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不见

　　六
　　解忆幼年时还不像现在这般是个闷葫芦。在他记忆没完全形成的时候，父母和平分手。他从小跟着父亲到了美国，解行舟授课并不算繁忙，多数时候还是在家里作画，有时会拿一颗糖哄他坐几个小时当模特。齐展鹏搬来隔壁那会正好是父亲开画展的时候，有时忙的连饭都来不及吃。齐展鹏把看小孩当成一份业余零工，他敲诈了邻居一幅油画当酬劳，挂在客厅最中央。
　　解忆白天上学的地方离他学校不远，他每日早起半小时送解忆上学，下午放了学再去接人，然后坐地铁一块回公寓。这个兼职保姆的工作比想象中轻松，解忆是个乖巧的孩子，并不难管教。多数时候晚饭过后，他们会一起看会电视，然后各自去洗澡，解忆通常穿着睡衣趴在阳台上等父亲回来。看到父亲时他整个人也瞬间活络了过来，蹦蹦跳跳像只小鹿一路从阳台奔到玄关去开门。
　　那段时光简单，却无疑是快乐的。
　　解行舟死后，齐平军专程飞了一趟美国，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解忆。解忆那会对父亲的死有严重的心理阴影，他比往常更依赖齐展鹏。解行舟一生及时行乐，死后并没多少遗产，解母人在中国有严重的抑郁症并有药物依赖，齐平军早在飞机上看了私家侦探调查的资料，再看到真人怯懦躲在自己儿子身后时心里早已叹气连连，一个因为齐家失去父亲的孤儿，怪可怜的。他完全同意了齐展鹏提出来的要求，收留了解忆，给对方转了学，还联系了一个心理医生。
　　齐展鹏同样也接受了父亲的提议，住进了齐宅别墅，父亲专门多配了两个保镖。照顾小孩这件事在多了管家和下人之后，变得更为轻松。不用再洗衣做饭，每天只要起床帮解忆穿衣，和他一起上下学，周末的时候陪他去见心理医生便可。管家觉得少爷略宠解忆，但观察了一段时间小的，见他没半点被宠坏的娇气也就放下心来并没和远在国内的齐平军汇报。

　　解忆在新学校里交到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那是科学课里和自己一组的大卫。一个白人孩子，父亲是议员，人很高大，关键是画画很棒，学校走廊上有他的作品。大卫性格开朗，有点话唠，虽然是议员的儿子但身上没半点傲气。
　　他们一组做了蝌蚪观察日记，大卫从家里的池塘捞了满满一缸的蝌蚪。他们每天拍了不同的照片做对比，三个礼拜后大卫干了件蠢事，他往缸里放了只小龙虾，一缸蝌蚪几乎死绝了。解忆看着仅存的两只闷闷不乐，没两天一只已经长出小脚的蝌蚪也升天了。课题到此简直做不下去，同组的女生杰西卡把仅存下来那只放进了学校池塘，交上去的半成品作业最后得了个B。大卫提出赔罪，请小组成员周末去家里烧烤。
　　解忆去请示齐展鹏，问能不能把心理医生的预约提早一天，自己要参加小组活动。齐展鹏微微有些惊讶，却没反对。周日的时候和司机一起送了解忆到目的地。
　　一组四个小孩围着烤架，解忆站在一边的餐桌附近给同伴倒饮料。大卫把手上的东西一扔靠了过来问：“刚送你过来的是谁，你哥哥么？”
　　解忆微微思考了下，觉得自己似乎也说不清楚和齐展鹏的关系便没否认，点了点头说：“嗯，算是吧。怎么了？”
　　大卫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是觉得对方审视自己的眼神不怎么友善，但那种森森的敌意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和解忆解释。
　　下午四点不到光景，齐展鹏遣了管家过来接人。大卫颇感遗憾，拉住人并不想松手：“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不留下来吃晚饭么？”
　　解忆还没回答，管家已经抢着笑眯眯答道大少爷早在两个月前已经买好了今晚音乐会的票子，并且下午已经预定好市区酒店的晚餐，现在就等着小少爷早些回去换衣服。话说到这份上，大卫再也没什么理由来挽留了，只好客客气气把人送到门口。
　　解忆被送回家后洗了个澡，然后换了身正装。齐展鹏看到管家给解忆打领带的时候心里一滞，这两年里解忆长高了，眉眼渐渐有了少年的模样，现在一身正装打扮活脱脱一个贵公子。解忆对着自己一身打扮却不太习惯，衬衫领口钮扣也扣着，他觉得像是卡着喉咙。
　　这种不适感到了吃饭的时候更是被无限放大了。解忆跟在齐展鹏身后，穿过一张张桌子最后在靠窗桌坐定，透过窗子可以看到整个繁华的市区，街道的灯光与车流的灯光璀璨如星。餐厅很安静，服务员说话也细声细气，声音甚至还没不远处的小提琴来的响。解忆规规矩矩地端坐着，齐展鹏见了站起来绕到他身边，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微笑说道：“小忆，放轻松点。”他手向前伸了点，拂过锁骨位置，指尖在领口处停顿片刻然后放开。
　　解忆被这不超过半分钟的动作弄的有些口干舌燥，心如擂鼓，额边也有些不争气地冒汗。
　　“看来是衬衫领子做的有些紧了，下次让裁缝改松点。”
　　解忆坐在对面有些抬不起头，齐展鹏坐回位子只能看到对面的人睫毛微微闪动。
　　晚饭吃完，两人去听了两个小时的音乐会，回到别墅齐展鹏有些饿了，便吩咐保姆弄了两碗馄饨当宵夜。解忆吃了半碗馄饨便说饱了，齐展鹏把他那份拿了过来，一边吩咐人热牛奶。等一切吃完洗好澡，齐展鹏回卧室已经是一小时后的事，解忆穿着睡衣抱着个枕头躺在床上，听到他进门立刻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有事？”齐展鹏坐到床上，把被子给对方盖好。
　　解忆摇摇头，见齐展鹏也钻进被窝便把枕头塞了回去，自己也乖乖躺平。他在黑暗中翻了个身，一会像是忍耐不住好奇心，扯了扯齐展鹏的衣角。
　　“怎么突然想带我去那种地方？”
　　烛光晚餐外加音乐会，解忆又不是十二三岁不不谙世事的时候，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黑暗中齐展鹏的手抚过解忆的脸颊，停在耳垂部分轻轻揉捏。
　　“怎么，不喜欢？”
　　“没有。之前没去过那种地方，不习惯。”
　　齐展鹏笑了下说：“以后会习惯的。”
　　解忆还来不及消化这句话更深层的内容，对方已经把被子往上拉了一拉说，睡觉。

　　周一去了学校，大卫递过来一个信封，解忆打开看发现是周末烧烤打牌的照片。
　　“我妈妈让我送过来，她说以后欢迎你们经常去玩。”大卫试探性地问道，“你以后还会来吧。”
　　这让解忆多少觉得有些犯难，他并没决定权啊，但他依旧安慰自己的同伴道：“我可以问问我哥哥。”
　　大卫啧了声，多少有些不屑：“你不觉得你太听你哥哥的话了么，你没有自己的主见么？”解忆并没把这话多放在心上，只是说：“这有什么问题么？”
　　大卫见好友冥顽不灵深感痛心，他是个典型的美国男孩，从小便是有什么点子父母便鼓励去做，哪有去同学家做客还要次次报备的道理。他表情肃穆劝诫好友：“听我说，你自己的人生应该自己去掌控，不能老是交给你哥哥，你哥哥总不能管你一辈子。”
　　解忆对同伴这种人生命题的探讨并无多大兴趣，只是笑了笑权当应付。三个月后，大卫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应验，他和齐展鹏发生了第一次的冲突。
　　胡森中学位于芝加哥北部，离齐展鹏他们的住处大概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去年学校请了画家慕斯当兼职老师。解忆对齐展鹏说自己想去胡森念高中时，遭到了对方一口拒绝。
　　“为什么？”解忆感到难以理解，齐展鹏从来不拒绝他的要求。
　　齐展鹏放下手中的报纸，有些头痛地打量着三步开外站在书桌后的解忆，这些年他们一直一起生活，解忆没有一天离开过他的视线，可胡森离他家两个小时路程，还不算堵车状况，他舍不得也根本不愿意解忆去住校。
　　解忆不停缠着他问为什么，被问的急了齐展鹏红着脸粗着嗓子回到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解忆想到大卫三个月前说过的话，依样画葫芦也说了个大概：“我的人生应该由我自己掌控，你怎么能决定我的人生！”
　　齐展鹏气急，手伸到半空中重重砸了下桌子，他转了个身不再去看解忆冷笑道：“翅膀硬了是吧，行，我以后不管你了。”
　　身后很长时间没半点动静，齐展鹏转身才发现解忆低着头浑身抖个不停，他被这幕刺痛到极点，连忙奔了过去把人搂到怀里，不住道歉亲吻着对方哭泣的眼角。
　　解忆哭的连话都说不完整，齐展鹏就是他世界里的天地，对方只是赌气似的威胁就已经让他接近崩溃，他根本不知道若有一天真的天地坍塌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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