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千年·花诉

　　又是五十年一晃而过，喻竹每日的刻苦勤修终是有了点成效，已能化成尚未及笈的少女，五官还没有长开，细细的眉淡淡的唇，一双眸子清清澈澈带着股竹与生俱来的淡泊，小巧的鼻子，白皙的皮肤，瘦弱的小身板，并无甚惊艳之处，只能算中人之姿，气质却是脱俗，往那儿一站就让人有一种清风拂竹的清新舒爽之感。

　　这日，正是元宵节，颜岁带着喻竹打算去人间的集市上看看花灯，眼见天色还早，两人便步行过去。行至一处破茅屋处，却见几个彪形大汉擒着一个瘦弱的锦衣少年往屋里走，一个脸上带疤看似领头人的大汉神情兴奋，扯开了嗓门就说：“这次绑了左家的二少爷，五百两黄金是少不了的，待老四报信回来，我们就将这小子藏好，坐等银两上门！哈哈哈！”

　　旁边的人附和着：“大哥说的是！以后我们兄弟们就不用再过苦日子了！”话毕，一伙人就说说笑笑进了屋子。

　　颜岁和喻竹所在的地方正好被一株大树挡住，是以那伙人并没有发现他们。原本凡人的事他们是从来不管的，是非曲直也轮不到他们去判定，只是今日……喻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破茅屋。

　　“我觉得，刚才那个少年的气息很熟悉。”喻竹终于开口，顿了顿又道，“也不能说气息……就是一种感觉。你说，会不会是他？”

　　颜岁的神色有些奇怪，他看了喻竹一眼，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最后叹了口气道：“是他，我刚才施法看过他的魂魄了。”

　　喻竹点了点头，“那我得救他，算是了结我的心愿。”

　　之后自然是喻竹和颜岁毫无悬念地撂倒几个大汉，救出惊魂未定的少年。那少年生得不错，唇红齿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却也没什么少爷架子，礼貌十足地道了谢。

　　正好顺路，喻竹便打算将少年送回家。一路上交谈甚欢，那少年叫做左尘轩，今年十五岁，是这城里富贾家族左家的二少爷。一路无事，送左尘轩回府后，他向父母报了平安，又主动邀请喻竹和颜岁留下来用晚饭，说是饭后可以带两人去看花灯，毕竟他是本地人，熟门熟路，喻竹和颜岁便也一一应下了。

　　左尘轩虽是富甲一方的少爷，却并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平日里待人和煦，诗书礼乐皆有涉猎，即便年纪尚轻，也已有许多姑娘思慕他。这次他带着喻竹赏玩花灯，自是吸引了半数未嫁姑娘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而另一半目光，自然是黏在了俊美非凡玉树临风的颜岁身上。

　　一些名门闺秀或小家碧玉见喻竹一身朴素的青衫，挽了个极简单的发髻，也不戴发饰，五官也只算得上清秀，便很有些不平，哪里来的乡下丫头，怎么配得到两位品貌俱佳的公子相伴？

　　几个打扮得体的小姐已经凑上来与左尘轩搭话，本就是五官精致的大小姐，上了妆更是明艳动人，一阵莺声燕语中，左尘轩含着微笑很有涵养地回复。

　　颜岁这边自然也是如此，他已被一群明眸皓齿的少女围住，叽叽喳喳问个不停。颜岁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对于应付女孩子实在是无力，笑容都僵硬了起来，赶紧对喻竹说：“阿竹，我们回去罢。”一转头发现身边哪里有喻竹的身影？才知晓喻竹早已被这些热情的姑娘挤到人群外面了，只好一边费力摆脱那些姑娘，一边四顾找寻她。

　　此时被人群挤出来的喻竹倒也不太在意，很自得其乐地一人看起花灯来。花灯的制作十分精巧，形状各式各样，绘的画也精致，在烛火映照下五彩斑斓栩栩如生，整条街都成了花灯的海洋，正是“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喻竹第一次见着这些，很想带回去给还是个小竹子的喻笋看，可她也知道，凡人间的交易是需要钱的，她一个深山老林里的竹妖，哪来的这些黄白之物？

　　正兀自盯着一盏精巧玲珑的花灯看得出神，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只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的手指拎着一盏花灯送到了喻竹面前。她微怔，抬头只见左尘轩那张漂亮的脸上漾着暖阳般的笑意，竟比这花灯还要明亮许多，让她的心生生一颤。

　　“喻姑娘，今日尘轩蒙二位不吝相救，自是不胜感激，微薄心意，还望笑纳。”他眉眼弯弯地望着喻竹，几句话说得文绉绉，却带点调皮的味道。

　　喻竹的心一下子跳得厉害，缓缓伸手接过花灯，指尖碰触到他的手背，心里又是一跳，飞速地拿了花灯把手收了回来，一颗心却兀自吊得高高的，让她有些无措。简直像是……修炼练岔了，走火入魔的感觉。

　　“呃，嗯，谢谢。”喻竹的声音细若蚊蝇。

　　左尘轩一笑，不再说话，和喻竹并肩往前走。

　　颜岁这才摆脱了莺莺燕燕的追捧，找到喻竹时正看到这一幕，他低低唤了声：“阿竹！”神色在满街流萤的映照下不胜明晰，让人看不太真切，喻竹回头的时候，却瞧见他的神色里有一丝懊恼。

　　喻竹想恐怕是天色已晚，颜岁想回去了罢。便礼貌地跟左尘轩道了别，转身走向颜岁。

　　左尘轩在她身后慢悠悠说了句：“以后喻姑娘若是有空，可以常来玩，尘轩定当奉陪。”

　　喻竹脚步一顿，匆匆点了点头，也不管他看没看见，就拔腿奔到了颜岁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颜岁，我们快回去，阿笋该着急了。”

　　颜岁看着她微红的脸，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牵起她的手便往回走。

　　至于后来喻竹又偷偷跑进城里，在左尘轩的府门口徘徊许久又不好意思进去，被左尘轩发现，笑着带她出去玩之类的事情，便也不必多说了。这一来二去地，二人便也熟稔起来。虽算不上青梅竹马，倒也是知心的好友。

　　但喻竹对左尘轩的心思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她不太通人情世故，只是觉得怪怪的，每次跟他在一起，就觉得身似浮云心如飞絮，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来喻竹跟左府的奶妈说起这事，奶妈笑呵呵地跟她解释一番，才恍惚知晓，自己这样，大抵是喜欢上他了吧。他和前世一样温润如玉，又天真正直。喻竹喜欢他是正常的。

　　只是，不知道他的心思如何呢？若是他喜欢喻竹，喻竹自然是愿意和他在一起的，她看得很开，哪怕只是一世的时间，她也是愿意的，留下些回忆就是好的，她没那么小心翼翼胆小怯懦。

　　喻竹想到的自然只是些主观的问题，她从不知道，就算他愿意，凡人婚配也还是有些门第的问题的，像她这样来历不明又没什么教养的野丫头，左家的家主是决不会让她嫁进去的。若不是看在她救过左尘轩一命，怕是都不会让他们俩有所往来。

　　但是她的所有幻想和憧憬都在那一日被打破了。那日左尘轩面色微醺，握着喻竹的肩膀，嗓音里带着点沉溺的味道：“竹儿，我今天见到了秦家的大小姐，当真和传闻一般温婉贤淑，容冠天下。”

　　喻竹听着觉得有些刺耳，连握在她肩上的那双温暖的手掌都让她不适起来，她微微挣开，应了声：“嗯，然后呢？”

　　“我好像……有些仰慕她。”他已然十七岁，脱去了当年的稚嫩，更显俊逸，面上的神色却带着向往。

　　“你说，若是我约她出来，她会不会答应呢？……”

　　喻竹已听不清他又说了些什么，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在他的说话声中恍恍惚惚地点头，然后不知怎么就自己回到了林子里。

　　原来是这样，原来一切竟是这样。

　　后来喻竹再没勇气去见左尘轩，几个月后，颜岁告诉她，左尘轩和秦家小姐秦潇大婚，十里红妆，锣鼓震天，当真是羡煞旁人。

　　她却宁愿自己什么也没听见。罢了，就这样了。喻竹想，以后就待在这林中，再也不出去了。他……终归是会幸福的，只是这幸福，已然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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