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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6
一条黑花大蛇、一只雪白的狐狸,最后面隔着两丈缀着一个人,就这样慢吞吞地行进在幽暗的山间小路上。
“哎呀,好久没这么放开耍了,好开心。”那蛇犹在雀跃,扭动着身体说道。
“晓白,我真的走不动了,可不可以扶我一把。”
那人,气息奄奄地,竟然还在……撒娇。
“白荃,我们先走吧。这个人真的好慢啊,他一身血腥气,保不齐再引来什么野兽。”
“冉冉,你去帮他一下好吧?”我小声央求道。
“你别诱惑我啊,阿荃。我刚才这番折腾,现在腹内好饥。”它扭头看了一眼那个拖尾的,吞一吞口水,“他看起来还蛮吃的。”
“冉冉,你原说你是一条草蛇啊?!”
“不拘什么啦,现下肚子好空,先填满了再说,回头可以吐出来嘛。”
我脑海中自动浮现那画面,有些泛恶心。
为什么这种死性不改的爬行动物都能修成人形啊?!上天这是要试炼我么?
“你们在聊什么?说来听听啊。”
那人好巧不巧地问。
前方突然出现一个背着竹篓的采药人,我和冉冉忙窜到一旁茂密的灌木丛中。
“哎呀,真的受不了了,我先走了。”冉冉巡着一条蛇径滑走了。
狭窄的山道上,如今只剩下顾瑷一个人,他那身石青色的春衫已经褴褛不堪,头发也散了,一手拄着一根树棍呆呆地站在路中央。
几只夜枭在高树上嚎叫了两声,越发衬得万籁俱寂。
“晓白啊,晓白?”他茫然又凄惶地喊道,“英雄!你们去哪了?”
那采药的看他一眼,加紧几步绕过去,走远了。
“晓……白……?”
身后传来一个冷清的声音。
胡九那骚包一身暗紫的锦衣,发上沾着几滴晨露和草叶,正狐疑地低头望着我。
“他在喊你啊,你的……相好?”他在我身旁蹲下身,好整以暇地暗自观察他。
切,他自己去会情人,以为人家都跟他一样。我看着他一幅春色满园关不住的样子,有些恼。
“晓白!那位英雄!别闹了,我还在被人追杀哎。”那孩子此时已经要哭出来了。
“咦,怎么还是盲的?等等,他身上……”胡九微微拧起眉头。
“阿九,你帮帮他好吗?把他带去你那里。”我点点头。
“帮他不难,可是凭什么?我跟他素无交情,你看他身上泥巴血的,那么脏。”
阿九弹弹衣角沾上的草屑,起身就要离开。
“你中意他吗?”他突然俯下身,定定地瞧着我的眼。
“我中意他……那颗珠子啊。”
“三表哥,妾心如磐石啊……你帮他便是帮我啊……”我踮起腿抱住他的腿。
胡九眯起眼,笑了笑,将我掂到一旁。
只见他一撩衫子,长腿一迈,已经跨到大路上。“这位仁兄,晓白让我来接你。”他倾身一揖。
“我看足下伤势不轻,且山路崎岖难行,不如背你好了。”胡九躬下身,扭头朝我勾了勾唇角。
我知道他这笑的意思,是说:你放心,我定不会半道将他抛下山沟做了野鬼。
那人如见救星,道了谢,立即得救一样忙不迭地吊在胡九背上。
摘星崖上终年白云缭绕,过了一座藤桥便是胡九的居所。古松下,一座茅屋显得有些空寂,檐下一簇紫红的芍药开得热闹,增添了些许热闹气。
我过去的时候,院内俩人聊得正欢。
顾瑷一手支在耳侧,赤脚在当院的凉榻上侧卧着,脚腕手腕上都缠着细白麻布。胡九鲜艳的衣衫穿在他身上稍显宽大,露出里衣一片雪白的衣襟。
一旁,胡九正用蒲扇扇着一尊红泥小炉,磁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着,已经煎好的茶汤香气四溢。
守一兄煮得一手好茶。”那人端起面前的白瓷茶盏小口啜着,不忘拍拍马屁。
“啧啧,果然这好茶还得好水来泡。”
“哪里哪里,乡野陋地,不过是粗制山茶。”如此说着,我听出他话音里一丝压抑的得意。
胡九对衣食起居不甚在意,唯独爱茶嗜酒。酒具茶器都是最好的,常常自夸“陋室里备名器才有高士之风”。山居寂寞,他这好茶平时也难得有人欣赏。此时听镇上有见识的顾家老二夸了,心下必然十分受用。
见我来,他懒懒地招呼一声。顾瑷闻声忙起身理理衣襟,正襟危坐。
“晓白,你怎么许久不来?”
我嗯了一声,坐在竹榻上,并不作答。
我在狐族中调查了一下。一百年前,有只从青丘远道而来的狐狸,在此山上曾短暂落脚。那狐狸写得一手好丹青,经常变化成白衣书生的模样,与山下的文士缙绅过从甚密。有个秋日,他告诉同类,要下山小住几日,便从此渺无音信。大家都以为他兴致一起,又云游四方去了。他到家在哪里?有没有妻儿?这些疑问,早已经淹没在时间里。
看着顾瑷,内心非常复杂。
他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此时正无辜地望着我,一眨不眨。
贪心的人啊,我狐族的便宜可不是好占的。一时有些伤情,我不禁伸“手”过去触摸他的眼睛。
踮着脚,绷着腿、挺起胸,不过将将探到他的下巴那么高……
一旁的胡九拿扇炉子的蒲扇遮住脸,忍笑忍得浑身抽筋一般。
“咳、咳!顾家二郎,胡九医术了得,你可让他瞧瞧眼睛。”我捧起茶盏,语气随意地说道。
“我这眼睛并非天生如此。四岁那年,姨娘去世后,我生了一场大病,眼睛便渐渐失明。”顾瑷淡淡笑着说,好似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俗话说福祸相依,我因祸得福。那场大病后,父亲、母亲待我更亲善了。”
他说的“姨娘”应该是他的生母,而“母亲”则是正室。
胡九摇摇头。
“守一兄的医术绝伦,可我这是经年的痼疾,药石罔顾。况且,我这是家族之症,从祖父开始,每代人中总会有一个眼盲的,这一代恰巧轮到我。虽然平素略有不便,不过习惯了也无大碍,好在有兄长能代为侍奉双亲。”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猜想,应是他祖上夺了金丹,同时也受了什么反噬。正思忖着,只听他又叫我的名字。
“晓白,”他微红着脸说,“我、我有个唐突之请……能否、能否摸摸你的脸。”
这话宛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我险些窜起来。
阿九愕然地望向我,“哧”地轻轻出声来。
“你们可不要误会,晓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知道她的模样,感念在心,永世不忘。”
我牢牢握紧茶盏,默不作声。若被他摸到我毛茸茸的小脸,我保不齐会废了一世修行,杀他灭口。
在这尴尬的静默之中,顾二的脸如煮熟的虾子,红了起来。
“你来摸我的好了,她害羞,我俩长得相似。”
阿九适时地挺身而出,走过来蹲到顾二跟前。
顾二伸出他修长白净的手,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向前,眼看要触到阿九的额头,却又缩回去。
“算了,守一兄是守一兄,你是你。你俩我都很在意,不想余生回忆起来是一个模样。”他转过头去,黯然道。
我望向胡九,才短短几日,这厮收买人心的手段一流啊;我又瞧瞧顾二,这孩子重情也是一流。
“这金丹与顾家的人三世羁绊。你若强行拿去,后果难料。”
后院,就这一汪清泉清洗着茶具,胡九压低声音,严肃地对我说。
“且顾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我丢下茶盏,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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