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轮到我当BOSS了

　　维斯克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空茫。他那原本挺直如剑的脊背也像是失去了张力的弓弦一般松弛了下来，似乎是已经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
　　然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说话的欲望，而他略显僵硬的面孔上唯一能做的表情就是苦笑。

　　但又能有谁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老朋友呢？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丹科本就是这样一个喜欢自作主张的人。
　　但就如同晴暖日光能够收揽人心一样，锋芒毕露的寒刃也有它的独特韵味。

　　人大概都会向往自己所没有的特质，只因为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有不可思议的吸引力。
　　所以，维斯克虽然身边永远不会缺少朋友，却喜欢呆在自己坏脾气的老朋友身边。

　　丹科看着他那副带着苦涩笑意的表情，只是耸了耸肩，说道：“伙计，我可以在曼德罗本地的神灵面前发誓，但莉可不是个会保守秘密的女人，她一定会在短时间内通过自己的小圈子把这消息扩散出去。没了那些女人来骚扰你打断你的生活节奏，刚开始你可能不怎么适应，但时间一久你就会觉得轻松多了。”

　　他的下巴微微扬起，说话的口气显得这样做是理所当然，听起来叫人觉得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换了一个不怎么宽厚的朋友，就算不会一拳打上他的鼻子，也会气呼呼地闹了开来，让大家都不好受。

　　只有维斯克知道他的确是在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的朋友考虑。
　　虽然他跟那位有些疯癫无状的阿谢叔叔一样，喜欢以替别人着想为名做些荒唐不经的事，而且都不怎么考虑别人的感受。

　　只是一旦接受了这样的性格之后，无论如何都会慢慢习惯的。
　　他宁愿找上自己，也不愿找自己的父母问个清楚明白，这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了。

　　维斯克一向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
　　老实说，他可能比班级里的大多数人都胸怀宽宏得多，也替别人考虑了许多。

　　然后，他的叹息随即便像一根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在了房间里。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但是眉头一皱，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回过头，仔细地挑掉他留在沙发上的几根卷曲的黑发。
　　做完这个，他才好像是舒了心，如了意，再也没有了烦恼。
　　接着，维斯克转过头来，微笑着说道：“这个话题还是到此为止吧，我先分析一下你的境况。”

　　丹科原本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他认真地挑走自己的发丝的，此刻回过神来，才翘起二郎腿靠在沙发上看着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就仿佛是等在舞台周围等待着下一场表演的观众。

　　维斯克轻轻地笑了一声，把心里的一些深藏的疑问连同自己的好奇一齐咽了下去，只是试着用一种教授上课时的平淡语气说道：“第一种可能，你被投入容器的时候在很早之前，但不知因为什么，从最初开始到这具身体二十六岁的中间一段经历被你忘了个干净。自那以后，你又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从而变成了现在的丹科。”

　　丹科笑了笑，但笑容却很浅，像是有谁用指尖在丝缎上划过一道浅痕，转瞬之间便消隐无踪。

　　维斯克又接着道：“第二种可能，艾德伦夫人触犯了联邦基本法，把你的灵魂直接注入了一个二十六岁的人造人之中，所以你之前根本没有什么经历。”

　　丹科的眉毛一挑，慢慢地说道：“我倒从没发现原来你这么会编故事。”
　　然后他顿了一下，满是嘲讽之意的两条眉毛如点水的燕羽般欲要飞起。

　　维斯克也不以为意，只当方才那满是尖利讽刺的话语全是空气。他只是径直走到一边的厨房里泡了一杯咖啡。一杯下肚之后，才舒了口热气，回过身来平和地笑道：“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可以解释艾德伦夫人为什么总是喜欢搬家。至于怎么解释，我等会儿说。”

　　丹科扬起了头，直直地看向天花板，慢悠悠地说道：“我以为你一向稳重，可是稳重的人不会像你这样想这么多。”

　　维斯克低下了头，浅浅地酌了一口咖啡，再放上一些白糖和甜霜，再抬起头时，已经掩去了眼底那些淡若飘絮的轻愁。他在嘴角带起一丝苦笑，似乎有些感慨地说道：“你所说的不过是我想最终成为的人。”

　　“在你进一步解释之前，我想先泼些冷水。”丹科没有接下他的这句话，只是继续说道：“我不觉得她是为了我，倒像是在逃避些什么。”

　　再抬眼看去的时候，他的眼底多了几分暗霾，如轻柔的丝线和薄薄的黑棉一般缠绕在瞳孔之中，掩去了几分光彩。

　　“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在逃避些什么。但只有带着全家一起搬家了，她心里才会感到稍微舒坦些。但是她舒坦，遭殃的可就是我啦。”

　　丹科撇了撇嘴，却没有再说下去了，但维斯克却仿佛已经明白了那些被掩在心底的私语。
　　从表面上看去，丹科的母亲是位控制欲极强的女人。

　　上学，工作，住地……儿子和丈夫的生活几乎都是由她来规划的。
　　要说搬家这等大事，无论丹科反对的意见有多大，她都不会听进去半个字眼。

　　记得有一次这位艾德伦夫人命令丹科在早晨的某个特定时间起床，以避免迟到。
　　那段时间丹科因为身体不适所以三天都是晚起，不给每次只晚起了五分钟。可她就在维斯克到丹科家做客的时候因为这件事把丹科骂个狗血淋头，一点面子也不给，而一向脾气倔强的丹科也只能连连认错。

　　这样强势霸道的女人如狼似虎，本不该与不安惶恐联系在一起。
　　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正因为不安而害怕失去控制，才会试图控制一切。

　　只是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是没能弄清这个艾德伦夫人到底在因为什么而焦躁不安，也不清楚她到底在逃避些什么。
　　按理说，生活富足、吃穿不愁的她应该已经没有了什么值得提心吊胆的事情了。

　　丹科看着他，挑起一分冷笑，说道：“只可惜我偏偏摊上了这样一个女人做母亲，真是倒霉到家了。”

　　话音一落，维斯克就皱起了眉头，眼里凝起了几分冷肃。手里捧着的咖啡也自中心泛起了层层涟漪，一圈圈漾开，仿佛在撩拨谁的心。
　　“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就算是对我也别说。”

　　丹科说道：“我没傻到会在母亲面前说。”

　　维斯克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略有些无奈地笑道：“无论是多么荒谬的玩笑话，你要是一遍又一遍地说下去，不光别人会把这当成你的心理话，你自己也会慢慢开始觉得这就是你真正的想法。”

　　他心里清楚丹科一定是爱着自己的母亲的。
　　因为深爱，所以恐惧。
　　因为恐惧，所以才会甘愿被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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