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应笑我

　　出了二狗家，往回走一段路后，在灯笼昏黄的光下，我看到一个同样提着灯笼的桃桃，真是尴尬。就那么一条路，偏偏遇上了。
　　为了避嫌，我提起灯笼假装端详起旁边的屋子的门上的门锁的花纹。不一会，我感到一股气势压上来，即使她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在等着我转回身。
　　有一段时间过了，她还是没走，我再端详别人家的门，可能就要被人认为是贼了。于是，我带着很惊讶的表情转回身，虚伪地说：“桃桃，你怎么在这？”
　　桃桃认真地说：“等你好久了，你终于转过来。”
　　我尴尬地笑了笑：“看东西看入迷了。那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俺本来要去找二狗的，看到了你，想要跟你说几句话。”
　　我说：“啥事？”
　　“大牛哥，俺和二狗对不住你，你撮合了俺们，俺们却在这日子里打了你和阿叔阿婶的脸，”桃桃顿了顿，扭扭捏捏地说，“还有二狗将你的事说了出来。俺……”
　　这事怎能说没关系？我故意冷着脸说：“发生了今天这一出，我明日要离开泺口了。”
　　桃桃瞪大眼睛看向我，很久才说话，带着哭腔：“对不起，大牛哥。俺不知道会那么严重。大牛哥，你甭走，留在村里头，让俺和二狗补偿你。俺和大牛一定会照顾你。不然多留一段时间再离开，明天......明天实在太赶了。”

　　我带着嘲讽的语气说：“这种事的发生不就是应为你的摇摆不定吗？如果你能早点对刘大妈说的话今天的事就可以避免了不是吗？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也没什么好说。”
　　桃桃盯着灯笼，带着点火气说：“那大牛哥为啥子不自己争取呢？既然你不想同俺在一起，为啥子自己不做呢？”
　　我不是没争取，而是刘大妈完全无视了我。对于两位老人不恰当的好意，我也很无奈，只能通过撮合你和二狗来阻止婚事。效果不是显著的吗？
　　再聊下去可能就要不欢而散了。我扭过头，看着远处幢幢黑影，说：“不提这事。我明天就要走了，还有话想跟我说的吗？”

　　可能没得到我的原谅，桃桃的脸看起来有点失望，她顿一下后，说：“大牛哥，你明天就要走了，俺有话想跟你说。俺知道你不喜欢俺，俺一直都想嫁给你，因为你长得好看。当俺知道俺要和你成婚时，俺真的很高兴。后来你撮合俺和二狗时，俺就知道你是真的真的不喜欢俺，俺很难受……二狗对俺很好，他——喜欢俺。”说到这里她露出甜蜜幸福的微笑。
　　我突然有些明了，也许桃桃今天只是来对着我向她的以前到个别而已。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
　　桃桃像是收到了鼓励，说：“你不知道，像你这么俊的男人，全村的姑娘都喜欢你，你不知道。她们都不说，没俺那么勇敢说出来。嘿嘿，俺其实，就是想说，俺长那么大第一次有人说喜欢俺，你不知道。以前大牛哥不是跟俺说过，男人要保护女人，要撑起一片天，那时俺还不懂，现在二狗他给了俺这种感觉，踏实又满足，俺们可以一辈子都走下去。跟他不后悔。”
　　我很高兴桃桃最后投入二狗的怀抱，可是对女子的贞洁，总有那么一块不软不硬的疙瘩在心里面。方才听了桃桃的话，一下就释怀了，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对桃桃来说，嫁给我还是嫁给二狗，一目了然的选择，她勇敢地进行了这次选择，勇敢地在婚礼上说出来。
　　我说：“桃桃，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值得真正的良人。你以后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
　　桃桃脸上也浮起了自信又羞涩的笑容，说：“俺一直信自己。俺也一直在想，在想嫁给你还是二狗好，俺就算知道你不喜欢俺，也还一直偷偷地想，日子久了，都是一家人，就算养条狗都会有感情了。可是想到和你在一起，可能就要委委屈屈，过这样的日子谁都嫌。夫妻自然是小两口风风火火而不是冷冰冰的。再说二狗他对俺真好，就算一颗石头心，都会给他捂热了，俺还不是石头心哩。你看，他热心又孝顺，力气也大，对着俺一直都是笑呵呵的，记得俺讲的每一话，又巴拉巴拉巴拉……”
　　我勉强充当妇女之友听到最后，才发现变味了，怎么了？现在就对你男人夸上天了？那语气那神情，充斥着二狗是最棒的自豪感，听得我肚子也跟着痛了，不对，肚子真的痛了起来，是那种现在有个茅厕就十分高兴的肚子痛，可现在没有茅厕，只能忍住那股爽快的感觉，我心里不住地安慰自己，现在的酝酿是为了那一刻万马奔腾的爆发，忍！可里头闹腾得真厉害，感到一股气在上蹿下跳，想起傍晚吃的冷饭冷菜，心里直骂自己活该。当真是懒病犯不得。
　　看着桃桃还精神抖数地述说二狗的优点，那种河水暴涨将要决堤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只好用眼睛直直看着她。
　　她说到最后才发现我的神情不对劲，脸上带着歉意：“对不住，大牛哥，俺不该在你面前说他的好话，明明他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俺，俺不会说话。”
　　这不是重点。
　　肚子绞痛得厉害，我勉强笑道：“没事。我理解。夜深了，别去二狗家，你还是回家吧。”
　　“嗯。”桃桃走了几步后，发现我没跟上，问：“大牛哥，你不和俺一起走？”
　　我说：“不，我等会还有事，你先走。”你快走啊，快出来了。
　　桃桃站在原地说：“大牛哥，其实那双鞋是做给你的。俺不能让二狗知道，所以没说真话。”
　　那么细枝末节的事，不用提了！尽管在心里怒吼着，我还是忍着说：“嗯，我知道，快走吧，太晚了。”
　　桃桃还是像座山一样杵在那儿，我在心里咆哮，难道你没看到我痛苦的表情吗？喂，不要说我掩饰得很好，我已经弯了腰暗示你啊，莫非你是故意无视的？
　　我咬牙切齿问：“还有事吗？”
　　远处的灯笼的火光很弱，模模糊糊一滩光，我只能听到她的声音有点小：“大牛哥，说实话，俺很早以前就想问……你会不会觉得以前的俺就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回答：“我从没这样想过。”
　　黑暗中她向我挥了挥手，脚步声渐渐没了。。
　　我立即敲了敲边上的大门，等屋主一开门，旋风一般直奔他的茅厕。
　　等浑身舒爽后，我才发现这家屋子的主人是柳夫子。十分尴尬，其实这种事情，十分好理解，人有三急，不得不急，可是柳夫子毕竟是读书人，在心里面一定暗暗认为我行为粗鄙，没办法，我就是觉得读书人难打发啊。
　　明月高挂，柳夫子一袭青衣，站在树下，手里提着我那盏灯笼，照亮他带着笑的脸。
　　看到他笑，我突然就觉得整座村庄变得空旷，耳边是切切的虫鸣声，远处有一两声狗吠，在这静谧的夜，天与地之间，好像只剩两人而已。
　　这是一种难言又无与伦比的感觉。
　　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好一些，文绉绉学着说书人的调调：“夫子，深夜贸贸然打扰实在是过于鲁莽，只是……”这事实在是难以启齿。
　　“嗯。”柳夫子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我们就这样面对面陷入沉默。平日与柳夫子没有交集，没什么话题可聊。我能感觉到他也在找能说的话，或者是在想如何赶我走。我想走，但是进了人家的门出个恭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也太说不过去了。
　　我想啊想，终于让我想到了一件事，说：“夫子上次托我买的墨宝，因为一些事，所以耽搁了。望夫子谅解。”
　　夫子的语气像是突然回神：“哦。没什么关系。”
　　相顾默默。
　　柳夫子用平和的声音说：“你今天发生了这些事，以后有什么打算？”
　　流言蜚语果然不是盖的，难怪柳夫子刚才的眼光一直都在看我的下半身，想到这，心里带着点闷火，我随意答道：“哦，我打算离开泺口镇，去外面开间小酒肆。”
　　柳夫子又一句：“哦。”
　　我看着他的模样，头发黑亮，只是眉角眼梢都带着一两条皱纹，我想他的年纪应该已过而立之年，这样的年纪应该考个像样的功名才是，而他却在这里教书。反正都要离开泺口，也不怕见到他的臭脸色，我带着笑调侃他说：“不如柳夫子做我的掌柜吧，我正缺没人帮我算账，夫子意下如何？”
　　柳夫子没有如我所愿生气了，反而带着笑，说：“可以。”
　　这下我惊讶了，憋了很久酝酿一下说：“其实刚才是一时胡话，夫子是读书人，怎能自甘堕落与我等贩夫走卒为伍。”
　　谁知他一脸严肃跟我说：“佛家有语：众生平等。人与人之间，并没有三六九等，我们都是在俗世中为生计苦苦挣扎的人，有谁又凭什么高人一等？即便是皇亲贵胄，也终难免生老病死。”
　　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愣瞧着他。
　　柳夫子展颜一笑，说：“既然大牛邀我去当掌柜，那我也却之不恭。请问什么日子离开？好让我收拾行李有所准备。”
　　“你是跟我说真的？”我很难接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即便我离君子尚远，也不能因此食言。何况大江南北，能够去领略其中的风土人情，不亦有益？难道大牛刚才的话只是戏言而已？只是鄙人愚钝，将此当真？”
　　我立刻说：“夫子可能误会了。我开的是一间小酒坊，不是走南闯北的镖局。”有文化，好可怕。
　　“大牛兄此言差矣。古人有语：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一间小酒坊开得好，可以闻名天下。到那时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即使是交谈，也能有所裨益。”
　　我不说话，这是无言的拒绝。对我来说，带上柳夫子实在麻烦，不在这里好好教书，跟我混什么？不说你肩不能抬手不能提，我也不会陪你看月亮数星星谈诗词歌赋人生哲学，这年头有一份铁饭碗还要陪我混天涯？果然读书读多了脑子也懵了！
　　柳夫子自嘲说：“我也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大牛兄……刚才的事，全当我痴人说梦。唉。”
　　硬的不行来软的？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想了一下，决定用别的方法打消他的念头，制造出不是我不给，而是你不能的原因，说：“我已经打算好明早天光微亮出发，你也知道发生今天这种事，村里人不知要怎样看我。在这里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时间那么紧急，夫子如果行李不稳妥收拾，教书一事又搁置下来恐怕对不起乡亲父老。”
　　柳夫子道：“无妨。这个月到下个月都是农家的忙月，今日我已结束所有课业。至于行李，柳某不过一介贫寒书生，身家又能有多少？”
　　看来柳夫子铁了心要跟着我，我只能虚伪地笑了笑：“哈哈哈。我何德何能竟有夫子相助？”
　　夫子十分谦虚：“柳某不过区区一书生，相助谈不上，只望莫帮了倒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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