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齑粉

　　第六章：情思

　　容栾来了月事，病怏怏去学校的样子也着实好玩，下巴枕在课桌上两只爪子有气无力得搭着书，偶尔拾掇几页翻翻，谁也不知道她是听了还是没听，横竖教书先生同念经和尚一样，也没什么火气也就由着她去了。纪棠在一边看着她，一到下课就搂着容栾在怀里哄哄，容秉玉在后面默默看了许久，不知是为了故意酸容栾还是别的，终于幽幽吐出了一句：“也没见你怎么病入膏肓，哪就这么金贵了，还要别人抱怀里哄。”
　　容栾原是腻在纪棠怀里不肯起来，一听这话倒来了精神，脸颊也晕上了桃粉色，抄起容秉玉桌上的笔就往他脸上扔：“书呆子，要你管！”容秉玉一反常态没去拾自己的东西，而是盯住容栾已经显出少女轮廓的脸看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什么后惊觉不妙，又低下了头拿本书掩住自己神色，也没顾那书上的字都颠倒了去。

　　生活和每日投射在屋檐上的微光一般日复一日得辗转着，到了十二月中旬，容府就开始忙活着置办过年的事儿。容老太爷年纪又涨了一岁，他自然是不相信什么寿比南山的，说难听点，他已经开始算计着买棺材的事儿了，可想想怎么都不对，他这撒手走了总还有遗憾，钱财是死不带去，他也看得开，唯一看不开的是，总得享受下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这主意就打在了早过适婚年龄的容家长孙身上。
　　年前祭祖那天日头正好，恰好容秉琛也有空，他跪在祖宗牌位前时候纸钱也烧得格外旺，容老太爷看得开心，想着祖宗定是格外疼这个长孙，等祖宗拿完了锡箔，容老太爷便坐上了八仙桌，正经八百得和小辈们说，遇到好人家的姑娘一定要给这长孙说亲。容秉琛听闻这话冷硬的脸就更加肃穆，正想开口反驳，却被母亲拉住了袖口只好作罢，想着过完年定要把话和爷爷说清楚。

　　但他却连过完年和爷爷说的机会都没有。容家大奶奶就带着自己小姑子的女儿来娘家了，说是小姑娘自小和舅妈挺亲，就带来玩，明眼人哪个不知这是给容秉琛说亲来了。小姑娘名唤程慕瑾，长得挺讨喜，笑眼弯弯，皮肤同冬日里的白梅瓣一般润泽，同长辈们问候了半晌后似乎有些热，鼻尖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脸上也似有微光，衬得她更是灵动清丽。
　　到了日落时分，容秉琛终于从警察局回来，步入前厅，就见到程慕瑾怯生生得瞧着自己，却又不敢直愣愣瞅着他，只好含着下巴用眼角余光细细打量。容秉琛饶是再厌恶婚事但也对程慕瑾起不了恶感，一顿晚膳就这么胶着在长辈们和这个应会指给自己作未婚妻的女子中别扭得结束了。
　　晚上纪棠陪着容栾在后院胡闹，容栾偏着脑袋看着纪棠说：“今天来的程姐姐会是我以后大嫂么？”纪棠悠悠看着远方烟火道：“可能会是呢。”容栾嘟了嘟嘴巴叹了口气：“大哥喜欢的是常哥哥。可常哥哥偏偏是戏子，又是男子。若爷爷不在世就好啦。”纪棠狠狠打了一下容栾屁股，厉声骂她：“大逆不道！”容栾看到纪棠这般凶的模样，吓得没敢哭，只是委屈得喃喃：“我不是咒爷爷，只是如果没有爷爷，大哥和常哥哥就能在一起了。”纪棠轻轻抱住了她肩膀，她怎么能够跟容栾说，没有了爷爷，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这个世上有太多的“爷爷”了。

　　年一过完就快开学，容栾又是急得快哭鼻子，先生留的作业还有一半没做完，先前纪棠督促她做她偏不做，还要编谎子骗母亲说整日都在埋头功课，其实总趁着大人打牌出去看戏，结果剩了两晚上，抄纪棠的作业抄的胳膊快断了才草草了事。
　　班上的男孩子到了这个年纪总有些蠢蠢欲动，也喜欢挑逗女生，只是不敢太明目张胆，年纪最大的那个男生拿了本新出的电影杂志到班上炫耀，故意在自己朋友面前说，这杂志上全是外国影星的照片，副刊上还印有一百种接吻的姿势。男生们一哄而上，女生们好奇却又面薄，脸皮厚如容栾也只敢假装出教室们，绕过他们桌子的时候瞄上一瞄。
　　她这么一瞄，回家的心思又散在了天涯海角，直想着今个那撇到的一个吻，她想着，一男一女这样亲密真是别扭，自己父母都不这般没羞，转而又想若是两个女子也许会旖旎些，再也坐不住，脑海里涌进了若是那画册上是自己和纪棠的情景，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太荒唐，同纪棠说了几句话才平复下方才的情思，同作业大战三百回合去了。
　　容栾不知道，纪棠此刻的内心很复杂，纪棠比容栾先知情爱，她同容栾都爱逛戏园子，可是容栾的注意力基本都是放在戏子的唱腔和扮相上，黏糊糊的戏文她也不爱琢磨，她爱的是那些人物的心性，纪棠不同，她爱听那些绮丽的情爱句子，偶尔也爱哼哼这些戏文，或者发梦想想自己何时能有这样的情爱，若她是杜丽娘，何时能遇见柳梦梅，但让她觉得荒诞的是，她觉得有没有柳梦梅也不妨事，能同容栾天天在一起便是极好，纪棠神游了半晌，不敢往下多想。或许，容栾注定是一团烈焰，只是纪棠不知道她会是让容栾灼烧得更艳厉的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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