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鬼专家

　　第六章

　　“陈思予，三年同班，你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我是谁？”
　　这句话一说出口，车内顿时又陷入一片死寂。

　　陈思予怔怔地望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而当她终于找回话语权后，换来的却是路远更加阴暗的脸。
　　“你是我的……高中同学？”
　　路远阴沉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半晌才低低地笑出了声：“也对，陈小姐一向贵人多忘事，我也不该对你有所期待才是。”

　　这话说得更像是在自嘲，就好像心里的那些期待在一次又一次令他控制不住的飞蛾扑火中被她亲手捏碎。

　　陈思予噤声，有些胆战心惊地望着这么阴阳怪气的路大教授，但她是真的完全不记得在她的求学之路上曾经遇到过这么一位出类拔萃的伟大考古学家啊……
　　她弱弱地问了一句：“那，可以给点提示吗？”
　　路远几乎没黑着脸叫她滚了，但他涵养如此好，所以只是朝她微微附身，在她浑身一僵的同时，伸手替她打开了车门，“你可以下车了。”

　　陈思予就这么灰溜溜地下了车，尴尬地留下一句：“那个，今天真的多谢你了……再见。”然后才转身离开。
　　路远没有急着发动汽车，坐在那里阴晴不定地看着陈思予离开的背影，想到资料上提到的那些经历，再回想起今天亲眼目睹的场景……他几乎是瞬间后悔自己刚才把她给赶走的决定了。

　　这样想着，他迅速打开车门，几步就追上了她，在她惊讶的神情里淡淡地说了句：“帮你那么多次，请我吃个饭。”
　　“……”陈思予震惊了。
　　堂堂路大教授，竟然命令她请他吃饭——她还真的是有点，有点受宠若惊。
　　呸，她受了什么宠？这分明是勒索，是敲诈！
　　这样想着，她涨红了脸，小声说：“可我这个月还没发工资。”

　　路远的表情简直可谓是丰富多彩，最后几乎是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我借你！”
　　于是陈思予被逼着借他的钱请他吃饭。

　　＊＊＊

　　考虑到家里还有一只鬼，陈思予没敢把路远带回家。万一她克制不住跟冯程说了几句话，路远也一定会把她当成神经病。
　　所以两人坐在离家不远处的一家中餐厅里吃饭。
　　陈思予把菜单递给他，结果只换来一句：“客随主便，你点就好。”
　　她只得硬着头皮上阵，却在点菜过程里频频抬头看他，那模样要多小心有多小心。就好像路远要是一旦皱个眉头，她就会吓得立马取消刚才点的那道菜。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开以前，终于还是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请问，请问你是路教授吗？”
　　路远礼貌地朝她笑了笑，“抱歉，你认错人了。”
　　服务员有点尴尬，却又一脸怀疑地走开了。

　　而她一走，路远的表情又变得不友好起来，他盯着陈思予，很不高兴地问了一句：“我长得很吓人吗？”
　　“没有啊。”
　　“那你点菜就点菜，为什么一个劲看我的表情？我看起来会因为你点了我不爱吃的东西就揍你一顿还是怎么的？”
　　“……”你现在的表情就像是要揍我一顿。陈思予默默地想着。

　　等待上菜的过程漫长得像是尿急时刻等待厕所空位一样，望也望不到个头。
　　两人相对无言，谁也没先说话。
　　直到陈思予尴尬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路远才说：“刚才在医院——”
　　五个字，成功令陈思予把水喷了出来。
　　“……”路远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抽纸擦水，眼里慢慢浮现出一些复杂的情绪。但他没有退却，而是径直问完了那个问题，“看见医生的时候，为什么要跑？”

　　陈思予过了半天才回答：“我怕医生。”
　　“为什么怕？”
　　“就是单纯的害怕。”
　　“害怕也有个原因。”
　　“这个原因跟路教授有关系吗？”面对他咄咄逼人，陈思予终于忍不住抬头望着他，涨红了脸。
　　路远沉默了片刻，“我只是想帮你。”
　　“我什么时候说过需要帮助了吗？”陈思予质问他。

　　这时候恰好服务员上菜来了，直到她走以后，路远才笑了两声，“对不起，是我自作多情了。”
　　陈思予的脾气不容易上来，但是一上来了也就不容易下去，她拿起筷子，夹菜的同时对路远一字一句地说：“首先要谢谢路教授这几天接二连三地帮了我，其次很高兴认识你，虽然你说我们以前是同学，但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这点很抱歉。最后，虽然我不像路教授你一样，是个鼎鼎大名的专家，但是也没有穷困潦倒到需要别人救济帮助的地步。这顿饭算是感谢你这几天的帮助，今后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我想我真的不需要你的特殊帮助了。好了，开饭！”

　　最后两个字说得铿锵有力，然后她看也没看路远的表情，非常务实地开始夹菜吃饭，吃饭夹菜，夹菜吃饭，吃饭夹菜……
　　路远忽然就笑了出来，那声音还不小，一声一声清澈悦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
　　陈思予这下子是真的愣住了，抬头看着路远，还以为他是被她凶傻了。
　　而路远就这样看着她，唇角微扬：“终于又见面了，这才是我印象中的陈思予。”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语焉不详的怀念，就好像还有更多没有说出口的话。
　　陈思予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回家以后，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始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从小学到高中的毕业相片。她在那些照片里挨个挨个地辨认，最终从初中到毕业照里找出了路远。
　　那是如今的路远的微缩型，清隽秀气的眉眼，修长挺拔的身姿，穿着白色衬衣搭黑色长裤的校服，看上去没有今时今日的高高在上，仅仅是个青涩稚气的小小少年……她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却仍然说不上他是谁。

　　她拿着照片走进客厅，坐在冯程身旁，“冯程，你记得这个人是谁吗？”
　　冯程没有看她，把脸扭到了一边，淡淡地问了句：“你还记得我叫冯程，我也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陈思予没法摸到他，所以也没法把他的脸转过来，只得起身又坐到他的另一边，“冯程，你帮下我嘛，我真的不记得他是谁了。”

　　冯程认真地看着她，“那你得答应我，以后去哪里不准无视我，不准随随便便把我扔在家里，都不听完我在说什么。”
　　“我答应！”陈思予终于明白他在发什么脾气了，迫不及待地答应以后，又把手里的相片递过去，“好了，快帮我看看这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基本都把高中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冯程面色一僵，似乎想起了什么，好半天才恢复如常，低头帮她辨认那人是谁。可是当他的目光一接触到陈思予指尖触到的那个人后，顿时又僵住了。

　　“怎么样，他是谁，你有印象吗？”陈思予有些着急。
　　冯程顿了几秒才抬起头来，朝她摇摇头，“我也不记得了，没什么印象。”
　　陈思予失望地靠在沙发上，“你也不记得了啊……那说明他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啊！不然不会连你都没印象。奇怪，既然不是重要的人，那他为什么这么生气我不记得他？”
　　只顾着自言自语，她几乎完全忽略掉了冯程的神情。
　　在那个少年近乎透明的面庞之上，有一种复杂到难以辨别的情绪。

　　＊＊＊

　　那天以后，陈思予原本以为那个阴晴不定的路大教授还会闯进她的人生，毕竟他之前表露出来的趋势已经有了“你要是想不起我我就掐死你“的苗头。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有再见到他。
　　至于程颢那个孩子，市立医院她是不敢再去了，万一又被当成精神病抓起来，那她就真的不要活了。

　　可是在平静日子过了没三天的时候，她在新闻上看见了那个孩子的父母。原来程颢的父亲是市委副书记，因为孩子的死，他以一个痛失爱子的慈父形象登上了新闻报刊，最后竟然意外地得到了市民的支持，当选了新一届的市长。
　　在就职演说上，他提起此事仍然毫无喜悦，看得出，还沉浸在孩子离世的悲痛中。

　　陈思予坐在下班回家的公交车上，失神地望着屏幕，看着市长先生悲痛万分地说：“颢颢从小就有孤独症，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但他乖巧温顺，从来不会乱发脾气。他热爱小动物，所以房间里有很多的宠物，我没想到……”
　　她一顿，随即有了新的猜想。
　　难道那孩子是惦记着那些动物？

　　＊＊＊

　　市长的地址其实并不难打听，但等到陈思予真的登门拜访时，看见的一幕却叫她大吃一惊。
　　公寓的大门是开着的，进进出出的一些工人手里抱着拎着些笼子，有的装的是仓鼠，有的是鹦鹉，有的是喜鹊，有的是兔子。
　　她疑惑地问其中一个人：“这是要把它们送人吗？”
　　那工人看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往外走，把笼子放在了一辆卡车后面。
　　更多的人抱着笼子往外走，重复着第一个工人的动作。

　　陈思予想要弄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却被一个走出门来的中年妇女喝住了：“你是谁啊？”
　　她赶紧解释说：“我是在新闻上看到程市长的演讲，所以想来看看这些动物……”
　　那女人如临大敌，眉头一皱，冷冷地说：“不好意思，程先生不在家，请你改天再来。”
　　“那这些人要把这些动物往哪儿送呢？”
　　“不好意思，这是程先生的事情，我只是个管家，不清楚。”那女人看她一眼，砰地一声合上了门。

　　陈思予傻眼了，只得又走出了楼道，看着那辆载着程颢宠物的卡车慢慢地发动了。
　　她不由自主跟着跑了几步，但双腿难敌四轮，眼看着卡车就要绝尘而去。
　　一辆黑色汽车从路边朝她驶来，眼熟得很。她正在思索在哪儿见过它，路远就已经摇下了车窗，简洁明了地说了声：“上车！”

　　“你跟踪我？”陈思予上车的第一件事情是质问路远。
　　“你是什么名人吗？”路远反问她，神情淡淡的，完全没有丝毫不自在，哪怕他这几天几乎一直在做着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陈思予明摆着不相信。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路教授出现在市长家里，这事儿没什么稀奇，陈管理员出现在市长家里……”路远放慢了声音，微微一笑，“是升职当图书馆馆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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