变主意吗？”
　　尤里安摇了摇亚麻色的头发，“不会。”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了，帝国内部怎么样也好，我们可没有义务照着他们的剧本演戏，只是牵涉到提督的话，那就要另当别论了。”先寇布的双眼中冒着薰然的气泡，没有理由怀疑那是四分之三的白兰地造成的。
　　“要向莱因哈特说明吗？要求帝国确保提督的平安。”
　　“证据呢？目前不过是臆想而已，贸然行动反而会给帝国机会。”先寇布半眯起眼睛，“不知道该说是军务尚书人缘太差，还是我们的提督太受欢迎，总之看起来似乎有不少人愿意帮忙咧。罗严塔尔提督，不是吗？”
　　银黑色的军服擦过尤里安的身侧，罗严塔尔故意停了下来，“尤里安．敏兹，杨的被监护人就是你吗？”
　　“是的。”尤里安有点意外的回答。
　　罗严塔尔点点头，坐在了先寇布面前，“我和民主没有任何感情，但杨是个令人喜爱的男子，如果失去这个一个男人，那么宇宙里也将少了一份乐趣。”
　　“军务尚书不也是你的同僚吗？”
　　罗严塔尔的声音显出露骨的反感，“我记得优布．特留尼西特也能称为你的长官呢。”
　　“也就是说你会帮助提督喽？”
　　“正是。”罗严塔尔的笑里包含着锐利和坦白，“我很想知道在新帝都的中心点燃风暴是什么感觉呢。”
　　先寇布摸着下巴，他不得不怀疑罗严塔尔提督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抬起头却撞上尤里安的视线，于是他刻意的笑了，“那么，我们就安心的踏上费沙吧，尤里安。”
　　费沙地表的温度接近海尼森的春天，洗濯干净的军服、扎得有点歪的领结，杨只手按住压在乱发上的扁帽，跟在莱因哈特身后走出了白色的伯伦希尔。在长长的旋梯尽头，未能获准此次同行的帝国高级军官们正逆着阳光静静的等候着。罗严塔尔注意到，站在队伍前端蜂蜜色头发的元帅正以古怪的姿势捧着束黄色蔷薇花。
　　“在下米达麦亚，欢迎你来到费沙，杨提督。”米达麦亚把花悉数塞到杨的手中，灰色眼眸中的光芒，渐渐地益加炙热起来。
　　胡乱的抱着带刺的蔷薇，杨费劲的抬手行了个勉勉强强的军礼，却又猛然发觉自己已经退役，只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而驻等在一边的黑色轿车滑到莱因哈特的面前，杨发现漆黑光滑的车体上映出自己的脸，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这个细小的动作落在了军务尚书义眼的电子回路里，溅起了轻微的火花。
　　和莱因哈特并排坐在后座，从打开一半的窗户外传来“吾皇凯萨，万岁、万岁、万岁”的欢呼声，杨无意去指责什么，但潜伏的神经却剧烈的跳动起来。
　　莱因哈特嗅着车厢内的蔷薇花粉，有着阔别已久的清香，“杨，你看，那里就是狮子之泉了。”顺着莱因哈特的手指，杨的面前出现了仿若旧式电影中的建筑物。
　　相对于奥丁的皇宫，完全摒弃了奢侈、无用的设计，呈现出洗炼的高贵和庄严。围绕着整片土地的针叶亚寒带树木、主建筑前巨大的喷水池．．．．．．莱因哈特慢慢在前面带路，“有一个人，很想让你见见。”
　　“嗯？”
　　“我希望你们能见一面，那对我来说很重要。”没有再继续解释，莱因哈特专心的走上通往顶层的楼梯，柏木的地板回荡着两人前后响起的脚步声。

　　“姐姐”莱因哈特仿佛变回那个在餐桌上讨厌吃莴苣色拉的十岁小孩，屏住呼吸等安妮罗杰撤走盘子，“这是杨文理。”
　　杨在女性方面的天赋远远落在战术之后，但他却一点也没有要向先寇布讨教的意思，或者会在几年后有所长进，“你好，安妮罗杰夫人。”
　　放下手中的刺绣椅巾，安妮罗杰的衣裙发出悉悉嗦嗦的磨擦声，她把微笑的视线从莱因哈特挪到了杨的身上，“你好。”
　　杨表现出少有的尊重，但现在他只是单纯的站在原地，流露出熟悉的半带困惑的笑。
　　“谢谢你，在宇宙里让弟弟觉得满足。”安妮罗杰透明的眼睛里有久远的回忆晃动的痕迹。杨明显感觉到莱因哈特刹那间冻结的沉默，如果是直接的责怪会比较好承受吧？然而被温柔的姐姐一直原谅着。
　　礼节性的告辞后，杨一个人退了出来，在安妮罗杰那和莱因哈特相若的脸上缺乏积极的生命力，好像镶嵌在昂贵画框里原本属于无名的杰作。杨重新沿着楼梯走到了外面，在草地上躺下来盖上了军帽，出现在视野内的黑暗像是回到了休伯利安的舰桥，很快的会有刺目的白光撕裂宇宙。
　　“呜”抬起手遮住眼睛，撑起一半的身子，杨埋怨的支吾，“我可没有请你做免费的闹钟啊。”手掌被濡湿的鼻端弄得潮潮的，扁扁嘴看向面前那只不怎么起劲的甩着尾巴的老狗，“可以把帽子还给我吗？”
　　“．．．．．．”
　　杨支着手肘，盘膝的坐姿刚好与狗平视，“想要留作纪念的话，先给我，我会帮你在上面签名好不好？”
　　“．．．．．．”
　　“杨，你在做什么？”莱因哈特压抑住想要笑出来的冲动，“和奥贝斯坦的狗玩吗？”
　　“呀，在尝试交流。”
　　“呵呵，等到了米达麦亚家再向军务尚书要求吧。”
　　“米达麦亚提督的家？”
　　莱因哈特心情愉快的等杨从暖烘烘的草坪上爬起来，抖落夹在衣服皱折里的草屑，“嗯，为了欢迎不败的杨而举行的私人宴会。只有高级军官参加，相信你会喜欢的。”
　　奥贝斯坦面无表情的看着脚边沾满唾液的同盟军帽，示意噤若寒蝉的卫兵将它收入军务尚书专用的地上车内，无机的义眼丝毫不乱地注视着杨，“我会清洗之后负责归还。”
　　“啊，真是麻烦了。”杨认输的瞄到趴在车轮后的狗，半垂的眼睑至少看上去和它的主人一样对杨没有超过立场外的兴趣。
　　“军务省有紧急联络，请恕属下先行告退。”
　　莱因哈特没有追究，挥挥手批准了尚书离开，“那个人比我还要关心帝国，在他眼里我只是帝国的一部分呢。”
　　杨没有留意到莱因哈特夹杂玩笑性质的自语，在空气中游走的淡淡热气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似乎是某种墩肉混着奶油的酸味，杨的胃抽搐了一下，胃壁不自觉的收紧了。
　　米达麦亚元帅的家收拾得安闲温馨，平日里宽敞的客厅因众提督的涌入稍显挤了点，“这是米达麦亚家的名菜哦”罗严塔尔指指餐桌上冒着白色蒸汽的锅子，“疾风之狼就是吃这个长大的，肉骨头干酪火锅。”
　　杨每分钟的呼吸数正呈现递减的趋势，“罗严塔尔提督也喜欢吗？”
　　“我没有吃过，事实上这道菜除了米达麦亚本人，别人都没尝过。”罗严塔尔的目光追向好友的背影，“知道吗？今天的火锅可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把头偏向近窗口的位置，穿过庭园的夜风给了杨最小限度的安慰，从记忆的最深处挖掘出似曾相识的气味，军官学校时期卡介伦学长煮的奶油蔬菜羹，在水池里遗忘了一周后，整个寝室里的味道就和这锅汤一模一样。
　　“杨提督，不舒服吗？”赶到罗严塔尔身边的米达麦亚灰色的眼眸里写着担忧。
　　“哎，我想可能有点水土不服。”像是任性的赖在床上不愿意去上课的孩子，杨编织着小小的谎言。
　　“那先送你回去休息吧，反正聚会什么时候都可以。”
　　“抱歉。”杨伸手想抓头上的扁帽，却想起先前就被军务尚书带走了，似乎觉得很遗憾，只能挠了挠头发。
　　罗严塔尔的嘴角抿起技巧的微笑，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我去通知陛下，然后派人护送你。”
　　“麻烦了，谢谢。”
　　杨贴在沙发上，一手端着尤里安泡的红茶，懒洋洋的说着一天发生的事情，一面自动省略帽子浸透奥贝斯坦家狗口水一类无关紧要的小事。
　　“提督就这样跑回来了啊。”
　　“打败同盟的真的是那群人吗？”先寇布的样子似乎有一半以上在认真思考。
　　满不在乎的示意尤里安再加一点白兰地，杨翻开才看了个开头的悬疑小说，没有去理睬先寇布的置疑。
　　“已经加了很多，提督晚上喝太多酒不利睡眠，要不要加蜂蜜试试看？”
　　“早知道我情愿吃什么干酪火锅，至少那里不会有人要我拿蜂蜜代替白兰地。”杨抱怨的偷瞄尤里安手上的酒瓶，“而且医学上说，水土不服的人多喝一点白兰地可以缓解症状的呢。”
　　“只加一点点哦。”
　　“嗯，嗯。”
　　先寇布露出果然如此的挫败微笑，为自己倒了杯不加红茶的白兰地，清脆的碰响杨手中的茶杯，“祝你早日康复”，而尤里安察觉到桌子上那惟一的一瓶白兰地此时已经空掉了。

　　军务省的办公室和尚书本人一样平淡静滞，维持在简洁的水平线上，很难找到属于感情的皱折。杨没有接受先寇布或者尤里安同行的建议，另一方面，军务尚书所要求会面的对象也只有第十三舰队提督一人。
　　“杨提督，以目前的局面，同盟无法提出任何条件来交换和罗严克拉姆王朝共存。然而，现在陛下是以你个人为对象同意民主政治的继续。”奥贝斯坦的脸上完全看不到嘲笑的影子，“提督觉得这就是值得维护争取的民主吗？”
　　“也许不是，不过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可以慢慢的改造。”杨的表情里混入了苦笑。
　　“那么作为契约的一部分，杨提督必须留在费沙，而皇帝会正式归还海尼森周边星域。”
　　杨默然的交叉着手指，虽然早就考虑过类似的协议，但他不认为事实真如奥贝斯坦说的这般简单，只是，牵制住自己一个人并不会对保留下的民主幼苗造成面积过大的伤害，“如果这个形式是必要的话，我接受。”
　　“那么，详细的枝节会以书面文件记录，在确定日期后，陛下将亲自向全宇宙发表这项决定。”
　　“好。”杨的自觉学不会对等位置外的回答，意识到成为人质和做出人质的行为之间有着比想像更宽的鸿沟。
　　“还有，杨提督．．．．．．”
　　已经推开椅子站起来的杨重新看向奥贝斯坦，“你的帽子无法彻底清洗，请把所需赔偿金额交到财务省。”
　　“噢，我会的。”杨礼貌的等了几秒钟，退出了房间。
　　军务省走廊两边的落地窗上反射着正午的太阳，杨的头发缠着明亮的光线，脚步磨蹭的踱回狮子之泉，在答应奥贝斯坦的协定时，完全没有理想外的挽回余地。
　　‘不习惯帝国的水，酒总没有关系吧？’杨想起昨夜罗严塔尔用带来的高级白兰地，轻而易举揭穿自己装病时的打趣。即使在不同地域土壤中栽培，成熟后酿造的酒却不输彼此的甘美，只是，在专制下存活的民主相比独立挣扎的民主，浑浊的沉淀会盖过透明也不一定。
　　“杨文理提督？”
　　杨偏离纯粹军人轨迹的思考被打断了，“有什么事情吗？”
　　象是忽然拉动了绳索，眼前穿着帝国军服的男子木偶般动作起来，杨近距离看见他扭曲着手指，僵硬的扣动了扳机。
　　左胸扩散开的巨大灼热感推着杨跌撞向身后的玻璃，撕扯的痛感蔓延在神经的末梢，意识却浮在海平面之上，清晰的听见奔跑呼喊的声音、接踵出现的人影、被三道光芒贯穿的木偶破娃娃似的倒在面前．．．．．．
　　接近心脏的地方温热的血液从缺口中涌出来，接触到空气变得粘稠起来，杨的手捂在伤口上染得鲜红。四周海水的温度慢慢的冷下来，接近宇宙的寒冷包围住杨的气息。思维领域象是裹上了坚韧的细线越抽越紧，当疲倦从无止尽的黑暗中淹上来时，其中似乎有个惊骇的声音在听觉感官内回响，“我不许你死！”
　　莱因哈特的视线顺着玻璃上的血渍开始杂乱，盘据在杨胸口的暗红如绳索般将过往不祥的记忆又拉扯回来，牢牢的勒在莱因哈特身上。他把右手覆上杨的伤口，然后是左手，漫过手背的血液依旧温热，很快的打湿了莱因哈特的袖口。
　　“陛下，杨提督已经死了。”奥贝斯坦的声音机械但欠缺整理。
　　军务尚书一向是正确的，超乎冷静的残酷的正确。莱因哈特甚至无法大声的反驳，他斜着头目光重重，“我再没有别的对手了。”
　　奥贝斯坦的电子义眼内产生了一股逆流，残留在视网膜上的图像正在摇晃，此时皇帝金色的头发与地板上的血迹叠在了一起。奥贝斯坦摇晃着半白的头发，示意停顿在身后不知所措的侍卫按‘正常程序行动’。再度喧闹起的脚步声中，依稀有人看见军务尚书微微弯下了腰。
　　“杨提督在军务省遇刺身亡。凶手身份正在确认中。”公式化的语气中或许还包含着片段的同情，但尤里安心中贴合现实的墙壁在一瞬间出现了龟裂。
　　‘我一直都依赖着你，从六年前开始．．．．．．’尤里安象是悬浮在虚空里，痛恨的咬着嘴唇。他终于合上门，把头顶在墙壁上，哀鸣着哭了出来。
　　舞台的聚光灯熄灭了。
　　先寇布的眼光转在白兰地酒瓶上，昨夜阻止那个人喝酒，他脸上温和的抱怨。原来是最后一次看见。他没有劝解尤里安的哽咽，同样失信的自己，是没有这个权力的。
　　“军务省、奥贝斯坦、帝国。”先寇布的声音把尤里安拖回了现实。
　　至少在哭泣之前，要把提督带回来，“我们去接提督吧。”
　　很多人都在怀疑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利用和谈暗杀了杨文理，这些人包括他的敌人和他的同僚。“当场死亡的凶手患有战争后遗症，麻药中毒，神经功能紊乱，所以这只是个不幸的意外”奥贝斯坦语气冰冻的反驳任何一方的指责。
　　“你做事一向都有最正当的理由。”莱因哈特的目光在提督间徘徊。
　　缪拉护送先寇布和尤里安去了海尼森，毕典菲尔特瞪着奥贝斯坦，米达麦亚担心的看着好友，罗严塔尔微妙的站着。
　　“与同盟的条约将暂缓签署，杨在费沙去世恐怕会造成同盟不满情绪高涨。罗严塔尔，就由你出任海尼森总督，防范同盟的残党借机报复。”
　　米达麦亚仓促的看向莱因哈特，皇帝低烧未退，脸上正染着不自然的潮红。
　　“罗严塔尔，你真的决定去海尼森？”米达麦亚想要求证那些不安只是自己的臆想，“你和陛下还有奥贝斯坦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用担心。”罗严塔尔挂上自嘲的表情，“我会做什么呢？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他黑色的左眼内有着种决断的义无返顾。
　　“新帝国历二年十二月十六日罗严塔尔，三年六月一日先寇布，七月二十六日奥贝斯坦和莱因哈特陛下。毕典菲尔特，我总觉得他们是为了见某个人离开的。”
　　“奥贝斯坦？”毕典菲尔特象是踩了毒蛇的尾巴般叫了起来。
　　“我的推想而已，你不要那么认真啊。只不过那个人在海尼森，这也许才是罗严塔尔会去的理由吧。陛下正是因为了解，才让他去的，怎么说呢，我总觉得陛下是无论如何也想要和他分出胜负。毕典菲尔特，去海尼森吗？去看看那个人，这是留下来的人才有的权力。”
　　毕典菲尔特愉快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几乎碰翻着酒杯，“当然去！缪拉，不过我绝对绝对不看奥贝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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