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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钰下了早朝便传小季前来报告章瑛的情况。小季一边帮他更换常服一边说，太医诊断章瑛暂时无碍，胎儿也已经稳了下来，不过定要多加休息，十日内最好安心静卧。曹钰于是让小季再寻几个可靠宫人前去伺候，这几日不准旁人进入偏殿小室打扰。布置完毕，曹钰仍去御书房跟大臣商议政事。

　　自从章瑛被贬，接替他位置、辅助皇帝批阅奏折的事务就交给了另一名内侍周从敬。曹钰过去一直嫌他懒散无能，算盘珠子一拨一动，有时拨了也不动，并不愿意找他办差。周从敬跟章瑛资历相当，职务和俸禄也一样，都该在御书房任职。不过既然皇帝倚重章瑛，章瑛凡事又爱亲力亲为，周从敬也就乐得清闲。

　　章瑛在时总会把奏折分拣好了拿到皇帝面前，先把不紧要的给皇帝看看，参考各部的建议商量出大致的处理办法，再以皇帝的笔迹做出批示，完成后交皇帝复阅一遍。重要的奏折则留给皇帝细细审读，有时还要请来大臣再行商议。不论自己有没有差事，章瑛每日总要等到皇帝处理完所有政事才会离开御书房。若遇大事，皇帝昼夜召见大臣，章瑛自然也会几日不眠不休。

　　现在章瑛不在，周从敬至多只能帮着分拣奏折，就这点事曹钰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办，又让资历较浅的内侍李玉林在旁协助，而周从敬就顺势将差事全部甩给了他。李玉林做事倒是认真，只是手脚慢，性子又缺了点决断，半天也干不了什么。至于商量政事，这两人是指望不上的。周从敬虽然聪明，对朝中之事却漠不关心，全然是纨绔子弟的做派；李玉林年纪尚小，十分拘谨，每次曹钰问他什么，他都只会战战兢兢地回答：“陛下恕罪，微臣不敢妄议。”

　　曹钰过去对章瑛最满意的地方是他擅长举一反三，常能从细节上想到大局。就拿缓和朝廷和江南士人的关系来说，章瑛想出的那个点子就十分独特。

　　虽然本朝立国已八十余年，但不少普通江南士人对从北方起家的曹家一向没有好感，觉得他们出身于武将，只知征伐，并不懂得治理天下。推翻前朝之时，太祖皇帝在江南杀了不少不肯归降的读书人，已然积下旧怨；近年来，江南望族章家横行乡里，也激化了当地读书人对朝廷的不满。为此，曹钰和大臣都想了不少办法，但一直收效平平。一天，曹钰又与大臣谈起此事，众人没有想出什么新点子，倒是章瑛等他们走后，取了本新刊行的《阅华堂笔记》放到了曹钰案头，指出拉拢陆家兴许值得试试。

　　《阅华堂笔记》是江南大儒陆秉乾的名作。他生前效忠前朝，太祖皇帝在世时曾几次召见，他都坚拒不从，一时在士人中极受推崇。他的独子陆凤栖学问精深，自办书院，门下弟子众多，也常有抨击朝政的言论，但是皇帝为了表示对儒生的尊重，始终睁一眼闭一眼，不与他计较。眼下，陆家正由陆秉乾的孙子陆延年当家。

　　章瑛翻开《阅华堂笔记》，指着陆延年新近撰写的序言道：“陆延年学问平平，若不是出身名门，只怕著书立说也无人问津。眼下陆家书院虽然仍旧红火，毕竟难及从前盛况。我常听人议论说，陆延年心胸狭窄，不肯延请名家讲学，唯恐被别人比下去，只好抱紧祖父与父亲的金字招牌，借庆贺祖父百年冥寿之机刊行旧作造些声势。不过他胆量不大，我看《阅华堂笔记》中原有的诟病朝廷之处他已自行删去不少，序言中言辞也颇缓和，似乎已有与朝廷和解、报效朝廷的意思。陛下何不从他这里入手？若是他拉不下面子直接向朝廷示好，陛下何不主动施以恩遇？陆家门徒甚众，要是收服了陆延年，他那许多弟子都可为陛下所用，其他南方士人会闻风而动也未可知？”

　　曹钰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虽然曲折了点，却也不无道理，第二天便再次召来大臣议论。不过大臣的意见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陆家一贯轻视朝廷，倘若皇帝施以恩遇却被他们拒绝，那实在是有损朝廷的颜面。另一派的观点与章瑛大致相似，觉得不论陆家知趣与否，朝廷做出重视读书人、尤其是持异议的读书人的姿态，总能收揽人心，因此大可以对陆家表示亲近。

　　曹钰权衡了一下，还是更赞同章瑛等人的意见，于是派名家制成了刻有自己题写的“帝师”金匾，追赠陆秉乾，庆贺他百年诞辰。为了壮大声势，皇帝令专人将此匾护送至江南，一路上鸣锣开道，十分热闹，又指派当地多名要员前往陆家送匾，还向陆延年递上了皇帝亲笔写成的书信和任命他为官史总编修的聘书。陆延年虽然没有立即接受封官，却恭恭敬敬地接下了匾额，并择日大办仪式，将匾额挂到了门上，又亲率近千弟子焚香行礼。

　　此事轰动一方，读书人也开始议论年轻的皇帝颇懂得尊师重道，又有容人的雅量。后来陆延年虽以年事已高为由没有亲自赴京做官，却送来了两名最得意的学生为皇帝修史，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曹钰因势利导，命他每年皆可向朝廷举荐得意门生，朝廷一概免试录用。于是陆家弟子对朝廷的态度也日渐缓和。

　　此举既得人心，章瑛又提议曹钰面向各地知名书院的学子另开科举名目，令他们不需与其他举子同场应试，自觉得到了朝廷的额外优待。曹钰先在一地试行了这一政策，应考的举子数量果然有所增加，在策论的答卷中也涌现了好些真知灼见；书院中讲学的名儒因此也对朝廷亲近不少。

　　看到周从敬和李玉林，曹钰总免不了念起章瑛的好处。他突然想到，自己跟章瑛的孩儿，将来会不会也像章瑛那样聪明能干？他心里有些欢喜，索性放下奏折，打破自己往日办公到酉时的习惯，去了章瑛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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