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往事

　　从大学初始参加摄影社以来，杨宾妮就是我的专职模特。我和杨宾妮之间的感情也是在这样的拍和被拍之间培养出来的。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我约杨宾妮去郊外废弃的火车轨拍照，杨宾妮挽着王晴朗的胳膊就来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杨宾妮和王晴朗之间的关系。杨宾妮说：“亲爱的，你先帮我们拍一些合影，成吗？”

　　成，当然成。我支好三脚架，看着镜头里的王晴朗，身体有种触电的感觉，不经意就轻轻颤抖，还好，我躲在镜头后面，他们看不到我的异样。王晴朗跟杨宾妮在一起，这并不让我意外，自古英雄和美人都是一国的。我意外的只是我自己，当我晴朗还是王晴朗的时候，他就是那样一个玉树临风的小帅哥，眼睛咪咪地似乎暗藏了无数心事，偶尔在校园里遇到，轻声打招呼，心里也美得冒泡泡。虽然他不属于我，可是他属于大家。而当王晴朗以杨宾妮男友的身份再次站在我面前，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在一点儿一点儿变暗，那道半掩的铁门终于哐嘡一声紧密地闭合在一起，我再也走不出去。

　　那天的拍摄在无限的纠结中草草结束。杨宾妮接到电话去参加校学生会成员的聚会，她临别大度地派王晴朗帮我扛摄影器材回学校。我慌忙说：“不用，不用，不用。”王晴朗轻轻说：“应该的。反正我也无事。”

　　于是，王晴朗背着摄影包，提着三脚架走在前面，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我不是没有幻想过这样的画面，可是当这个画面终于走进现实，带给我的却是无尽的痛苦。王晴朗也不说话，他走一段就自动停下来，等我跟上，再接着走。走到天山饭店门口，王晴朗说：“周小北，我们吃了饭再回去吧？我请客。”

　　那是我第一次去天山饭店，第一次吃天山饭店的招牌菜天山大盘鸡。辛辣的口味吃的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用衣袖拭去，再吃。王晴朗笑着递纸巾给我，他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到我的手指，我惊慌避开，却难免周身颤栗。王晴朗愣了一下，别过头去。

　　走到女生宿舍楼下，王晴朗把相机包和三脚架递给我，低声说：“周小北，谢谢你。”

　　“恩？”我无意识地就把粗笨的问号哼了出去。

　　“我是说谢谢你。”王晴朗顿了一下说：“谢谢你对杨宾妮一直以来的照顾，谢谢你帮她拍了那么多好看的照片。”

　　我奇怪地看了王晴朗一眼，是的，重重地看了他一眼，自从他把谢谢说出口的那个瞬间，我可以抬起头颅，我可以直视他的目光，我可以看他了。我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就上楼了。

　　王晴朗回宿舍后又发了一条短信给我，他依然说：周小北，谢谢你。

　　哼，他这个复读机。

　　我选了一些照片拿去冲印。这是我跟杨宾妮之间不成文的潜规则。她免费做我的拍摄模特，每次拍摄结束，我都会选几张满意的照片冲洗出来送给她。杨宾妮喜欢，我也乐意。这样互不相欠的良性循环在我和杨宾妮之间缓缓流淌。所以纵使中间跳出来一个王晴朗，我和杨宾妮之间也可以毫无挂碍地相处。那些冲洗的照片中，其中有一张是王晴朗的背影，他穿着黑色的长款棉衣，深情落寞地站在风雪弥漫的火车轨道上，他微微仰着头，好像是在看偶尔低空划过天空的飞鸟，也好像什么也没看，只是那么微微仰头而已。我喜欢这张照片，我觉得这就是我眼中的王晴朗，他那么独树一帜，他那么高高在上，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是孤独的。就算是他的女朋友，杨宾妮也无法真正走进他的内心。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走进谁的内心呢？

　　我没有把王晴朗的那张背影送给杨宾妮，我把它留了下来，放进我的摄影包最里面的一个夹层里。我说不清楚为什么，我只想这么做。

　　□□带给杨宾妮无尽的兴奋，我俩从大楼出来走在街道上，我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闪闪发亮。她说：“周小北，你简直想象不到，这次的拍摄体验带给我多么奇妙的感觉。我好像也是第一次真正地直视自己的身体，第一次感受自己身体的美。我想或许我责任把这种美释放出来，让更多人欣赏到它。”

　　我被杨宾妮的想法吓到了，我直截了当地说：“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完全接受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脱光自己。”

　　杨宾妮摇摇头：“不。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完全释放自己。在那一刻，面对你的不是一个男人或者女人，而仅仅是摄影师。是一个尽力捕捉美的艺术家。”

　　看来马哥的洗脑还是非常成功的。我倒也不完全担心这次裸体拍摄，我只担心那些成片。我知道网络上那些想要成名的小艺人都想尽办法让自己的裸照流传以博得关注。可是杨宾妮的裸照一旦流出，她的人生将毁于一旦，至少在鹿城，她完了。

　　那天的阳光很好，我跟杨宾妮在马路上走了很久很久，中间王晴朗打电话过来，杨宾妮站在阳光里跟王晴朗通话，她说：“恩，是的，亲爱的。我跟周小北逛街呢。我只是看看，什么都不买，不需要嘛。你爸爸的钱也是很辛苦挣来的，不可以乱花的哦。你要照顾好自己。”挂掉电话，我俩继续在大街上漫无目地走，王晴朗发条短信给我，这个复读机依旧说：周小北，谢谢你。

　　杨宾妮突然变得伤感，她说：“周小北，你觉得王晴朗怎么样？”

　　“很好啊。”我手心冒出冷汗来。

　　“可是我觉得我跟他之间不会有好的结果。”

　　“为什么？”

　　“我俩的家庭条件相差太远，他的家庭不会允许我们结婚。很可能毕业即失恋。”

　　“别傻了。”我安慰杨宾妮说：“现在都什么世道了，很少有父母再去干涉子女的婚姻的。再说你自身条件这么好，他父母也会很喜欢你的。”

　　“你真这么认为？”

　　“真的啊。”我说：“你漂亮得体，性格开朗，绝对是个好媳妇的人选。”

　　杨宾妮摇头，“不。周小北。你无法明白我的处境。或许表面上我活的很热闹，只有我知道我在尽力遮掩内心的寂寥。这么多年来，无论爸爸家还是妈妈家，都无法给我一个容身之地，所以每到假期我都去旅行。有时候得不到更多的经济上的支持，我就住最便宜的旅馆，连续二十几天以馒头和白开水度日。”

　　“这些都会过去的。等你将来有了自己的小家，日子慢慢就安稳了。”我继续安慰她。

　　杨宾妮叹气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王晴朗并不想让我融入他的家庭。就比如这次，他爸爸来鹿城呆了差不多两周的时间，他也常去陪他爸爸一起吃饭，可是一次都没有邀请我。说实话，我心底也很伤心。这次豁出去拍□□，也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如果你真的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我说：“祝福你和王晴朗之间能有个圆满的结局。我等着。”

　　“周小北，谢谢你。”

　　杨宾妮竟然重复了复读机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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