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二]归魂引(异羽)

　　开耀四年春，北狄臬落大举进犯中原边境。

　　北狄是北方草原上所有游牧部落的统称，那地方冬季严寒漫长，土地长不出谷子，只能种些牧草供牛羊啃食。北狄贫瘠，冬春之交总是缺衣少粮，因而每每此时，都会南下掠夺中原。

　　臬落氏是北狄部落中最为强大的一支，与中原纠葛几十年，也没能分出胜负。直到三十年前，圣元帝于乱世中开国，挥师百万大军踏平北狄草原，这一仗几乎打到臬落王庭瞻城。

　　臬落王慌了神，急忙开口求和。圣元帝考虑到军队深入草原，战线过长且补给匮乏，想拿下瞻城也实在是力所不及，因此答应了臬落王的求和。

　　此后两国签订条约，永世友好，互为友邦。那之后边境确实有了几年太平日子，只是随着圣元帝驾崩，新皇继位以后，臬落愈发的不安生了。

　　开耀元年起，臬落时不时骚扰边境城镇，每每掠夺些银钱粮草，但因次数不多，且朝廷暂时不想打也打不起，只好发一篇国书表示谴责，此事就算是揭过。

　　可是这次，事情闹大了——臬落三万大军进犯雁翎关，守将孙成则不敌，雁翎关失守，以南肃北十三城落入敌手，臬落军烧杀抢掠，城中哀鸿遍野。

　　消息传入长安，朝野震惊，龙颜震怒。

　　乐无异本打算夏天之前和闻人羽办了婚事的，结果边塞消息传来，今年的婚又结不成了。

　　臬落军残暴，三万大军烧杀肃北十三城不算，如今竟还想派兵增员，大有要把云中六郡尽收囊中的架势。

　　闻人羽接到秦炀的调令时，雁翎关失守的消息传入京中不过三天。传令的信件嘱咐她早日归队，闻人羽听了，二话不说就要收拾行李启程。

　　乐无异自是不乐意她就这样走了，却也知道，自己是拦不住她的。

　　“我是天罡，自当以国家为重。在那之后，才是你的阿羽。”临走前，闻人羽也舍不得乐无异，这番话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

　　　“若这次出征顺利，守得臬落不再犯我边境，等征战结束么，我就安心退役，然后嫁你。”

　　她留给他最后一句话，然后马鞭一扬，绝尘而去。

　　长安城外，乐无异眼看她领着一只天罡分队纵马离去，心中失落，更多的，却是担忧。

　　两个月之内，边关战报不断传来，却总是见忧不见喜——臬落似乎是铁了心的要拿下云中，铁骑源源不断的派来，加上之前的三万军士，如今在云中横行的臬落军竟已有十四万之多。中原士兵的战斗力本比不上臬落，加上雁翎关失守，士气低落，一时间损失惨重，云中朔方、平凉两郡尽落敌手。

　　六月初，前方消息传来——雁翎关以东的函尧关遭敌军偷袭，守将于洪泽拒降，定北军与臬落军苦战九日夜，函尧关终落入敌手。

　　乐无异得到消息时，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函尧关？一个月之前，闻人羽才传信过来，说她正领着一队人马，准备前往函尧与定北军大军汇合。

　　可如今，函尧关失守，也不知闻人羽是否无恙。

　　然而不等他担心，又是一条消息传回帝京——臬落军占领函尧关后，屠城三昼夜，杀尽城中残军和百姓，听说场面之血腥，几乎已经到了流血漂橹的境地。

　　乐无异满腔的担忧尽数化作愤怒——臬落军的残暴他早有耳闻，杀俘杀降倒也罢了，如今竟连无辜百姓也不放过！

　　开耀帝刚下朝，就被身边侍从告知，乐公子在文熙殿偏殿等他，算算时辰，已经有一会了。

　　夏夷则皱眉，方才早朝之上，他已经听够了堂下臣子们的争吵，要不要增兵，该派谁去，粮草谁来运，军饷从哪拨……零零总总到处都是问题。现在好不容易下了朝，偏殿里还等着一个乐无异，他大致猜得出那人想问什么，无非就是前线天罡部有没有消息，闻人羽还好不好之类的。

　　夏夷则揉揉额头，挥退侍从，向文熙殿走去——函尧关战败，大军退守襄陵城，天罡军归德郎将秦炀，副将翊麾校尉闻人羽，二人为掩护军队撤退，皆伤得不轻。函尧关失守的战报传来时，夏夷则就知道了这消息，只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跟乐无异说，便一直压了下来。

　　没想到今日这人居然进宫求见，真是想一想就头疼。

　　偏殿之中，乐无异坐在椅子上，心事重重的皱着眉，桌子上一杯庐山云雾已经凉透了，也没见他喝几口。

　　门外珠帘发出响声，乐无异忙放起身行礼：“见过皇上。”

　　“免礼。”夏夷则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乐兄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乐无异低下头，露出一副犹豫的表情。

　　夏夷则也不催促，等着他说出那句“不知陛下是否有阿羽的消息”，果然见乐无异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陛下，”褐色头发的青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臣想随军前去襄陵，请陛下恩准。”

　　夏夷则一愣：“这是为何？如今前线吃紧，去了只是凶多吉少。如果乐兄只是想知道闻人姑娘的消息，那朕可以告诉你——她还好，虽然受了点伤，但并未危及性命。”

　　“阿羽负伤之事，臣已经知道了。”乐无异摇了摇头，接着说，“昨日秦将军来信，说的就是这些。只是陛下——”他沉吟一下，接着说，“前线之事，臣也有所耳闻。臬落不仁，屠尽我函尧百姓，臣虽身处京都，可听闻此事，仍觉齿寒。”

　　乐无异说着，起身向夏夷则一拜：“这些年，臣虽四处经商，但每日研究图谱，并不曾荒废了偃术，想来这一身微末之技还是有些个可用之处的。臣今次前来，就是想请陛下看在臣一身偃术的份上，准臣随军前往襄陵，为那些守土安疆的将士们做些什么。”

　　乐无异在夏夷则惊讶的目光中单膝跪地，双手握拳一拜：“望陛下恩准。”

　　“乐兄你……”夏夷则看着他，半晌才叹气道，“你这是何苦？前线兵荒马乱，你何必非跟着搀和一脚？”

　　乐无异皱眉：“皇上这是怀疑臣的偃术技艺？”

　　夏夷则叹气，无奈道：“你我相交多年，朕怎会不知，你身怀绝顶偃术，又心地仁慈，为天下计。只是乐兄，前线危险，比不得京畿安稳，你若此番前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要如何向定国公交代？如何向闻人交代？”

　　听到老爹和闻人羽的名字，乐无异沉默一下，可是很快又抬头道：“父亲早年也曾征战沙场，想必能理解臣的心情，至于阿羽——”他目光一黯，“哪有她在战场拼杀，我却躲在后方的道理？这次听闻她受了伤，我只恨不得立刻飞到她身边去，哪怕帮不了什么，只在旁边看着她，也是好的。”

　　乐无异说起闻人羽的时候，便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温柔的目光。夏夷则看着他，忽然就想起来，阿阮尚未仙逝时，自己也曾用这样的目光看过阿阮。

　　他心里一痛，口气也不禁软了下来：“罢了罢了，朕知道你一心牵挂她，你若打定主意要去，那便去吧。”说着，转身吩咐身边侍从道，“传旨——定国公之子乐无异，身怀偃术，心系苍生，钦为陇州司平参事，即日起随兵部司库许如海共同押运粮草至襄陵城，不得有误。”

　　乐无异叩首一拜：“谢陛下。”

　　襄陵城位于云中杜陵郡北部平原，自古就是北方重要的交通贸易枢纽，其军事地位上重要性也是不言而喻的，如果这座城市不小心落入敌手，只怕整个云中连带以南的甘中豫中，其贸易经济都会受到影响。

　　定北军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撤兵到襄陵城外——如今函尧关失守，绝对不能再失了襄陵。
　　当日函尧关撤兵，秦炀让大将孙连江领兵先走，自己则率了五千人马埋伏在河谷之中，偷袭前来追击的臬落军队，好给大军撤退争取更多时间。

　　闻人羽放心不下他，大军驻扎襄陵后，她向孙连江请命，带着三千骑兵前去接应秦炀。待她赶到河谷时，双方交战正值激烈，眼看秦炀已经落了下风，闻人羽领着骑兵弓兵袭击敌军左侧，并故意示弱吸引臬落军注意，待臬落追击，就且战且退将敌军引出河谷。待时机成熟，她发出传令烟火，亏得秦炀也不恋战，两人总算有惊无险撤回了襄陵。

　　闻人羽的左肩在交战中受了伤，幸亏她躲避及时，没被一箭贯穿了胸口。只是对方弓箭手气力极大，这只箭矢几乎将她钉在地上，回营之后，闻人羽就开始发烧，肩上的伤口发炎了，疼得要命。

　　在床上躺了六七天，才有所好转。而这天清晨，闻人羽睁开眼，见到了自撤兵以来最大的“惊喜”——

　　乐无异站在床前，笑眯眯的向她打招呼：“阿羽，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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