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DM]伤痕与守护神

　　六、午夜之后
　　哈利被闹钟吵醒的时候正是深夜，乌云流过苍白的下弦月仿佛投下巨大的黑影。三年级的时候他就从没相信过特里劳妮教授的奇谈怪论，但当心有不安的时候，一切看来都是不祥之兆。
　　离和纳威在大厅交班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哈利躺在床上试图回想这混乱而充满灾难性的一天。
　　霍格莫德的周末，摄魂怪，守护神，以及他又不巧救了马尔福一次。
　　麦格校长、维克多教授、格拉普兰教授、弗立维教授和斯普劳特教授很快就闻讯赶来，随后来到现场的还有几个年轻的傲罗。麦格向来治学严厉，但哈利极少见她像今天这样大发雷霆，手里的魔杖几乎戳上了那位傲罗队长的鼻尖。
　　“究竟从什么时候起，摄魂怪又被允许四处游荡了？你听着，沃纳，这件事情我必须向魔法部要求进一步调查。足足有十只！要是哪个学生遭到了攻击——”
　　“我很抱歉，教授，这是个意外……”叫沃纳的年轻傲罗被训得活像个犯了错的学生，“魔法部派我们来调查是否有无辜的人受到攻击，并且会给出解释……”
　　“因为金斯莱觉得几个实习生就能够应付我，是吗？”她咄咄逼人地质问道。
　　“我已经是正式傲罗了，教授！”沃纳无奈地抗议道。
　　“而我只是晚来一步。”另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魔法部长金斯莱沙克尔随着一声爆响出现在他们眼前，“非常抱歉没有及时通知您，麦格校长。阿兹卡班发生了越狱，逃出了几名极为危险的食死徒，我们目前正在搜捕他们。”
　　麦格的脸色刷地白了。“什么时候的事？”她颤抖着声音问。
　　“今天清晨我们在关押阿米库斯卡罗的牢房里发现了一具麻瓜的尸体。没人知道卡罗是怎么把麻瓜变成他的模样，唯一确定的是卡罗的真身如今下落不明。我们推测他很有可能会到霍格沃茨来。他和他的妹妹曾占据这里有一年之久，也许伏地魔曾经要求他在这附近有所布置。”
　　鸦雀无声。斯普劳特教授轻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惊魂未定的学生们已从躲藏的地方纷纷走出，年级长们在将他们组织成队列。霍格莫德窄小的街道上顿时显得有些拥挤，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卢娜随着拉文克劳的队伍走过哈利身边的时候用口型对他说了声“你真棒”，哈利甚至忘记了向她报以微笑。
　　后来的事情他已无暇去细细回想。了解情况后麦格立即采取了行动，霍格沃茨不得不在重开后就再度戒严，昏迷的马尔福被送到医疗室，而他马上要去轮班值夜。

　　走廊里的穿堂风让他很快后悔自己没有多披几件衣服。迎面走来的人影依稀可以看出是纳威，显然也被冻得不轻，像看见大救星一般朝哈利走来的时候连牙齿都在打战。
　　“我怕吵醒了学生们，”他抖抖索索地朝哈利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忘了用咒语生个火什么的。前半夜一切正常，但是你最好注意一下大厅西北角睡着的几个斯莱特林一年级孩子，我刚刚路过的时候好像听见有个男孩隔着睡袋在说要溜出去找入侵者。”
　　哈利闻言狡黠地笑起来，纳威看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叠的图纸。
　　纳威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希望后半夜没什么麻烦……阿嚏！”
　　他们身后几个赫奇帕奇的孩子在睡袋里翻了个身。纳威匆匆忙忙地往走廊深处走去，一面回头同哈利隔空击了个掌。
　　哈利拿着活点地图走到窗边坐下。大部分的名字都挤在他所在的大厅里，如此密集以至于他几乎看不清那些重叠的名字。他记忆中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在小天狼星逃出阿兹卡班的时候。那会儿他还不知道这个魔法界最危险的逃犯会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人。
　　值夜在大多数时候是一项无聊的工作。对于哈利而言，11岁以后的所有经历共同让“无聊”成为一种奢侈的享受——当然，只除了被关在德思礼家盼着到陋居去的那几个夏天。他开始想小天狼星，想他的教父在阿兹卡班十数年的等待。“换作是我，可能早已经疯了。”他诚实地对自己说。
　　想起小天狼星又让他产生一种冲动，想要去追寻属于过去的一点痕迹。哈利想起小天狼星刚刚离开的时候，他似乎明白那样撕心裂肺的痛苦并不会持久，因为前面还有一场艰险的战争要打。
　　可是思念和痛苦不一样。思念从来都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以前是父母，现在还多了小天狼星、卢平、唐克斯、多比……
　　哈利展开地图，决定跟月亮脸、虫尾巴（无论如何，他是算一个）、大脚板和尖头叉子打个招呼。“我庄严宣誓……哦，算了吧，我就是有点儿想念你们。”他的魔杖懒洋洋地从羊皮纸上划过，心却跳得飞快。一句话，哪怕是一句话也好。他记得活点地图是怎样嘲弄斯内普的油腻腻的头发和大鼻子的。
　　墨水很快从羊皮纸上显现出来了。哈利借着杖尖的一点微弱灯光，试图去读那上面的字迹。

　　尖头叉子向波特教授问好，希望他喜欢这份礼物。
　　大脚板向波特教授问好，希望他在霍格沃茨就像在家一样熟悉。
　　虫尾巴向波特教授问好，希望所有人都喜欢他。
　　月亮脸向波特教授问好，希望他传授知识的同时也传授他的勇敢。

　　哈利小心翼翼地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些墨水似乎开始慢慢淡去。像是脑子某一个角落里的记忆突然被唤醒，思念一下子席卷了他。他又想起一年前的禁林里，受到复活石召唤而来的人们陪伴在他身边直到最后。他没有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倒下死去，可是他身体里不属于他的部分，在他身体里苟延残喘了十七年的那片破碎不堪的灵魂，终于被消灭了。他想起在国王十字车站自己与邓布利多的对话，又感到有些惭愧。他成功了，胜利了，又成了孤单一人，他终于彻底地属于自己了，本来应该有些新的东西填补上一个空缺，但是他只想着过去。
　　哈利觉得自己可能要到邓布利多那样的年纪才能够对自己的过去完全释怀。
　　“您今夜有些感伤，教授。”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吓得他差点掉了魔杖。
　　“尼克！”哈利有点儿恼火地低声说，“别突然蹦出来，可以吗？”
　　差点没头的尼克晃了晃他本来就不太稳固的脑袋，对哈利的训斥一点儿也不买账。“哈利都成了教授啦，”他有些忧伤地说，“如今世事变迁得可真快啊，是不是？格雷女士自从一年前那个晚上以后一下子换了个人，还加入了幽灵合唱团，每天哼着古怪的调子到处闲晃，真让人难以忍受……血人巴罗呢，他过了这么多个世纪，又突然想和格雷女士搭话了，可她还是躲着他，对他唱什么过去不过是手里抓不住的幽灵……只有可怜的尼古拉斯·敏西-波平顿爵士还是一副老样子。”
　　哈利听着他说话，没有回答。不用说，他不知道第几次申请加入无头骑士团又遭到了拒绝。
　　他恋恋不舍地用魔杖敲敲活点地图，说出了那句正确的暗语，之前的字迹从羊皮纸上褪去了。尼克见他不答话，也就自言自语地飘走了。
　　哈利只看了半张活点地图，就听见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尼克，我觉得他们没理由总是拒绝你，也许你明年可以再试试……”哈利头也没抬地说。
　　“噢，我可不是尼克。”
　　哈利一个激灵，活点地图掉在地上，眼前露出金妮的脸。
　　“噢……你还醒着？”哈利有些尴尬地回避着她的目光。
　　和他的尴尬相比，金妮显得大方多了。“你走进来的时候我就醒着呢。”她说，“罗米达万尼总在和她的朋友絮絮叨叨地说话，吵得我可睡不着。别看乔治老在家里制造噪音，那些我都习惯了，听着她们说什么‘救世主的女朋友’、‘下一个’、‘忧伤的绿眼睛’、‘坚毅的眼神’、‘帅气的黑发’，想专心睡觉可就太难了，是吧？”
　　“……呃，是的。她们还没放弃？”一盒巧克力已经足够让他尽可能在所有的时候都提高警惕了。
　　金妮撇撇嘴，那意思是“真受不了”，以前她在芙蓉背后就老露出这种表情，哈利终于忍不住笑了一笑，气氛一下子没那么尴尬了。
　　“你看起来挺累的。”金妮说，“这一年你都在哪儿呢？”
　　“随便逛逛。”哈利说，又立刻意识到这样的回答太敷衍，“就是……各处走走，都是我以前去过的地方，看看它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一整年都盼着你会来。”金妮轻描淡写地说，但是愧疚感立刻让哈利的胃揪紧了，“妈妈一直计划着一段时间不见后怎么欢迎你呢。罗恩自己的房间空了有一段时间，他去和乔治住，就为了你随时来都可以住下，罗恩和我劝妈妈劝了好久，她才相信你不会哪一天出现在我们的早饭桌前面。别感到抱歉，哈利，这不是你的错儿。我们都知道你需要点时间一个人……呃，整理整理头绪。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金妮的理解并没有减轻哈利的愧疚感。他说不好这是为什么，他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整整一年没有去见韦斯莱一家，他们从前对他可是像对家庭里的一员那样……
　　可是如果让他每天看着金妮、少了一只耳朵的乔治或者韦斯莱夫人在早饭后走进壁炉里大声喊“圣芒戈医院”，或者看着罗恩和赫敏终于可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甜蜜时光而不必为拯救巫师界而同他四处奔忙，他又感觉自己一下子从他们之中的一员变成了一个闯入者。
　　对抗黑魔法的战争结束了——他知道这想法很愚蠢，也许会像其他一些愚蠢的想法一样慢慢随着时间淡去的——在战后这一年里，他感到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再理直气壮地闯入别人的生活——尤其是那些已经因为他而受到了伤害的人的生活。伏地魔被击败了，那个注定击败他的男孩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现在他不是大难不死的男孩了，他需要成为一个与他过去的使命全无关联的哈利波特。他可不能在比尔被狼人咬伤、乔治失去了一只耳朵、弗雷德中了咒语昏迷不醒之后再到他们的家里去分享一份关爱，尽管他知道韦斯莱夫人，所有人，都会敞开双臂毫无保留地接纳他。
　　“听着，金妮，我其实没有什么头绪。”哈利说，月光中他看着金妮的眼睛，一种熟悉的冲动让他想吻她，但是他没有这样做，“我只是感觉自己过去的七年来对许多人而言都像个闯入者，可我的理由已经到期了。”
　　如果他对面的是罗恩，大概会紧紧地拥抱他一下，再愤怒地大吼“哈利，这叫什么话啊？！”
　　赫敏会抱着胳膊，挑起眉毛，严厉地说：“哈利，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必须说你错得离谱。”
　　韦斯莱夫人会哭起来，然后拥抱他，抽抽搭搭地说：“哦……不，不，哈利，你从来不是个闯入者，认识你我们都很高兴……”
　　金妮什么都没有说。哈利就喜欢金妮在必要的时候对他的一切都干脆利落地接纳。
　　可这并不代表金妮不会伤心呀。他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说。
　　可还没等他开口再说些什么，金妮点点头，又聊开了别的事情，就好像刚才那一段尴尬的沉默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们还常去安多米达家里……对，看见小泰德了，罗恩也跟你说了吧，他现在能把两只眼睛变成不同的颜色。安多米达还常常念叨着要让小泰德见见他的教父呢。他特别喜欢罗恩，可是罗恩不会抱孩子，常常闹笑话，有一次一不当心还把他头朝下挂在了玩具扫帚上绕着屋子飞了一圈儿……小家伙倒是乐呵呵的，赫敏和我都吓得不轻。他们都担心月圆的症状会在很小的时候就显现出来，可是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安多米达说为了保险起见最好在小时候就喂药剂，这样长大了也许和正常人就没什么两样。你知道，那东西特别难闻，小家伙总是把药水吐到我们衣服上，赫敏和罗恩就包办了研制口味好一点儿的狼毒药剂的任务，虽然最多也只能把它变成打嗝药水那样的味儿……”
　　哈利听着金妮讲他们一群年轻人围着小泰德团团转的各种趣事，微笑不由自主地爬上他的嘴角。他还没有亲眼见过他的教子呢。罗恩、赫敏和金妮手忙脚乱地照顾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和他一样，刚出生没多久就失去了双亲，可是他很幸福，所有那些人没来得及接受的爱，所有他们没来得及付出的爱，全都留给了他……
　　“我会找时间去看望他。”哈利说，“如果你愿意，能来帮我挑件礼物吗？”
　　金妮冲他笑了笑，弯弯的眼睛让哈利心里一疼。
　　“当然。”她说，打着哈欠站起身，“晚安了，波特教授。”
　　哈利看着金妮的笑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后半夜一切安好。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麦格教授就来接他的班了。
　　哈利打着哈欠要把活点地图收起，最后扫了一眼，以确保所有人都在他们该待的位置。学生们都在大厅里，他听从纳威的建议特别盯住了西北角的几个斯莱特林新生。几个孩子都很快睡着了，只有莱恩还醒着，一直凝视着天花板，直到哈利快要换班的时候才睡过去。
　　教授们都在各自的卧室里，海格的小屋还空着，麦格教授现在在大厅里，马尔福……
　　马尔福不在医疗室。事实上，马尔福不见了。

　　德拉科是在医疗室熄灯之后醒来的。他躺在空荡荡的医疗室里唯一一张被占据的床上，不得不闭上眼睛装睡，直到庞弗雷夫人放心地离开。
　　他终于抑制不住从医疗室逃离的冲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他还穿着上午到霍格莫德村去的那件斗篷，可走廊里的风还是吹得他直发抖。
　　他想自己需要一个地方好好休息，至少不能让“马尔福教授被摄魂怪吓得魂不附体”在第二天成为学生们可以背着他谈论的内容。可医疗室显然不是个合适的地方。
　　从医疗室里令人耳鸣的安静到那张雪白的床单都令他感到说不出的厌恶。它们所象征的安宁好像让他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记得自己第六次，也是最后一次试图闯过摄魂怪的把守，现在想来似乎有些遥远，可那不过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就在他收到霍格沃茨的信件之前两天，而久违的、来自外面世界的那只猫头鹰飞进他的窗子时，他甚至还没能从床上下来。
　　他还记得卢修斯拎着他的后领子逃进了宅子里，父亲的脸色看起来并没有比他自己的要好多少——也是一样的惨白，一样的冷汗连连，把他的魔杖狠狠地甩到地上，德拉科几乎担心它会折断。
　　“我要告诉你多少次，德拉科，你才会停止这种愚蠢的行为？”卢修斯怒气冲冲地说，一边把他往纳西莎怀里一推，力气之让纳西莎几乎被撞倒倒，“那些——那些东西，以你的能力还斗不过！明白吗？就差那么一点儿，我可就无能为力了，你知道那样会发生什么吗？”
　　“卢修斯，他只是闷坏了……！”纳西莎惊魂未定地搂着儿子。
　　“不许护着他，茜茜！”卢修斯厉声说，“他是我的儿子，是时候该学聪明点儿了！”
　　德拉科在母亲怀里不住地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摄魂怪留下的绝望并没有要散去的迹象，卢修斯气得发白的脸还在他眼前晃着，简直要跟黑魔王那张苍白得吓人的蛇脸重合了。
　　等卢修斯发完了火，纳西莎才小心翼翼地把儿子扶上楼梯。
　　“我的魔杖……”他听见自己用虚弱得让他厌恶的声音说着。
　　纳西莎让他靠在楼梯扶手上。“我去替你拿。站在这儿别动。”
　　德拉科从母亲手里夺过他自己的魔杖，动作急迫得他差点腿一软摔倒。卢修斯说得没错，这是最为危险的一次。马尔福夫妇在软禁期间不得重新购置魔杖，而这就使德拉科的魔杖成为了家里唯一可用的一根。如果不是卢修斯刚才从地上捡起德拉科的魔杖施了一个障碍咒，摄魂怪几乎就够得着他的脸了。可使用儿子的魔杖只是让卢修斯每每因为失去使用魔法的工具而更加恼怒。
　　“当初奥利凡德就不该卖给你这一根，它太软弱了，知道吗？我本来该注意到这个问题的。”在第一次借用之后卢修斯对他说，“独角兽毛做杖芯的魔杖就是有这个毛病……如果我是你，德拉科，我以后会考虑重新买一根。”
　　德拉科记得自己拿着独角兽毛的山楂木魔杖，父亲的话让他羞愧得脸都发烫了。
　　这根魔杖陪伴了他的整个霍格沃茨生涯。他承认，自己在魔咒方面未必有多么突出的天才，可他用它施放的魔咒几乎从未出错过，而这——跟韦斯莱或者隆巴顿那样的蠢蛋相比——总是显得非同一般了。
　　直到被母亲扶回房里躺到床上休息，德拉科握着魔杖的手都没有松开。他依然感到一阵阵的晕眩和恶心，而纳西莎能给他的全部关心也只好到此为止——照顾人的活儿从来都是家养小精灵做的，而他们家从前的仆人在不久之前还闯进他们的宅子，带走了波特和他的小朋友们……
　　“……喝杯茶吧……没有魔杖真是不方便……我去叫一个小精灵……”德拉科躺在床上，听见纳西莎低声的自言自语。
　　“妈妈……”他开口，努力地按捺住胸腔里的恶心，“那个背叛我们家的小精灵，你后来在霍格沃茨见到他了吗？”
　　“没有。”纳西莎头也不回地说。也许是倒茶水的声音所致，德拉科感觉她的声音稍微抖了一抖。他们现在都尽可能绝口不提霍格沃茨的事情，假装他们从来没跟着黑魔王去过那里，假装他们现在不得不待在庄园里是因为魔法部不公正的迫害。
　　“他是叫多比吧？”记忆里他们家被呼来喝去的小精灵的名字有几个。德拉科之所以记得这一个，只是因为它在把波特带走之前说了什么“自由”。家养小精灵？要自由？即使现在想起来他依然觉得荒唐可笑。波特也许能打赢黑魔王，但他那些愚蠢的、也许是从麻瓜世界带过来的观念，他是怎么也不会理解的。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纳西莎把一杯茶放在他床边，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是在惊讶他怎么胆敢认为她会记得一个几年前就叛离了的小精灵的名字。
　　“我不知道。”她尖声说，“这跟我们没有关系了，德拉科。”
　　德拉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对。”他低声嘟哝着，“不知道波特和他那些朋友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纳西莎在他身后有些厌恶地皱皱眉头。“那种人居然也能有家养小精灵，他们搞不好是施了夺魂咒。”

　　多比这个名字在德拉科记忆里突然变得清晰了。多比，没错，他是叫多比。他在很小的时候，总是在晚餐后敲着盘子让多比再上一份甜点，如果多比的动作慢了一点儿，他有时还会拽他的大耳朵，母亲对此唯一的评论是他不该吃那么多苹果馅饼。
　　从霍格沃茨回来的第一个暑假，他整日整日地跟父亲喋喋不休地讲哈利波特，他讨厌的伤疤，讨厌的傲慢自大，还有他讨厌的朋友败类韦斯莱和泥巴种格兰杰。起初父亲还有一点耐心。“我当然会给亚瑟韦斯莱一点颜色看看，他的儿子在学校这样无礼……”他会神秘地说，拍拍手边的一只匣子，又示意德拉科别再说话。
　　“你呢？你觉得波特是不是蠢极了？居然公开和我们作对。”从父亲那儿自讨没趣的德拉科把目光转向在角落里的小精灵，可多比只是睁着一双网球那样大的眼睛，小脑袋慢悠悠地摇晃着，似乎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德拉科气呼呼地一脚踢过去，多比尖叫一声，啪地消失了。

　　“哦，我想起来了，”德拉科自言自语地说，“那个小精灵是叫多比……波特搞不好把他转手给韦斯莱了呢。”
　　“韦斯莱？”纳西莎说这个词的语气就好像在说鼻涕虫，“韦斯莱这样的家庭再过上几百年也不会有一只家养小精灵的！那个小精灵……”
　　德拉科注意到纳西莎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说。
　　“他死了。他们逃跑之前贝拉用小刀射中了他。”纳西莎轻描淡写地说。
　　“他死了？”话一出口他就几乎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脸红了。一个小精灵而已。
　　“怎么？”纳西莎奇怪地看着他，“我亲眼看见的。”
　　德拉科把被子拉过头顶，假装他对除了休息之外的一切事情都不再关心。纳西莎走出了房门。
　　他百无聊赖地躺了一会儿，恶心的感觉似乎慢慢和缓了。他拿出自己的魔杖端详着，父亲之前说过的话又浮现在他脑海里。
　　它太软弱了吗？抑或父亲其实是在斥责他？毕竟，是他两次都没能完成自己原本应该完成的任务——没能杀死邓布利多，也没能活捉哈利·波特，而这与他的魔杖没有关系。
　　他软弱吗？他对多比这事的反应无疑是在验证这一点。
　　是的，自从波特把魔杖还给他（是由一个年老的小精灵拿来的。德拉科想，要是波特亲自把魔杖在众目睽睽之下交还给他，他可绝对不会接受）以后，山楂木魔杖对主人的态度就大不一样了。他不敢对父亲这样说。就好像家养小精灵多比，本来该效忠于他的东西在波特手里走了一遭，即使再还回来也改变不了它易主的事实。
　　他施放魔咒不再像从前一样有力和迅速。山楂木魔杖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好好遵从他的意愿，就像一个懒洋洋的仆人，拖着时间吐出一个速度和效果并不尽如人意的咒语。
　　波特究竟比他好在哪儿呢？他忿忿地想。那种熟悉的敌意又回来了——奇怪的是它居然把他刚才的疲倦和恶心一扫而光——波特不过是走运。他总这样想。所有人都帮着他，只不过因为他们认为他是特别的。可他德拉科马尔福知道波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如果他不是在麻瓜世界长大，他就不可能愚蠢地和韦斯莱、格兰杰之流的人厮混在一起，还总是同他作对，一副自恃正义的嘴脸，让人讨厌，偏偏所有人都买他的帐，都站到他那一边……
　　“我倒要看看波特拿你都做了些什么。”他恶狠狠地对山楂木魔杖说，然后挥一挥它，低声念：“前咒闪回！”
　　卢修斯刚刚用它施的障碍咒，纳西莎给打碎的茶杯施的恢复如初咒，纳西莎给各种东西施的飞来咒，他自己给黑魔标记施的烧灼咒（他想抹掉那个东西，尽管，就像卢修斯已经告诉过他的那样，它就是抹不掉，烧灼咒除了烫伤他自己的皮肤以外没有任何作用），然后又是纳西莎，给一个小精灵施了一个禁锢咒以示惩罚……
　　然后，在许多这样琐碎的咒语之后，他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
　　“除你武器！”
　　这是波特的声音。很微小，魔杖施过的咒语时间越久远，闪回就越不清晰。他知道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汤姆里德尔，因为接骨木魔杖拒绝效忠而遭到索命咒反噬，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倒下死去了。
　　德拉科立刻把魔杖扔到一边，就好像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哈利波特是用这根魔杖打败伏地魔的。
　　他的魔杖。德拉科马尔福的魔杖。山楂木，独角兽毛，十英寸，弹性尚可。
　　德拉科任由魔杖从床上滚落到地下，脑子里一片混乱。
　　“也难怪它会嘲笑你软弱。”他恨恨地对自己说。是的，他用它做过最了不起的事情是什么呢——至多是几个钻心咒。波特做的事情可是够他炫耀好一段时间的了，连他的山楂木魔杖都是该死的势利眼。
　　邓布利多在天文塔上的话又在他脑海里响起。
　　“德拉科啊德拉科，你不是一个杀人的人。”
　　他还记得自己无力的反问：“你怎么知道？”
　　至少他对邓布利多用的缴械咒是成功了。那可是邓布利多啊——比对黑魔王用缴械咒也并没有差那么多，对吧？
　　他这样想着，才感到好受了一点。
　　至于后来呢？两日接连不断的噩梦、低烧。他总是梦见伏地魔，在冲他暴怒地尖叫，用魔杖四处射出刺眼的绿光，惨叫声此起彼伏，还有那些无果的哀求……
　　“德拉科，你怎么样了？”纳西莎会这样问。
　　“走开，妈妈。”他会这样答。

　　从这不愉快的回忆中缓过神，德拉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走上了八楼，站在巨怪挂毯前。六年级的那些经历让这段路几乎成为了恐惧的同义词，更不要说一年前的那场大火……
　　德拉科用力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忘掉这些，转身想回斯莱特林的地下室。
　　他的鞋刚踏上第一级台阶，一只水球就在他后脑勺炸开。冰冷的水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德拉科抬头看见皮皮鬼正悬浮他身后那条走廊的入口处，手里还拿着好几个水炸弹。他狠狠地回身发出一记禁锢咒，可是皮皮鬼轻轻松松地躲开了，连他手里的东西都没掉出来。
　　“小白鼬马尔福，嘻嘻嘻，回霍格沃茨来当教授，嘻嘻嘻，摄魂怪来了，要把小马尔福教授抓去阿兹卡班啦！快来呀！”皮皮鬼尖利地笑着。
　　“滚开！”
　　又一只水炸弹迎面飞来，这次正正砸在他额头上，他差点一个趔趄仰面摔下楼梯。
　　皮皮鬼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德拉科气急败坏地接连甩出几个咒语，可魔杖总是差那么一点准头。等皮皮鬼终于玩儿够了，德拉科已经浑身透湿，冻得指尖都没知觉了，可他发出的咒语一道也没击中皮皮鬼。
　　他用魔杖草草地清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准备回到斯莱特林的地下走廊去，却听见拐角有脚步声在靠近。德拉科思考了一秒钟，认为被人撞见自己半夜在七楼的楼梯上这副狼狈相是绝对不可忍受的。他转身回到那堵墙前，开始走那三个来回，心里想着需要一个能让他好好重新驯服自己的魔杖的练习室。
　　有求必应屋会像外面的整个世界那样对他呢？还是会像从前那样藏匿他那些可怜的秘密？
　　他停下脚步，墙上出现了一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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