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骑士]溺水外传 之 君心几何

　　且说回纥大军攻破敦煌后，一路东进，势如破竹地连下太阴几处要地，不足月余便打到兴庆附近，所幸被及时赴任的祈王所阻，攻势才有所缓和。

　　眼见本朝大军被外夷之邦打得节节败退，太阴王朝一时人心惶惶，便连身在千里之外的帝都百姓都忧心改朝换代之日到来，打着收作家产向南迁移盘算的自也不在少数。

　　情势至此，稍有些见地的都看得出来，一旦兴庆失守，偌大王都便只余长安一道屏障，而以这处要塞现有的守军，要挡住似虎如狼的回纥军队，只怕比登天还难。

　　留守在兴庆的诸人皆明白自己退无可退，与其临阵脱逃被判个斩立决，还不如战死沙场来得痛快。当然，似这般觉悟高昂的毕竟只有军人，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如何在此纷乱战局中保住自己头上的那颗脑袋，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凡事也总有例外。即便眼下战火纷飞，离战场太近随时都有送命的危险，偏偏有人愿将生死置之度外，本着利大盈亏的经商铁则，大大咧咧地在战场附近继续着自己手中的事业，并本着物以稀为贵的人间真理，将生意炒得红红火火、好不快意。

　　后世在撰写史书时，往往会给这些活跃在当时的人们写下辛辣而精准的两字评语——奸商。

　　正所谓无商不奸，无奸不商，一条自以为从江南一路行来，早已见惯各路牛鬼蛇神唯利是图的嘴脸，但到达灵武后方知，此前的那些不过徒现皮毛罢了。

　　灵武位于长安西北道上，是进入兴庆前最后的市镇。从灵武出关后经两日到达黄河渡口，渡河后再往前行，少不过半日，便可进入兴庆地界。

　　赶路多时却滴米未进，饶是一条这般耐性极好的人，也终究需要坐下来歇息片刻。一条忖度此去之后再无城镇，还是备些干粮以防万一，行到邻近客栈一问，竟连最朴实无华的白馒头都要一两一个。

　　好在秉持着钱乃身外之物理念的某人对银两素来没有执着之心，也懒得费那个口舌与掌柜的进行一场物价之争，于是大手一挥，甩了锭银两压在桌上，要掌柜的包些馒头送过来，自己则找了个靠近门口不太显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掌柜有些讶异地盯着桌上那锭银光闪闪的银两，眼神竟像是要将银子直接吞下肚似的，便是以铜铃作比也毫不夸张。

　　说起来，自己有多久没见到这么大数目的银子了？

　　掌柜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已经在角落落座的那名客人，但见那人身上厚实的连帽风袄将他整个人都罩得严严实实，竟是连面容也瞧不见一分。然从声音听来，应当是个二十不到的年轻男子。

　　掌柜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心中已有思量。等到厨房把包好的馒头端出来，掌柜二话不说便接了过去，又提起一壶水，一并送至一条桌上。

　　一条有些意外地望着桌上莫名多出的茶壶，压了压帽檐，转向掌柜道：“在下似乎并没有要水。”且不说他随身携带的水壶里余量尚足，单是瞥见方才掌柜桌上摊着的“开水一杯一两”字样，他也觉似如此精贵之水，自己只怕消受不起。

　　谁知掌柜却是笑笑道：“这杯是送的。”

　　掌柜这一笑笑得十分有涵养，若非此间客栈花销昂贵，一条倒真要以为眼前的中年男子是个于战事如荼中依然坚守本分的良善商人了。只可惜前车之鉴，面对着眼前灿烂得俨然有些过分的笑容，一条的脑海中只能浮现起这么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掌柜见一条虽不接过茶杯，却也没有推拒，心中自觉有戏，便进一步道：“我瞧公子风尘仆仆，可是要到何处去？”

　　一条起初并不回答，似是有所权衡，隔了片刻才道：“正要往兴庆去。”

　　“哎呀公子这可去不得！”听得一条回答，掌柜忽然失声叫了起来，引得周围客人纷纷回头，方才有些抱歉地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大约不知道，最近灵武城外可不太平啊。”

　　“怎么说？”厚重的帽檐闻声微微动了动，却极难察觉。

　　“听说最近城外有野兽出没，好几个出了城的都没回来……”掌柜话至此处，喉结上下动了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神色变得有些紧张，“后来有人在路边发现了失踪之人的尸体，几乎都被咬得残缺不全了，肚子整个被咬穿，五脏六腑全都不见了呀！”

　　掌柜一口气说完，禁不住脊背微微发凉。

　　一条虽知掌柜言语之间免不了夸大其词，但由他的神情看来，却也绝非空穴来风，心中思虑几许，却并不准备告知旁人，只举过杯子对着掌柜扬了扬，道：“如此，多谢掌柜提醒了。”

　　掌柜见面前男子听了自己的叙述后却全无所动，知他心意已决，眼中神思一闪，已是道：“公子不若多带些酒菜上路。”

　　“嗯？”

　　“啊……”掌柜被那声意味不明的鼻音弄得有些发憷，犹豫再三，觉得还是不要放过可能赚钱的机会比较好，“万一真个不巧遇上野兽，也好……”

　　最后的那几个字，却是自动终结在了那人自帽檐下露出的绝美双瞳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仿佛这世间最美最昂贵的宝石，在它面前都黯然失色。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也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形容，才不算亵渎。

　　掌柜怔怔望着那双眼很久很久，直到有客人在门口不耐烦地囔着结账，他才悻悻离去。

　　一条并不是不知道掌柜心中那些计量，是以方才才想着用眼神小小地威胁他一下，却不想对方是那等反应，一时有些懊悔，便准备起身离去。

　　“听说半月前祾王夺回黑水城，如此一来，回纥怕是进退两难了啊。”

　　骤闻身后有人议论前方战事，一条身形微微一顿，重又坐了下来。

　　“可不是，祾王失守黑水城时，大家都怎么说来着，说是‘皇室无能，太阴气数已尽’之类的……谁曾想他后来能将黑水城夺回来，啧啧啧！”

　　“眼下回纥腹背受敌，只怕用不了多久，这仗就能打完了！”

　　“我说你也未免将回纥看得太简单了！若是回纥如此轻易就能被破，那早先我朝大军怎么会被打得节节败退！要打赢人家，也要看如今的统帅有没有那个本事才行！”

　　“这倒也是，说起来现在守在兴庆的那个王爷，叫玖兰什么来着……”

　　“祈王玖兰枢不是，这你都记不住！笨！”

　　“喂喂……”

　　祈王玖兰枢。这个原本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此刻却添加了一个十分陌生的称谓在前面。

　　先是祈王，其次才是玖兰枢啊，就好像曾经的曾经，也是先有玖兰府，其次才有玖兰枢一样。

　　在他在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玖兰枢这个名字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最终却还是归向了相似的起点，只不过这一次，他身上的担子更重、也更容不得失败，但一条想，他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他在人前笑得自信自傲，是因为相信自己绝不会输，而事实上，他也从未输过，即便面前的对手是像爷爷那般只手遮天的江湖传奇，他也依然赢得漂亮。

　　这样的他，若是如此轻易就输给绯樱闲，似乎……也说不太过去吧。

　　真糟糕。自己好像担心得过了头，不知不觉竟产生了一种自己不在他身边、他就会发生什么的错觉，若他知道，会不会笑自己太小觑他了呢？

　　也罢。反正这是自己想做的事，与他如何想并无关系，只是……

　　一条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尚未从寒风中恢复过来的冰凉脸颊，轻轻叹了一声。

　　灵武若以城镇的规格而言，实在是小得很，从城南入口步行至城北出口，前后也不足一个时辰。

　　灵武北门因为与黄河渡口相连，俨然算是半个边关的配置，再加上近日从兴庆逃难而来的人口激增，便将城北排队核查的景象衬得颇为壮观。

　　但凡兵祸四起之时，往来重要关口通常需要官府亲发的通行令，尤其是此时，要从中原太平之地去往前线，除却官府府令亲盖的公章，还需上级官员签名认可，方才足够守城者放行。

　　一条并没有从何处取得书令，按理是到不了此处，也绝不可能被放出城的。但正所谓者不凡者行不凡事，是以一条拓麻虽无通关文书，却以一招瞒天过海，一路闯过重重关卡，并且屡试不爽。

　　此时此刻，随着队伍不断前行，一条也离门口越发的近了。不多时来到门下，守城的将领上前查要通行令据，一条却是微微摇了摇头，道：“在下身上并无通关文书。”

　　守将闻言一惊，正待发作，却见面前之人轻轻将帽檐掀了起来，露出藏在下面俊朗非凡的脸。

　　棕色发丝毫无章法地落在额前，半盖住他修长挺拔的眉，一双绯色瞳眸在苍穹下闪烁着妖魅色泽，定定看进人心里，仿佛要将灵魂也抽离了去。高挺紧致的鼻梁下面，一双薄唇勾起优雅弧度，君子如玉。

　　纵然仅有一面之缘，棕发男子的面容却像早已刻入骨髓般，只怕这一生也再难忘怀。如今再见，当初的那份震撼竟全然不曾减去半分，不免让人唏嘘。

　　守将身躯猛然一震，便要弯下腰去，眼前那人却是微微摆手，制止了他的动作：“我在此处之事，不宜让他人知晓。”

　　言罢又将帽檐重新拢了下来，掩盖住那张绝世无匹的脸。

　　守将不假思索地点头应和，忖着祈王万金之躯，确实不便让旁人认出，以免徒生事端，一时却也忘了祈王此时现身此处，其实颇多疑点。

　　通关之后，一条翻身上马，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被自己甩在身后的灵武城门，再次捏了捏自己的脸，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张皮果然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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