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空阶白

　　“有东西吃了么？”衍渊一进门看到的就是叶南荪的笑脸。
　　顿了一下，衍渊看向床上的叶南荪，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似乎不再像昨日夜里病恹恹的模样，看起来好像醒了有一会儿了。
　　“喝粥。我放了一点兔子肉。”说着衍渊把那碗热腾腾的吃食递过去。
　　“我是病患，你不该喂我吃么？”全无伸手的意思，叶南荪摆出一副凄苦神色，说着还瞄了一眼碗里，“肉好少。”
　　衍渊顿觉无言。“你风寒还未痊愈，尚需忌口。”不过看在叶南荪是个病号的份上，还是尽职尽责地坐在床边，开始喂这个麻烦的家伙喝粥。
　　舀了一口递过去。“要吹吹。”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
　　吹了吹凉，再用唇沿试试温度，感觉差不多了，衍渊把勺子递过去。
　　“嗯。”叶南荪一脸傻笑地张嘴，吞掉了整个勺子。衍渊面无表情地把勺子拔|出|来，继续舀第二口。
　　大概老天爷不想让藏剑太痛快，于是有不速之客深夜来访，那碗粥半路夭折。
　　叶南荪正幸福得不得了地享受着病人的特权，大啖兔肉粥之时，突然一阵破空之力袭来，原先松松合着的木门俶尔被破开，烛光一室瞬间遁入黑暗，徒留一丝青烟相伴月光。
　　房内气氛不复方才温馨模样，衍渊把勺子往碗里轻轻一搁，目光炯炯地盯着门外。
　　一片云缓缓游移而过，厚重的阴影遮挡了银辉，房内愈加黑阒，伸手几不见五指；二人俱不禁屏住呼吸，衬得满室黑暗更加厚重。
　　倏尔有一丝月光漏下，闪过一个鬼魅身影；衍渊神色一凛，一道气力将手中的粥碗送了出去。衍渊手中并未御剑，此番招式他用得也并不纯熟，因此粥碗只是堪堪擦着那黑影而过；不过衍渊粥煮的粘稠，到了现在仍是热烫，洒出来的热粥溅到了那不速之客，引得那人在黑暗中忍不住轻微一声闷哼。
　　衍渊耳力十分不错，一声闷哼足以确定位置，便迅速一摸墙上的佩剑，掠了出去。
　　然，外面仍是黑黢黢一片，来人在暗，衍渊不敢妄动，单只聚精会神。忽闻有一物破空急袭而来，衍渊急急举剑挡下。“铿”一声脆响，那物事落在脚边，时正云开，衍渊看清那暗器是个方形镖；匆匆抬头，恰好看到一道人影迅速掠进房内。
　　衍渊心下喊了声糟，自己一时情急，竟忘记了还有藏剑这家伙在；平时自是无妨，可偏生现下叶南荪的风寒才刚刚见好。啧了一声，衍渊也紧贴着那黑影进了房间。
　　又是清脆的一声“铿”，衍渊忙忙撇过头躲过迎面而来的方形镖——房间里已经对上了。衍渊有些诧异地看到叶南荪持着轻剑，一身肃杀之气；来人估计也没有想到房内竟然还有另一人存在，一时间两人相互僵持着，相互都是戒备和试探。
　　不知谁身影先动，二人随即胶合缠斗起来。小屋狭小，二人身法都极其灵活敏捷，一时衍渊也插不进手，只得持剑僵立一旁，看着交错身影。
　　衍渊怕错手，插不上手便去看来人招式路数——黑衣人使一口短刀，比之匕首略长；叶南荪用的是问水心法，一手轻剑本可以压制对方，避免对方近身，奈何小屋狭窄，叶南荪难免捉襟见肘，招式并不好展开。
　　银月在稀薄的云后朦朦胧胧，房内的情形让人看得并不真切。叶南荪被来人一招狠戾打退一步，想要借迎风回浪化开冲力，趁机与来人拉开距离，却不小心磕碰到什么；风寒未愈，叶南荪身体仍旧疲乏，加之在一个并不熟悉的环境中久战，禁不住脚下一绊，打了个踉跄。但如此性命关头容不得半丝闪神，叶南荪错身堪堪躲开来人劈脸一刀，却失了先机接对方下一式。一直密切盯着两个人的衍渊见此迅起，提剑一个蹑云出手挡下敌手横劈来的一刀；黑衣人一刀狠辣，衍渊虎口震得生疼——衍渊修习的紫霞功，太虚剑意仅仅只是略有涉猎，因此平日招式起落剑走轻灵，不似太虚凌厉，也少有贴身交接敌手重击，因此衍渊忍不住哼了一声，脚下略略一错。
　　来人怕是久战不下，也有些急了，又从身侧抽出一把一样的短刃劈空而来；两厢进攻一下快了许多，这让衍渊更是难以招架。黑衣人招式颇有些诡谲，力道又是狠辣，衍渊脸上只皱着眉头，心下却有些惊惶。一下两仪拍出去之后，又一招九转归一紧随其上将来人推出几尺开外，衍渊总算博得一口喘息之机。
　　黑衣人被击开后却一反之前，并未迅速鬼魅地贴上来。衍渊尚自呼一口气，抖抖袍袖想要重新直起身体，另一边的叶南荪却看清楚了黑衣人接下来的动作——那人手腕一收一转，接着一着巧劲，两柄短刃在黑暗里一闪银芒，朝着对面的两人投去；衍渊虽是瞧见了黑衣人这般动作，却没想到紧随其后的是黑衣人两臂一错，自腰处一带，又是一阵破空之声——
　　衍渊抬剑格开迎面而来的一把短刃，却并未意识到自己正对着数枚兜头而来的柳叶镖，门洞大开。
　　叶南荪见此，猛一俯身，一腿扫向衍渊后腿窝。衍渊完全没想到叶南荪会对自己出手，一脸惊诧不可信地往后狠摔在地上，几枚落空的柳叶镖击在身后土墙上，硁硁几声，冒出几点火花。
　　那黑衣人手里已然又持了一展柳叶镖——屋内窄小，暗器之流小而迅，本就不好躲开；他本想伤二人之措手不及，却没料到叶南荪有此一举，手中暗器不免一顿。叶南荪吃准着一愣神，提身向前，一记踏雪寻梅，挑其要害，黑衣人闷哼一声，一膝跪倒在地；再一式醉月，以期在其晕眩之际将其拿下。风寒初愈，他身体仍是乏力，房间内的空间又不容他用重剑，他此举便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不想叶南荪刚将黑衣人一臂反手扭至身后，那厢衍渊突然低声惊呼了一声。叶南荪意识到什么，迅速地将人翻转过来，果不其然，那人嘴角淌下一道墨绿痕迹两眼翻白，已然暴毙。
　　衍渊缓缓撑起身，这几招来往不过瞬目，他却是初遇此等身手之人，不禁还有些晃神。
　　了了这夜里突来的劳什子事，送了紧张的神经，叶南荪突然“嘶——”一声抽了口冷气——身上的痛感在现在全回来了。

　　衍渊冷着一张脸。
　　其实衍渊只是面无表情地干着手上的事，但无端的，叶南荪觉得眼前穿着雪白道袍的人是生气了，浑身冷冷的。
　　“嘶——！”叶南荪狠吸了口气。“道长手下留情啊……”说着陪了一张苦笑的脸。
　　衍渊不说话，手下不轻不重地给叶南荪腰侧上药，然后按部就班的给他缠上纱布，打结——
　　“唔——”衍渊一个结用力打死，勒到伤口，让叶南荪又是忍不住抽气。赶紧握住衍渊的手，叶南荪脸上颇为无奈，“道长，”叶南荪砸吧砸吧嘴，“泑泽……”衍渊低着的头终于抬起瞄了他一眼，复而又把视线落在藏剑身后了。
　　“泑泽，虽然我说不上救你，好歹算是帮了你啊。就算在下皮糙肉厚，这等小伤口也不过是家常便饭，但好歹是个活人，会痛的……”
　　见他不说话，叶南荪又开口唤了一声，“泑……”
　　衍渊把视线收回来，又定在叶南荪腰间缠着纱布的地方。把手抽回来，声音没有起伏地打断了叶南荪。“你本不必如此。”
　　叶南荪忍不住莞尔。“你方才的样子可不像是能招架来人的样子。话说回来，怎么纯阳宫会招来这等杀手？”
　　“看起来是东瀛那边的忍者。”衍渊皱了眉头，“当年纯阳静虚子叛出纯阳宫，远去东瀛，如今与东瀛忍者来往甚密。此处木屋之下其实另有玄机。怕是那群狼子野心之众嗅到了什么，才来的……”说着忍不住咬了咬手指，“……话说最近山峰上确实好像多了很多可疑的人……我大概要找师兄谈谈……”
　　扯掉衍渊在嘴里的手，叶南荪把衍渊的注意力拉回来。
　　“你们师傅师兄都不担心你们失手吗？”
　　“无妨，那处设了机关，乃万花工圣僧一行先生高作，便是我们失了手，歹人入了那处，也不得苟活。”衍渊脸上显出一丝信任神色。“我有幸见过工圣一面，确是大家气度。”
　　叶南荪听这话却沉了脸，紧了手里的力度。“我问的是你。”
　　“……”衍渊似有不解地望着他。
　　“若你失手，命丧于此，则何如？”
　　“……平日这般身手之人并不多——”
　　“可今夜便是遇上了。”叶南荪毫不客气打断。
　　“……便是真的遇上了，便也只是注定。我只怪自己学艺不精。何况衍渊，原本也是捡来的，这条命，也该是纯阳宫的。”
　　叶南荪看着眼前人敛下眉眼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便是这么看轻你自己的吗？”叶南荪迫人的视线锁紧了衍渊。“你便这么不爱惜自己，不懂得，自己的不自爱，也会伤到在意你的人吗？”
　　“……我并无……”衍渊神色间透出一丝为难和困惑。
　　“我……”不算吗？
　　“什么？”
　　“……没什么。”叶南荪把那句说了一半的话吞了回去，“收拾一下吧。刚刚那碗兔肉粥我都没吃几口。”说着又咧了嘴，一脸笑意，“我饿。”
　　衍渊看他一眼，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嗫嚅了一下，仍是没问出来。“那我再去盛一碗来。你先进去。”边说，边掀了被子把人裹起来。
　　待人阖了门出去了，叶南荪才重新收了笑意。抚上腰处的纱布——其实没多痛——他想起那人冷清清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泑泽，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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