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白桦树皮上的情诗

　　一梦经年
　　古菲亚X阿德莱伊

　　·原著向，报社文
　　·战争后的故事
　　·文中的角色果然都是作者心里的哈姆雷特

　　“真不愧是阿德莱伊……”
　　红发的孩子一脸满足的笑意，躺在驾驶座上这样说。

　　阿德莱伊呼吸一窒，从梦中惊醒。
　　他满身都是冷汗，直接坐了起来，在床上喘了一会儿。
　　这样不行。他想，我还是得去阳台吹吹风镇静一下。

　　帝国的都城尚还沉睡在夜里，因为是春天的关系，抬头可以看见比较稀疏的银河。风微微地吹拂着，空气中溢满了春季甜美的芬芳。
　　一切都那样安静。

　　阿德莱伊清楚地知道那个孩子将会成为自己的梦魇，在他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
　　那个孩子笑得无怨无悔，完全没有怪他的意思，直到机体爆炸也没有发出任何一声痛呼。
　　带着电弧的火焰慢慢吞噬他的身体，直到那孩子彻底湮灭在一团绚烂的火光里，他脸上带着满足又幸福的笑意，未表露出半点挣扎。
　　阿德莱伊甚至有些厌恶樱花树内置摄像头的好质量。
　　这让他得以完整地见证古菲亚死亡的全过程。

　　杀死那个孩子太轻易了，甚至到了简单的地步。他处理任何一台arus的杂兵机都不仅仅是开一枪的程度。
　　阿德莱伊毫发无损，但是他感受到了莫大的痛苦。
　　他知道古菲亚大概是放弃了抵抗，即使他觉得他是叛徒。
　　阿德莱伊知道自己并没有背叛——这只是国家高层背叛了国民之后的反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而这条道路艰难曲折，走下去必会牺牲很多东西。
　　但清楚这些东西也无法缓解他失去时的痛苦，也无法改变他背叛了那个孩子的事实。
　　阿德莱伊并没有对不起谁，也并没有背叛任何一条大义。但是他背叛了战友的信任，他背叛了那个名为古菲亚的孩子的感情。
　　他知道他的余生都要在这样的悔恨和痛苦中走下去。

　　“你有的时候感性思维太重了。”艾尔艾尔弗曾这样对他说。
　　彼时他正把一大堆文件堆到旧友的办公桌上，右臂下还艰难地夹着一个公文包——人手不足的状况下，秘书这种职位已经是奢侈的代名词。
　　“你的感情在做决定的时候占了太多比重，这使你的决定总是不能达到最高效率。”艾尔艾尔弗看着他的袖口——那里有一片扫墓时粘上去的万寿菊花瓣，“而且……有的时候你对过去的事情太在意了，这对你达成目标并不好。”
　　“你是说我每天都去看他们这件事吗？”阿德莱伊自顾自地摆好了文件夹，“墓园并没有固定的清洁人员，我只是不忍看他们的墓碑蒙尘罢了。”
　　“不……每天去扫墓也没有什么问题。”艾尔艾尔弗不知道怎么表达，他皱起眉头顿了顿，“只是你的情感负担太重了。”
　　“有的时候还是要适当地放下一些东西才能前行……”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可以放下丽泽露特和时……”阿德莱伊有些不快，“……，他们的死吗？你可以忘记，然后自顾自地过你剩下的人生？”
　　“……有些事情当然是不能够忘记的。”艾尔艾尔弗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不忘记不代表将这些事情像包袱一样背负起来，阿德莱伊。”
　　“我听说你昨天去了医院……医生出具你的体检报告时曾经告诉过我，你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你重视感情的思维很可能就是造成你过大精神负担的原因。”
　　“我很担心你，阿德莱伊。”
　　阿德莱伊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就转身走出了艾尔艾尔弗的办公室。

　　我没有办法忘记他们。阿德莱伊一边在走廊上以近乎小跑的速度走着一边想，我的昔日战友，我的旧友们——一切因为我正在走的道路而牺牲的同伴或者其他的什么人。
　　我没有办法忘记那个孩子。
　　我亲手杀了他，我必须背负起他剩下的人生。

　　阿德莱伊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他时常会出现轻微的幻听。有的时候他正在办公，有的时候他在吃饭，有的时候他仅仅只是普通地走在人群中。
　　阿德莱伊。
　　突然就会有声音轻轻地这样叫他。
　　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有人找他，但是等他茫然回头，看见的只有忙碌拥挤的人流，不明所以看着他的同事，或者仅仅只是一室寂静的空气。

　　盛夏，阳光肆无忌惮地撒进室内，即使中央空调一直不停地制冷，也难以抵挡肆虐的热意。
　　“精神压力太大了，产生轻微的幻听……很多军人都或多或少有一点心理创伤，主要还是以舒缓调节为主。”医生一边烦躁地抖着腿，在处方上写了一堆龙飞凤舞的鬼画符，一边这样对阿德莱伊说，“总之还是药物治疗一下，以舒缓调节为主，最近不要太累了，别多想。”
　　“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想多了只是给自己增添烦恼而已。”
　　阿德莱伊拎着一堆药回到了家里，打开客厅的柜子把药物放进医药箱时，他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阿德莱伊。顿了顿，又是一声。
　　阿德莱伊。
　　这次的声音有点大，而且清晰了些。
　　他几乎以为真的有人在他的客厅里了。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环顾四周。
　　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客厅。沙发，柜子，鞋架，小吧台，通向半开放式厨房的门……
　　什么都没有多，也没有其他的人在。他仔细检查了任何一个能藏人的地方——除却他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阿德莱伊站在房间中央想了想，把药锁进了柜子。
　　那个声音很熟悉。他听过很多次了。
　　那个声音的主人以前总是跟在他的身后，有时捏着他袖子的一角，站队的时候也喜欢贴着他。叫他名字的时候习惯性地拖长最后一个音节，像撒娇一样。
　　大概只是不想我忘记。阿德莱伊这样想。

　　天气已经是深秋了，有些冷。
　　墓园里只有长青树还绿着。地上到处都是黄叶，风一吹能卷到半空去。
　　阿德莱伊照例每天都来墓园为昔日旧友扫墓。
　　墓碑已经有点旧了——当初下葬的时候过于匆忙，又是衣冠冢，也没有选择很好的石材，一年过去了，风吹雨打之下，已然刻上了时光的痕迹。
　　阿德莱伊对着三座空墓沉默着。
　　他不知道自己能把这个习惯保持到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记着他们。但是如果连自己都遗忘了他们的存在，还有谁能够记得呢？
　　卡鲁鲁斯坦因机关出来的人都是孤儿，能证明他们存在的只有彼此。
　　有风吹过，身侧高大的树木又簌簌地落下了几片叶子。树冠摇晃间，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摆不定。有一束阳光穿过枝干好巧不巧刚好照在他的脸上。
　　阿德莱伊一下子被迷了眼，他看见有红色的影子晃了一下。
　　阿德莱伊。
　　那个声音轻轻地叫他。

　　“呐，阿德莱伊~”红发的小孩一蹦一跳地向他走来，穿着白色的多尔西亚制服，意气风发的样子。
　　小孩越走越快，朝他的方向张开了双手，好像快要扑进他怀里。
　　他向小孩的方向伸出手，想要抱住他。
　　突然小孩的脸上有血流了下来，一直流一直流，把白色的制服整个染红了，接着火光闪动，间或一两道噼啪炸响的电弧，渐渐吞噬着他的身躯——小孩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脸上布满安宁满足的笑意，向他努力伸出左手。
　　“不愧是阿德莱伊……”古菲亚笑着说，“你是最强的……”
　　他的左手在碰到阿德莱伊之前就化为了灰烬。

　　阿德莱伊……
　　别忘记我，阿德莱伊。
　　别忘记我。

　　阿德莱伊。
　　阿德莱伊、阿德莱伊……
　　“阿德莱伊——！！”有人拍打着他的背把他从梦中唤醒了。
　　“古菲亚？！”他迷迷糊糊地喊出声，接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艾尔艾尔弗的脸。
　　“……”艾尔艾尔弗看着他，有些担心的样子，“你居然睡着了？是最近太累了吗？我叫了半天你才醒……需要回去休息么？”
　　阿德莱伊捏捏自己的鼻梁：“没事，刚才趴在桌子上不小心睡着了。可能是昨天批文件有点迟……我喝杯咖啡就好。”
　　艾尔艾尔弗看着他眼眶下的青色，犹豫半晌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有声音轻轻地笑了。
　　阿德莱伊觉得自己好像瞥见了一抹红色的幻影，定睛一看又消失了。
　　“你到底怎么了？”
　　“……不，没事。”

　　“最近的恢复情况怎么样？”医生看着阿德莱伊的病历问，“还有幻听的情况出现吗？”
　　“……没有了。”他想了想，看着自己的手指说。
　　“在我们问询的时候，还是希望你们配合的。”女医师蓝色的眼睛透过水晶镜片直直的盯着他的脸，“你们要是配合的话，康复的速度会大大提高。”
　　“所以说，真的没有幻听的情况出现了吗？或者幻视、幻触……其它不该出现的幻觉？”
　　“没有。”阿德莱伊挺直了背脊回答。
　　这大概不是幻觉，他以为。

　　阿德莱伊把昔年特务团的集体照摆在了桌子上。
　　艾尔艾尔弗见了，把相框拿起来看了好一会儿，又端端正正地摆回了原位。
　　“……你还是没有放下。”他对阿德莱伊说。
　　“我和你还是不一样的。”阿德莱伊回答道，“如果我放下了，也许我会忘记……我不能忍受，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他们存在的痕迹完全消失。”
　　“你不用这样……他们的人生不需要你来背负。”
　　“哈诺因和伊克斯是不用我负责，但是古菲亚——”
　　“你不是叛徒！”艾尔艾尔弗有点生气地拍了他的桌子，“你从来没有背叛过……那一切都只是意外！”
　　“……”阿德莱伊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旧友，“那不是意外……我也并非不想放下。”
　　“这不过是对我的惩罚。”
　　那不是意外。
　　那孩子大概是一心求死……那孩子想死在他的手上。
　　这是那孩子对他的惩罚，他必然成为他一生的梦魇，纠缠不休。
　　以此惩罚他的背叛，以此占据他的生命。
　　以此……拥有他。

　　阿德莱伊。
　　不要忘记我。
　　别忘了、别忘了、别忘了——
　　我很怕你忘记我。
　　我怕你放弃我。

　　阿德莱伊又梦见了那个孩子。
　　古菲亚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消失在爆炸的火光里。
　　那样灿烂又残酷的爆炸，但产生的光影和节日庆典的礼花并没有什么区别。

　　阿德莱伊站在阳台上吹风，想起自己刚刚的梦，觉得可能睡不着了。
　　时间已经快要到早上，他决定直接在阳台上看日出。
　　这是冬天的清晨，阿德莱伊就穿了一件单衣光脚站在阳台上，刺骨的寒意顺着大理石的地砖一路爬上来。他冷得微微颤抖，却不想进屋加件衣服。
　　天空从沉沉的墨蓝慢慢过渡，最后爆开了霞光，整个苍穹都铺满了灿烂的绚丽多彩的光影变化，即使手脚冰冷，上下牙都在打颤，阿德莱伊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天空。
　　实在太美了……像那个孩子的头发一样灿烂的颜色。

　　他恍惚间觉得好像有人轻轻站在他的身后，单手按着他的右臂。
　　阿德莱伊，有人叫着他的名字。
　　啊，大概是那个孩子吧。

　　“你一直不肯原谅我的背叛，是不是？”他轻轻笑着问。
　　你不肯原谅我的背叛，你宁愿死在我的手上，你要化身我的梦魇和罪孽，纠缠我剩下人生中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怀念你，追忆你，在你的幻象的陪伴下一直到死。
　　是不是？
　　“你不怕我恨你吗？”阿德莱伊向着身侧发问，“我识破了你的计谋，也许会恨你也说不定哦？”
　　身侧似乎传来了笑声。

　　“啊，被你识破了。”他也无奈地笑了起来。
　　即使你这样算计我，成为了我的梦魇和最深重的罪孽，我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灵魂的枷锁和精神的包袱，我也没有办法恨你或者忘记你。
　　大概因为，我爱着你吧……
　　他虚虚按住了自己右臂上的那只手。
　　“这么久以后才发现，我果然是个迟钝的人呢……”
　　“我，爱着你啊……”

　　阿德莱伊知道，现实中他的身侧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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