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短篇集合

　　二
　　许是白天折腾久了，杜萼也不管身旁这人是否陌生依然睡得十分扎实。及至醒来，却不知床帘何时被人落下。她听到外间洛舟低着嗓子在说：“张妈轻点，疼。”
　　杜萼拉了个缝往外窥视，洛舟老老实实坐在门边，身后一个矮胖的老妈子拽着他散开的辫子嘟囔：“到底是做少爷的，我们做奴才的都是粗人，轻不起来。”
　　杜萼却见不过她的粗鄙，爬下床披了件衣服道：“那你不用做了。”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却没多少羞怯。
　　张妈恼了，把梳子往地上一甩，跺脚道：“倒忘了少爷而今有了少奶奶，可长能耐了。不做就不做，吓唬谁呢！”
　　杜萼抬头道，“你吓谁呢？”
　　洛舟觉得这傻子也真让人无法，不由低头笑了起来。
　　张妈一气径自跑了出去，只见杜萼找出梳子篦子，拉着他的头发一点点篦松了，摘了头上沾的那些毛絮，再挑着拨着给他编好了头发。她手指又细又软动作也十分轻柔，洛舟只觉得很受用，不由微微虚起了眼睛：“其实张妈也还好，你不用自己来的。”
　　“你这儿有皂荚么？我去找水，头发脏了。”她絮絮叨叨张罗着小事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张妈说还能再过两天。”洛舟面色微微定了下，只见杜萼却瞪着他一本正经的说：“张妈死了。”
　　她到底还是个孩子，这样又能怎样，不过是讨了个嘴上便宜。
　　洛舟应着声用她的簪子戳破了脚趾擦在床中的白帕子上，又顺便把被子在床的内侧叠齐整了。
　　“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洛舟嘴说着却来了个面生小丫头，径自冲到床上抽走了那块擦了血的白帕子。
　　杜萼若有所思的盯着洛舟，只见他眼睛眨了眨扁着嘴坐在一旁发呆，她托着腮道：“你肚子饿不饿？”
　　“还有半个时辰有人送吃的来。”他说着也不再坐着，站在了杜萼的面前。
　　杜萼正发着呆，觉得眼前一暗下意识正要推开，却觉洛舟面色微微有点泛红，她不由有些好奇，“你衣服是谁帮你穿的？”
　　洛舟身子一拧站远了：“我自个儿能。”
　　“怎么弄？”
　　洛舟目光闪了一下把头偏了过去，“反正能穿。”
　　大概是饿极了，杜萼抓出褥子下面的花生桂圆什么的嚼着，小嘴鼓鼓的还不忘说话：“你生气啦？怎么弄的？”她抖着他的衣袖，隔着衣服看他的双肩削瘦异常，杜萼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着什么，眼神看着自己时也是游移不定。
　　丈夫这个词对于杜萼来说是个太过生涩的概念，她面前这个人有着与自己同样稚嫩的脸庞，她也不知道彼此能不能担得起彼此这么厚重的角色。
　　杜萼垂头想着，许久之后站起来抱住了他偏在一旁的头笑道：“你别生气。我不问你就行了。”
　　洛舟气息稍稍有些乱。他本能想要躲开杜萼，却不知怎么又有点渴求这些许的温暖，他试图停住了自己正要后退的动作，然后扭过了头，挨上她比自己略微低了一点点的面颊，停住了。过了许久杜萼才听他说：“我没生气。”
　　洛舟的脸色仍旧微微有一点红，他不惯与人这样亲近，夫妻之称对他来说也仅仅是一个十分模糊的关系。她对于他，还只能是他生命中一个美好而又不能轻易去企及的希望，他有几分为之雀跃，又害怕她只是蜃影。害怕到不敢与之太过亲近。
　　日后，洛舟想起这许多年的日子里，他与她之间彼此都回护良多，他始终不曾与她打破那一层隔膜，害她在家中背负了许多年的无后恶名。
　　过了不久，才见一个面有菜色的小丫头给他们抱来了个食盒，一盘煮黄了的青菜，一只没了热气的猪肘子，几只馒头，一小碟酱瓜子。
　　那个小丫头低着头手忙脚乱的把东西都拿了出来，又把酱瓜子往前推了推：“娘昨天说可以吃了。”
　　“你娘呢？”洛舟在杜萼打的水里涮净了脚，坐在一旁。
　　那小丫头似乎有点怯，低头只顾绞着衣角：“爹昨天又喝了，娘今天说肚子疼起不来。”那小丫头似乎打起了一丁点精神，看了看杜萼和洛舟，舔了舔干干的嘴唇又说：“真的好吃的。我刚刚尝过。”
　　杜萼见她目光诚挚知道她大概是与洛舟相识，真将自己的心头好推介于他。
　　杜萼先前尝了两个菜味道只是十分平常，让人没多少食欲，洛舟对此似乎也是兴致缺缺，只用筷子戳着馒头慢慢的啃。于是两人当真都挑了一点小菜尝了，倒开胃不少。
　　那小丫头见两人吃了，才又接着在旁说些家里的事情。她的父亲常年酗酒，因此她与母亲就经常被打。她的母亲在厨房里做佣人，脸上又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终日眼泡红彤彤的肿着。
　　两人听得各怀心事，洛舟只嚼了半个馒头，杜萼也没再拿第二个。
　　洛舟让那个小丫头在屋里把两人没碰过的猪蹄子吃了，给她找东西擦了油手：“你们为什么不报官？”
　　“娘说不能报。都是家里的事，丢人。”她揉了揉瘦瘦的胳膊看看洛舟，“娘说你也娶媳妇了，对么？”
　　杜萼难得脸上有点发烫，洛舟正色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杜萼，又看了看洛舟，片刻之后才小声问：“你以后也会不会欺负她？”
　　“不。”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永远不会。”
　　说着他瘦削的肩头微微颤了颤，抬头看着杜萼的方向：“永远永远。”
　　这时候两人还不知觉关于永远的许诺沉重而又漫长，如同二人面临的长久的婚姻。
　　这时候两人都还不知道，这样一辈子维护着的承诺，正是他们彼此之间的长久感情。
　　这时候两人也还不明白，日后理查德所说的那种炽热到无法分开的感情其实与他们之间近乎于风筝与线之间的牵绊其实都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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