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云]Take My Breath Away

　　黑云翻滚，阴风呼号，闪电撕破长空，一声惊雷骤然炸响，地动山摇。
　　蓦地从睡梦里惊醒，莫名的不安感笼罩下来，睡意因此消散无踪。
　　披了外袍起身下床，拉开繁复华丽的金丝绒窗帘，窗外滂沱大雨与交加的雷电似要把夜空撕裂。
　　金希澈正要唤来寝殿外侍候的宫人问话，便听殿外卫队长高声禀报：
　　“情势紧急，万不得已惊扰陛下休憩，发现非我族类入侵幽暗密林，申东熙请求亲王示下！”
　　微微一惊，金希澈快步走出寝殿，询问道：
　　“入侵者何人？”
　　“是一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十字军，进入密林的大约只是试探虚实的先遣小队，数量不过百人，但此刻狂风骤雨雷电交加，大大影响了我们的视听及行动力，我们无法确定他们真正的队伍规模，这对我们非常不利。”
　　略一沉吟，金希澈又问：
　　“当值的是哪队卫兵？”
　　“是......”
　　迟疑片刻，申东熙才回道：
　　“回陛下，是王子殿下麾下，一支刚刚成型的卫队......”
　　“什么！”
　　金希澈几乎出离愤怒：
　　“骑士呢？我图尔城骁勇善战的骑士们呢？那队充塞着未成年血族的卫兵，谁允许他们去做这样危险的工作！”
　　“陛下息怒！接到警报信号我们便以最快的速度调遣正规卫队赶赴敌方入侵之地，但......”
　　“说。”
　　“元老会那里......”
　　脑中灵光迸现，神思电转已然领悟申东熙未尽话语中的深意，金希澈冷声道：
　　“那群老东西拒绝出兵？”
　　“事实上，也是他们......”
　　申东熙微微皱了皱眉，似在思量措辞，
　　“是他们，派遣王子殿下今夜当值。”
　　派遣？
　　只怕是命令才对。
　　墨黑瞳眸渐渐转赤，危险的眯起，金希澈语气森幽的令人生寒：
　　“召集所有元老正殿等候，随时报告幽暗密林实时动向。――你遣了多少援兵？”
　　“除去殿外当值的全部，大约五百。”
　　“――传令下去，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增援。”
　　“不得......增援？”
　　申东熙疑心自己听错，不由抬头望向声线浸了冰霜的王者，但见红衣红发的王者垂放身侧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指节青白，筋骨森然，泰然自若的表面掩不去赤瞳深处的惊惶忧惧，可他仍是坚定的，一字一顿的吐出，
　　“听令。”
　　满腹疑惑终还是答了声“是”，申东熙依令退下。
　　白日朝会时否决了元老院关于让王子值守的提议，却在他睡下时唱了一出先斩后奏暗渡陈仓，偏巧，那队未成气候的卫队首次当值便撞上有备而来的十字军，如此巧合。
　　呵。
　　金希澈冷笑，赤瞳焰火灼然，妖戾诡魅。
　　殿外依然雨势滂沱，惊雷大作。
　　锦袍贵族与白袍长老们陆续到达正殿时金希澈早已背倚王座等候多时，他只是闭着眼，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不时轻扣座椅扶手，不作睁眼或开口的打算，慵倦悠闲。
　　座下两边陈设了桌宴，珍馐佳酿一应俱全。
　　共事许久也向来摸不透这位亲王的脾性，座下的王公贵族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换着彼此的揣测，隐约确认了必定和今夜幽暗密林的动乱相关，却又不敢枉下定论，一时举众忐忑。
　　风雨渐渐止息已是数个小时之后，金希澈依稀动了一下，众人惊喜也隐忧着以为他终于准备开口示下，却见他只是微微调整了姿势，闭着的眼依然没有睁开的意思。
　　风定雨收。
　　有宫人铺展开暗红色的地毯，自王座一直延伸至正殿入口。
　　已是黎明前夕最为黑暗的时刻。
　　座上的王者缓缓睁了眼，静寂无边的黑眸深处隐隐还有并未褪尽的红赤，幽暗的红，饮血的赤，仿若鬼魅。
　　他的目光不曾掠过任何人、事、物，所有看了那双瞳眸的人却都觉得有阴幽的寒气自脚底攀上了脊背，本体便没有温度的生物这一刻竟也冷的发颤。
　　有肃整的脚步声渐次靠近，很快，殿上便多了一个单薄纤瘦的身影，森冷阴寒的压迫感也在此时烟消云散。鬼魅一般的王者眉目轻舒，冰销雪融，勾唇一笑便是春意盎然。
　　“我知道你能做到。”
　　鏖战整夜的人身上带着风雨的寒凉与血液的甜腥，尚未从杀戮中平息的血液躁动涌流，野性也侵略十足，浅紫瞳眸明亮清凌的如同水洗，美艳的惊人。
　　带着杀气的美，艳，媚。
　　他笑，春梅绽雪：
　　“我也知道，我一定可以做到。”
　　“敬梵卓家族唯一合法的继承人，图尔城未来的主人。”
　　接过内侍递来的酒，金希澈举杯示意，众人方才如梦初醒，纷纷举杯：
　　“恭喜亲王，王子殿下英明神武，才德无双。”
　　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视过去，面露喜色叠声赞叹的长老们立刻肃整容颜噤若寒蝉，冷嗤一声，金希澈抬高下巴看向下首面貌相较年轻的长老，眼色里全是嘲弄：
　　“姜旭英。”
　　“亲王请讲。”
　　年轻的长老不卑不亢。
　　“你第一次参战，可有成年？”
　　姜旭英未答。
　　转一圈视线掠过下首一众，金希澈笑意更是讥讽：
　　“你们第一次参战可有成年？”
　　无人应答。
　　缓步走回王座，振袖一挥红袍裹风，凛然威仪：
　　“未遵法典视亲王令如尘土，此背叛；结党营派胁迫王子，此僭越；遣使未成年血族奔赴战场，此谋杀。背典，僭越，谋杀，三罪并罚――姜长老，你虽年轻却资历最老，你说，当以何处？”
　　“依法。”
　　姜旭英的语气仍是平淡，波澜不兴。
　　众人却都惊了一惊。
　　“很好。”
　　金希澈勾唇轻笑
　　“请吧。”
　　“亲王却是要毁了整个元老会么？”
　　下首有人抢在列为长老依次离开前出声。
　　撇过一眼声源，是位脸生的贵族，金希澈有些不耐：
　　“法不可违。”
　　“梵卓家族守护法典但凌驾于法典。”
　　有趣。
　　因不耐而移开的目光又回落到陌生贵族身上：
　　“既如此，法度更不可乱。”
　　陌生贵族待还要开口，却被姜旭英打断：
　　“知法犯法自该受到惩处，因了身份而得到宽饶，以后谁还会坚守法度？阁下不必多言，一切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王子殿下不负我等所托，便是梵卓之福，图尔之福，乃至血族之福――”
　　回看一眼上首的王者与他身边说了一句话后便不曾开口的王子，姜旭英隐隐勾了勾唇角，没有说完的话却不再继续下去，跟随前来的卫兵一同离去。
　　元老会几乎尽数走空。
　　回到王位落座，将与王子同来的卫兵一一加封，嘱咐厚葬不幸牺牲的孩子，庆功宴正式开席。
　　笙歌曼舞喧嚣不绝，金钟云只觉疲惫排山倒海。担忧的目光朝他望过来，执了那双冰冷的小手握进手心，金希澈抬眸望进清澈紫瞳：
　　“你看，与我并肩，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美好。”
　　金钟云只是摇头。
　　“它包括杀戮、牺牲、权利、职责、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所有，所有可以束缚你的一切――战事很惨烈，对么？”
　　手心的小手微微一震。
　　一声轻叹便自喉间滑落，金希澈抬手轻柔蔷薇色的发，目光润了水般柔软：
　　“你后悔么？”
　　“我既然选择了，便是天荒地老物换星移，此心不改。”
　　话音刚落，金钟云转而又笑，“忘了，我没有心，但——”
　　他抬头看他，紫瞳含着期许，“你懂得的，不是么？”
　　“――即使我明知，你年轻的卫队......包括你，可能因此全军覆没，也依然狠了心袖手旁观？”
　　“这是我，我们，本该经受的试炼，成长需要代价。”
　　看见他眼中的落寞，金希澈原本梳弄他鬓发的手滑落至他颈后，安抚性的摩挲着短短的发根：
　　“我很欣慰，云儿，你长大了。”
　　视线对上他的，浅紫与墨黑两两相望，静望稍许金钟云避了开去，转回来时似是带了些不甘，
　　“你从前只当我是孩子？――那些说过的话，许过的承诺，只因当我是孩子？”
　　金希澈又想叹气，他板起脸，佯作不悦：
　　“我信你，你却不信我么？”
　　似是只等他这一句“相信”，紫瞳笑意盈盈，抽出被他握住的一只手，掌心向上平摊开来：
　　“成年礼物。”
　　挑眉瞪他一眼，修长秀气的手便覆盖上小小的手心，将那索取的小手卷成拳头，再次收进掌中，金希澈附身到他耳边：
　　“欠我的何时兑现？”
　　低柔声线响在耳边，一点沉郁喑哑，带着若有似无的挑逗意味，听进耳里便不尽暧昧。
　　定了定神，金钟云不解：
　　“欠你？”
　　“七月夜，幽暗密林，毛榉树。”
　　语声低似呢喃，更具诱惑。
　　――到那时，即便你不去要求，我也会拿走作为我付出全部爱意的回报。
　　犹言在耳。
　　起先微怔，渐渐便红透了耳廓。
　　一丝光线穿透云层，黎明已然到来，先前不敢贸然打扰了一直低声交谈的亲王与王子，天明之际筵席将散，再往王座看去，早已不见了站在一起便是绝色风景的两位王者。
　　拂晓晴好，霁散云开，一切阴晦与罪恶随同消散的风雨一起休眠，宁静的仿佛昨夜并未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役。
　　天明之后，定然有新的传说，口口传颂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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