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看剑录/檀羽冲中心]碧空断

作者:种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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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去国


      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完颜亮《南征至淮扬望江左》

      六、去国

      水月荡荡,翠微幽深。江南四月夜,本便是芳华忘归之景,何况在这天下三十六最美一处的临安城西湖上,但见倒影凝青玉,波心逐流光。月色映照,湖水仿佛都罩在一抹淡淡的青白雾中,水波轻漾,泊泊拍岸,真叫人无酒而将自醉了。
      若在平日,这湖上正是夜游鼎盛,灯影笙歌的时分。但这一年,已是金正隆六年,南宋绍兴三十一年;连月来市井间道路以目,窃窃者皆道北兵,更时有“迁都”之语,直闹得都中人心惶惶,连着西湖也冷清了大半。这时时近三更,堤岸边行人早绝,偌大湖面寥寥落落,已看不见了几只游船的影子。
      便在一片寂静夜中,陡听“飒”地一响,月下红影急摇,冷光射月,水波涟漪激荡,一层层映出岸边高树丛间两道人影如暴风骤雨,凌空匝地,正斗在了一处!

      相斗之人一是个二十上下的持剑女郎,一却是个高大番僧,剑光人影当空翻飞,掌风呼啸如雷鸣,正是场难分难解之局。但听那番僧连连呼喝,那女郎却默不做声,剑上冷光照着红妆缁衣,实是说不出的怪异。
      那番僧斗得焦躁,猛发一掌,操着音调不准的汉语喝道:“女娃子!你那册子已给过了宋国的皇帝,还不是无用?只留着它做甚么,莫如快些交给佛爷。佛爷在杭州还有大事要办,没空与你,与你……哎哟!”却是开口说话,心神稍分,那女郎呸地一声,左手拂尘疾挥,借着地上反震之力陡然间一跃而起,“唰”一剑势如电闪,已刺穿了他的袈裟。
      那番僧大怒,双掌齐出,那女郎侧身一旋,掌风鼓荡,恰在她面前擦过,只将她头发衣带吹得高高飘起,却半分不曾击中;然便在这擦身而过的一瞬之间,陡然幽香拂面,一缕香气夹在风中,向她鼻端直扑了过来。
      那女郎猛地一惊,她与这番僧斗了良久,万不料他竟有用毒之能。而这香气不同于中土任何一种迷香,一沾气息,直透脏腑。饶是那女郎闭气闭得极快,也已吸了少许,全身不知怎地一软,瞬间竟然没了力气,足下只一摇晃,那番僧哈哈大笑,举掌当头便砸了下来。
      掌起,风生,不过电光石火一刻,陡听风声里一线尖鸣,有什么物事破空而至,那番僧竟全不及防,背后一麻,举起的手掌上掌力只才发到一半,一下子软绵绵便垂落下去,却被那物在肩头天宗穴上击了个正着。
      刹时间明暗逆转,大吃一惊的已换了那番僧。瞥眼见那女郎气息急吐,显然顷刻间便将逼出体内迷香,稍一迟疑,必陷前后夹击之境;哪里还有心思恋战?袈裟一挥,疾跃出十数丈外,树影遮掩下几个起落,便去得远了。
      那女郎运气三转,已自不妨,暗道:“什么人在助我?”转眼见地下草丛间一点微光闪烁,便俯身拾起。凝目看时,月光照出掌心浑圆生光,那突来之物,竟是一颗小小的珍珠。

      方才他二人相斗之时,那番僧背向湖面,一带坡岸向下并无立身之地,出手之人必是人在湖上,相距少说也有廿丈之遥。而这女郎珍宝见得多了,手里这颗珍珠虽小,却是上品,毫无瑕疵。珠上钻了细孔,一缕丝线犹自随风轻摆,显是随手自衣衫饰物上扯下来的。这人的武功之高,手面之阔,都未免太也惊人。
      却听一声幽幽,在水波风里,西湖上飘来了洞箫的声调。
      这女郎在临安奔波近月,西湖上往来不下数十次,听过了无数红牙按拍,杨柳轻歌,竟没有哪一支哪一处,比得上这月下箫声的好听。但此时唯有疑云更甚,只一晃,人已立在了西湖岸边,放眼急望。
      但见只影摇落,满湖流霜,十里水面上便只一艘小舟,船尾有一人倚坐在那里,手中洞箫映月生华,竟是玉质,一角雪白衣衫搭着船舷,半垂水面,随了水波轻轻起伏。这时节明明是融融春夜,被这人一映,却似化作了西湖至著名的一景“断桥残雪”一般。

      却听这人玉箫一停,低低吟道:“……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柳永这首《望海潮》将西湖胜景播于天下,人尽皆知,此时此景,本是再相配不过。然而这人吟得断断续续,戛然一颤,却又重新念了起来,反反复复,只是两句道:“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哈哈,云外天香,可是金谷园中树;十里铺红,都成河阳一县花……”
      一声一泪,却哪里还是柳耆卿原词的绮靡明丽,凄厉之音,竟直是不忍卒闻!
      那女郎眼光掠处,却早已看清他衣袖口上莹光流转,正是珍珠坠脚,哪有心思再听他的言不及义,只按剑沉声道:“阁下何人?深夜到此,但不知有何事见教!”
      这句话,其实只是江湖上最寻常不过的一句探问。那人却好似突然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地一下笑出了声,竟笑得双肩发颤,直不起身,笑得要伸手扶着船舷,才能稳得住身形。只是笑声既低且哑,猝然一收,抬起了头来,但见他眼角泪痕纵横,缓缓地道:“……问得好!我也想知道,我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又是来……做些什么……”
      这女郎柳清瑶乃是北五省绿林盟主,眼界武功殊非凡品,但今夜这人实是莫名所以,忍不住一愣,心中只道:“这人好生的古怪,敢是……疯了不成?”

      这时她心中虽疑,还悬而未发,忽听那人音调一冷,森然道:“刀兵已临国门,而朝中犹未之信,休说主战之议,便是一本孤臣遗书到得御前,也如泥牛之入大海——事至如此,柳盟主尚问何事见教,这一句,可不嫌太多余了么?”
      言辞咄咄,柳清瑶闻声尚不及怒,已不由大大地一惊!
      她这一次南下杭州,正是为了金兵将至的天大讯息。又有宋臣耿仲廿余年写就的一本金国军政之事,交他孤儿耿照上书;柳清瑶跨江相送,好容易方到了这大宋国土。不料托得几位武将连番上奏,这血泪燃眉之讯,却静悄悄一丝回音也无。柳清瑶夜入大内,明明将那遗书直送到宋帝御案;岂知又连着数日,不闻朝中有一个“战”字,反而迁都之语一日日播于临安城巷,当真再忍不得!这夜入宫欲寻个究竟时,却撞上了那番僧。她所谋事大,不想惊动南宋官兵,且战且走;哪知西湖之畔,竟有这一番言语当头直落下来?刹时间如闻雷鸣,无数念头一时并至,暗道:
      “遗书之事,或许还是方才我与那金国番僧争斗,叫他听得。但是金兵南下,这消息如今所知的怕不过三四人,他却从哪里听来?这人……究竟是谁?!”
      一念未罢,柳清瑶衣袂惊风,已踏船头,长剑八方风雨一展,剑势将发未发,将那人上三路所有方位尽数罩住,一声冷斥道:“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这般藏头露尾,故弄玄虚,算得甚么本事!”

      明晃晃青钢剑尖便在眼前,那人却似视而不见,眼光所注,只是那无边的烟波流水。月色水光,对岸山影随波浮沉,一波波荡在眼底,只听得他喃喃念道:“蜀客至江南,长忆吴山好……吴山,吴……山……”
      柳清瑶满腔杀气,只叫他闹了个没着落处,心底愈惊,愈疑,愈怒,却碍着这一桩大事,剑尖颤动,便是难发。那人却突地一震,似是这当儿,才终于从他那迷蒙梦中醒了过来,忽道:“柳盟主又何尝肯直言不讳?你心中想问的,其实是御书房中孤臣之策,为何换不得朝堂上一字战书,是也不是?”
      这句话正触着柳清瑶心底至闷气处,剑尖倏地便是一抖。那人却仍如不见,口中说问,声声如玉之断,又岂有半分疑问意?只一顿,又道:“有宋以来,抑武重文,自绍兴十二年事后,朝政有决,莫不出于天子台阁之共议。今当朝二相,左相汤思退首持和议,自张浚刘锜诸将以下,敢言战者十不存一。而右相朱倬……柳盟主可知,自你入京上书那日起,这位右相便做了个模棱相公,但议北师,未出过一言一语。天子无心,群臣无力,便是你武功再高十倍,又如何动得了垂拱殿上的半分!”
      柳清瑶入京之时,自然也虑着主昏臣懦,行事不易,但每想及如何不易,翻来覆去,也不过“主昏臣懦”四字,这其中的波澜云诡,却哪里知晓?这番话实是听得她心底剧震,手中剑不知不觉,一寸一寸,竟自慢慢地垂了下去。
      只是一刻不知眼前这人为谁,一句“依阁下之见又当如何”便问不出口。小舟之上倏然沉寂,春夜风过,却也冷了。

      好一刻,那人眼光转到她面上,唇边忽地现出了一丝极淡极涩的笑意,道:“……柳盟主,你可知昔春秋之时,烛之武退秦师事么?”
      柳清瑶心中思虑不定,但一言至此,已不能不问,唰一声长剑还鞘,道:“阁下有话,还请明言!”
      那人仰头望月,缓缓地道:“世上人心,不过‘趋利避害’四字。郑以小国孤城,何利于人?所以能动秦师者,只在来日之害。今日柳盟主真欲定国策而挽狂澜,便要落在……右相朱倬的身上。”
      柳清瑶不禁一愣,这人方才还道右相模棱之态,一反复间,如何能定?却听那人道:“左右相位虽等,但汤思退位重已久,所附者众,朱倬所以不肯轻言,无非怕失了他眼下之势。但在眼下,不出一月便至天申节……”忽见柳清瑶眼中异色一闪而过,便猜到她久居北方,并不知江南宋室的风俗,遂道:“天申节五月廿一,乃是赵构的生辰……”
      柳清瑶这才恍然,随即心头一动,她北方绿林豪士说起宋室君主,称宋主者有之,赵宋官家者有之,粗鲁人骂声狗皇帝也在多有,然身为汉民,却绝无如这人一般大剌剌直呼其名“赵构”的。“莫非这人……不是宋人?然则宋室朝政,他却如何能这般的清楚?”
      但听水波拍舷,那人声音亦如流水,一字一句直送入耳中来道:
      “天申节时,金国必将遣使到贺。此日之前,只消柳盟主有善书各家笔体之友,将主战奏折仿了朱倬字迹,送至他相府案头。只叫他知晓,再若犹疑,这些亲笔战书出现之地,便是左相府邸——汤思退不肯将此事知于金使,又焉肯放得他过?来日大难,朱倬除先发而制人,已无他路。此其一也。”
      “但得右相为首,柳盟主便可将你那遗策战报,尽交于大夫陈康伯、御史陈俊卿手上,此二人决战之心早坚,得此良机,必然力争而决圣意。此其二也。”
      “而今宋室崇信佛法,高僧讲道,则举宫倾听。若得僧人之助,暗将军民望战,有进无退之心传于内廷;那时节内外一同,朝野齐心,赵构欲不战亦不可得——此,其三也。”
      一番话,字字道来,月光照见风动鬓发,双眸底冷若寒星,分明野渡孤舟,却似这一刻间,竟成了凌烟云台,九重三殿之上一般!

      柳清瑶身在江湖,种种阴谋算计见得自也多了,却从无听过这般的言语。但觉这人所说,字字匪夷所思,却是句句入耳动心,悄立船头,竟不由听得呆了。
      只是那人语声骤停,眼中恍恍惚惚地,又浮起了那几如疯癫的迷蒙之色,将玉箫放到唇边,轻轻吹了起来,但听得“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仍是那一曲《望海潮》,千回百转,万种思怀,却是隐隐说不出地凄凉。
      柳清瑶心底这一个疑问,却也仍徘徊不去,沉吟了片刻,只道:“多承指教,但不知阁下……你究竟何人,便不能直言相告么?”
      那人不语,箫声未绝,忽地长身而起,白衣当风,人已没入了岸边树影之后。但听他声音远远地道:“柳盟主若必要一言方能安心,你何不去问……华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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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绍兴三十一年四月,侍御史陈俊卿以“挟巧作之心,济倾之术,观其所为,多效秦桧。”上书而责,右相和之,汤思退由是罢相。
      五月,金南下之议既定。以上大夫陈康伯居左相位,陈用兵策,复起刘锜为江淮浙西制置使,守两淮之地。
      又,朱倬上战、备、应三策,上称善,曰:“所言三策甚当。朕书于座右,朝夕思之。”宋迎战之意,至此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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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波荡荡,夹着“当”地一声铜钲,波心船头上忽地光芒大放,数十朵光球一齐飞空,漫天盘旋,水雾弥散,万灯流落。这水烟花之戏,原是昔年汴京金明池上最盛的游乐。南迁以来,每至天申节七日之期,西湖亦盛放此物。只是今年战事一出,百乐俱废,这日已是五月十九,也只有一二家豪门贵戚在此取乐罢了。
      烟火亮而复灭,在空中一朵朵升腾迸落,照得湖边两名行人面上也是忽明忽暗。隐约见着一张少年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眉目飞扬,满是兴奋之色,正自口说手比,向他身边那人道:
      “华大侠!可惜你到洞庭湖寻水军去了,不曾亲眼见到这一场好戏。铁笔文先生这几封奏折一写出来……哈哈!古月禅师向我们说起,都道在宫中撞上那右相爷的时候,他那脸色着实好看!……是了,柳女侠方才还道,若是我先见着了你,定要问问,那个好生厉害的无名氏先生,却到底是谁?”
      湖上又一道烟花升起,微光明灭,正映在华谷涵脸上。他眼底笑意,竟比漫空花火还要明亮,但听一声笑道:“……是他!”

      便在四月之前,华谷涵一路送得耶律元宜等人南下,却听闻南京宫室将竣,金主迁都不过三年,大兴土木,又为何事?当下重回北境。这一日大雪落得正紧,人行到山东西路泰安州地界,天际峨峨,泰山已不在远了。
      漫天雪片影里,突见官道上旌旗蔽空,刀枪如林,有一支人马迤逦而来。风声猎猎,吹得青、黄、赤、白、黑五色旗帜当空飘扬,旗下骑兵披锦袍,衬铁甲,人马一色,鲜明如画;正中一杆大旗高起半空,风中翻卷,赫然现出了五爪金龙的纹样!
      如此阵仗,除非是皇帝御驾亲临。华谷涵一惊非小,立时沿路逆行,要看个究竟。但愈行愈远,军阵却愈加森严,他不欲声张,便始终难以靠近。直追到傍暮时分,人已上到了泰山半腰,喧声杂沓,犹自未绝。云间一线惨淡月光无声洒落,照得这一座天下至壮阔的岱宗满山皆白,静悄悄,空荡荡,天地茫茫,大雪都已停了。

      “那远去的人马确是御林禁军,既登东岳,莫非为护驾封禅之礼?但帝王祭天皆在冬至,正月过半,而金主突临,究竟……为了什么?”
      思虑未绝,华谷涵下峰的脚步,猛然却是一顿。
      只听峰顶箫声随风而落,如流逝水,如雁失群,吹的正是庾信《枯树赋》中最末几句歌词。“建章三月火,黄河万里槎。若非金谷满园树,即是河阳一县花……”
      将断未断,似绝非绝,有人隐约在余音中一声声念道:
      “……于今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刹那间,夜空回荡,群山轰鸣,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一个声音,四面八方,尽是“人何以堪——”“人何以堪——”“人何以堪——”的回音。华谷涵心底大震,扬声长啸,叫道:“檀兄!”

      山路回转,那峰巅之上一石凌空,旁边几株古松雪压满枝,苍影幢幢,映着树下人玉箫白裘,果然便是檀羽冲。只是寂无声息,一动未动,好似不过是一张纸上画出来的水墨丹青。直到踏雪声簌簌已在咫尺,才慢慢地转过了头来,道:“是……你……”
      这两字语气迟疑,说的更加莫名其妙。以他功夫,早该听见了峰下啸声,何至于要华谷涵走到身边,方才知觉?停了好一刻,又说了一遍道:“……是你!”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拉住了华谷涵手臂,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然而说过了这句话,却又默然一语不发,眼光明明投在华谷涵面上,却如全然不识,更不知他这时眼前看到的,是人是雪,只是一片恍惚,狂乱已极。
      华谷涵心中惊疑,反腕也握住了他手,只这么一握,登觉寒意直透掌心,这只手既冷且硬,简直不似生人肌肤,凭他功力就算在峰上一日一夜,又怎会冷到如此?斜目瞥处,更见一侧雪地上零乱纵横,划着无数字迹,只有“只待云梢”几字,是昔日帅帐曾见,勉强辨认得出,其他早都成了模糊一片,然而心绪纷乱,莫可抑制,却一眼便知。而两人相距既近,寒风扑面,一阵阵卷来的,又哪里是平日衣香鬓影,辛辣刺鼻,竟是一身的酒气!
      华谷涵这一惊愈甚,手掌一紧,暗将内力向他体内送了过去,同时唤道:“……檀兄!你要……说些什么?”

      檀羽冲突地身形一颤,似是这才觉到了手上温暖、身边之人,轻轻一挣,便将手收了回来,忽道:“华兄,你今夜上峰,那祭天仪仗,想是已然见了?”
      华谷涵心知有异,也不犹疑,道:“正是!但不知此时祭天,却所为何来?”
      檀羽冲道:“祭告天地,以为……迁都!”
      “迁都”二字,入耳不啻惊雷。金南京城便是昔日汴梁所在,相距宋土不过百里,此时此地,突立国都,那除非……除非是……
      月射残雪,映着对面檀羽冲眼光神色,更比雪冷,低声道:“……不错。如今朝中已出了明令,金国百姓,一人不得擅言南下之事。少则半载,多则十月,前锋军便要到长江了!”
      其时宋金罢战已久,那山外青山,暖风熏醉的临安城里,绝口不提北兵二字将有廿年,背盟突袭,如何能当!华谷涵一时只听得血脉俱震,无数思绪如潮之涌,纷至沓来之中,却突然有一个念头清清楚楚撞上来道:“一人不得擅言南下之事!他……他可是……”一瞬间竟是无法自制,伸手又握住了檀羽冲双手,疾道:“檀兄!那你……?”
      这一次,檀羽冲却只是一颤,便由他握着,一字一字地道:“我不会……再回,中都城了!”

      “……是他!”
      半空中烟火星飘飘洒落,照上了声声笑意,那少年耿照在旁看着,却不由挠了挠头,心道:“怪哉!听珊瑚姑娘说起,他两家乃是世交,柳老前辈有心,这头姻缘怕是结定了。怎么说到柳女侠都是一本正经,这一提,却笑出声来了?”
      华谷涵却全然未觉,心中想的,仍是那一夜泰山之上,自己曾说道:“……何不此心安处是吾乡!既如此,我在江南小孤山上把酒以待,檀兄,能饮一杯无?”那时那人应的一个“好”字,仿佛还就在耳畔。自他相识檀羽冲,直到这一刻,方才真晓得了什么是如饮醇醪、如坐春风,足步不知不觉都行得快了,倒将耿照抛开了好一段,一面笑吟道:“醉乡路稳,何妨频到;把酒千里,只待云梢……这一次古月庵中的好酒,定要和他好好喝上一场!”
      耿照忽然“咦”地一声,念了念道:“只待云梢……只待云梢……拂碧空?华大侠!你怎么、怎么会念起那完颜亮的诗来了?”

      这时两人踏过白堤,已将将走到了孤山脚下。湖上的烟火方放罢一回,只有几缕氤氲烟气袅袅升起,不见光亮,连着半山间的梅林、鹤亭、飞檐重荫,也都隐在了一片幽幽的暗影里。
      便在那片暗影之下,碧瓦黄墙间尘埃不惊,风声未起,刹那间电光石火一闪,当地已多了两道身影,显然皆是当世第一等的高手。前面一人抬起手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衫,听着身后冷然道:“尊驾有意引我,有何言语,现下可肯说了么?”只是一笑,施施然转过身去,口中说的却是女真语道:“不敢!老夫奉旨而来,有请……贝子归国。”
      白衣骤摇,檀羽冲的身影向后退了一步,低低地道:
      “……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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